第三話 現世報戀愛喜劇

我是第一次坐上这种长型轿车。

除了L型的座位与桌子，还有冰箱、电视等等，以一台车的内构来说未免过于豪华了。

车身几乎没有晃动。不清楚车开得有多快，但此刻的车内安静地不像话……让人有点不自在。

「抱歉呀这么突然。我一直很烦恼呢，现在这个时机来找你合适吗?说实话，本来转学那天就想当面跟你聊一聊呦? 」

坐在一旁的玛丽同学，刻意将身子靠了过来。

要是离别的女生太近的话她肯定会吃醋的，因此我选择退开两个座位的距离并回道。

「妳说的时机是什么意思?」

「说什么呢，不就是指故事开始的时间嘛?」

『故事』

一听见这个单词，心脏顿时猛的跳动起来。

儘管我时常以这种方式看待事物，可那充其量只能算是『思考习惯』之类的概念，何况我从没对人提起这件事。

毕竟，将现实视作『故事』的人，平心而论看上去就很诡异。

「故，故事吗……我不太清楚妳想说什么啊」

「别装傻呀。幸太郎也是『看的见』的人吧? 要不然也太不合理了。区区路人角色却起身反抗主角什么的……那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若非身处『俯瞰』这个世界一侧的人，根本做不到」

试着装傻矇混过去，但一下就被她看穿了。

「现在日常部分即将走向终点。新角色的介绍，与主角的相遇、女配角们之间躁动的伏笔等等，都在序章交代完了。所以是时候往前了……你的话，一定很清楚我这句话的意思对吧?」

她的发言简直和我的思考模式如出一辙。

「不用担心。我跟你是同一种人。希望你别把我跟那些没有自觉的故事人物们相提并论呀」

……怎么办呢?

可以的话最好别跟她扯上关係，但她肯定不会答应。

既然如此，总之先配合她……专注在找出她的目的上比较稳当。带着这样的想法，我点了点头说道。

「……真没想到还有跟我类似的人存在呀。把现实视作故事本身算是相当诡异喔? 更别说当着人的面说出口……妳也是不得了的家伙」

「嘻嘻。刚才的发言，可以认为你将我看作同一类人了吧?」

然后，玛丽笑了。

不过那是绝不会在龙崎面前崭露的，让人汗毛直竖的微笑。

「呼，太好啦。终于能跟幸太郎说说我对故事的感想了……一直好想跟你说啊，弄得人家都变得很焦躁呢」

「故事是……」

「当然是指校外教学喔。準确来说，是高中入学式到校外教学期间发生的故事呢。还算挺有趣的喔? 特别是龙马被志穗甩掉那段，当下感觉胸口热得发烫呢。嘛，本来就挺大的啦(注)」

(原文写作[厚い]，读音与很热[暑い]一样都是a tsu i。她是在玩谐音梗)

说完，玛丽摸了摸自己的胸部。明明是自己讲的笑话，她却自己笑了出来。

但我没能笑出声.....现在不是该笑的时候。

「为什么，玛丽同学会知道校外教学的事?」

她本不该在场的那段时间。

下学期转学过来的她，为什么对我们的过去了若指掌。

「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啦。只是普通地『调查一下』而已喔?」

「单纯的调查，不可能会知道我们的『故事』」

「你的意思是『照常理来说』对吧? 麻烦你别把我当作那些平凡的角色们可以吗?」

玛丽盯着我说道。

碧色的眼瞳深处闪耀着妖艳的光辉，感觉很不舒服。

啊啊，那如混沌般的感觉不断涌现出来——她并不普通。

「任何人都有自己独有的思维模式，以及成长的经历。两者交互编织出了所谓的人生、由环境塑造出的人格和逐渐构筑的人际关係。透过了解它们的『背景』与『设定』，就能知晓行动所带来的『因果』。将那些四散的情报串联、整理，罗列出行动履历的话……瞧，『故事』不就浮出水面了吗?」

玛丽同学再次开口。

「在我转校过来前，已经调查过班上同学们了。幸好，人家的老爸是个企业家呢。只要僱用专业的侦探便能知道你们所有的情报。将收集到的资料彙整后的结果是——让我找到了一出『女主角爱上了不是后宫主角的路人角色』的故事喔」

她的话中无一不透漏出高人一等的态度。

听上去实在没什么好感。

「好了，解惑环节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吧? 的确，有很多值得吐槽的地方、或许有许多矛盾的地方也说不定，假如没法释怀的话……这样好了。因为人家做为完美女主角这种『作弊角色』，所以能知道任何事情喔」

……撇除多余的不说，玛丽确实掌握了上学期发生的各种大小事。

儘管有些地方听得一头雾水，但那部份就别管好了。

「一开始我也没什么期待呦? 谁叫现实是个『粪作』呢。没价值的角色遍布周遭，人际关係複杂、登场人物也没有鲜明的个性差异。连事件跟活动都少的可怜，凈是些无趣的内容。每个人都平凡的活着、平凡的死去……幸太郎也觉得这样的现实很无聊吧?」

……嘛，的确如此。

再遇见志穗前，我对现实也不抱有期待。

「正因为这样——当我发现龙马的存在时真的好兴奋。在这种缺乏特色的路人角色充斥的世界中，竟然会存在像他这样如此纯粹的『后宫主角』」

就如我因为志穗而渐渐能享受生活一样。

玛丽也因为龙崎而改变了对现实的看法。

「他很厉害喔。毕竟，他可是能为了拯救快被车撞飞的女孩子，奋不顾身冲上来的人喔? 龙马大概很信任自己呢。深信自己不可能死掉，一定能救到人」

……事到如今，龙崎的『主角性』用不着说我也很清楚。

为了他人拚命。立意本身很不错……但在龙崎身上就有点不同。

他的『扭曲』，我想玛丽也充分理解了。

「问题是救下来后……龙马会觉得『都救了她，被喜欢上是理所当然的』呢。也许他自己没有发现，但他其实渴望得到回报。那么自然接纳我的好意也是因为他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吧。有自信并不是件坏事……只不过，以龙马的情况来说稍微过头了呀」

她的分析与我雷同……不，她比我还更了解龙崎。

「过于信任自己，反倒变得只能相信自己了。缺乏为他人着想的心……不，正因为太肯定自己，才不需要。所以他才会吸引到那些没有个性的女孩。是打算藉由染上龙马的颜色，来确立自身的存在意义吧」

听完这句话脑海中最先浮现的人是，浅仓煌梨。

与龙崎相遇，性格与外观都彻底转变的她……完全如玛丽同学所说的那样行动。

「多亏了主角，没有特色的角色也有了色彩。妹妹角色的梓、辣妹系的煌梨和照顾人的结月……以及，身为龙马倾心的对象，所以比任何人都被更加礼遇的志穗。你瞧，因为主角的存在，女主角诞生了。紧接着随之出现的是……龙马的『后宫恋爱喜剧』」

确实如她所说。

多亏了龙崎，才促使女主角诞生……她们的恋爱喜剧也跟着开始了。

「嘛，因为你这个异端分子乱入，导致龙马的恋爱喜剧了呀? 不过包含这点也很有趣，发现你们的故事时我真的好开心。觉得这无聊的世界原来也有救赎啊，超兴奋的。」

「……真有那么有趣?」

「不，有趣归有趣可美中不足的地方也很多喔。例如序章时，看着幸太郎卑躬屈膝的模样总感觉很烦躁呢。算是有优点也有缺点吧」

玛丽的视角并不在『读者』侧。

她说出口的不是『感想』而是『书评』。

「一直纠结于小地方的话没完没了，但其中我最不满的是——龙马的处罚太轻了」

「龙崎的惩罚?」

「啊啊，因为，他是整部作品最糟糕的垃圾吧?因为龙马的关係使好多女角色陷入不幸呢。明明如此，给他的惩罚竟然只是『被青梅竹马甩了』。得让他更不幸才行……不是该这么说吗」

玛丽试图在故事中追求的东西。

「你活该——没错吧?」

那是，扭曲至极的『读后感catharsis』。

「受到眷顾的人，跌落谷底的样子……被自己看不起的人践踏的姿态，我喜欢的是这种故事喔。总的来说就是复仇系呢。但校外教学的故事没有爽快到能让人说出『你活该』啊」

她一刻都没停下。热情地将她的感受与心情倾诉出来。

「我呢，觉得这真的太可惜了。为什么理当受尽苦难的龙马依然活蹦乱跳的上学呢?为什么反而是受伤的女配角窝在家呢? 又为什么后宫们不会讨厌龙马啊? 为什么班上同学看见龙马弄哭志穗后没有改变对他认知呢? 一切的一切都以对龙马有利的局面发展。做错了就从轻量刑。所以趣味度才减半了」

玛丽气喘吁吁的表达自己的不满。相当的激动。

「……」

面对她寄宿在话语中那近乎憎恨的情感，我不禁屏住呼吸，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过，那也是转瞬之间的事。

「——如果是前阵子的我，即使感到不满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动作吧。毕竟虚构的故事想干涉也没法吧? 不过，你们的故事不一样……那可是『现实』啊 」

「因为是，现实?」

「意思是能出手」

终于来了。我总算……窥见玛丽『想做的事』了。

「幸太郎。我呀……想重新修正你们的故事」

她想要干预我们的故事。

「我已经当腻『读者』了。接下来要以『创作者』的身分，写出一部最棒的故事『现世报恋爱喜剧』」

她不是以天降的『角色』为故事带来变化。

玛丽．帕克是以『创作者』的身分，试图写出一篇故事。

「不觉得我说的话很可笑吗?」

「……是呀。虽然我也有点跟不上就是了」

「我也明白你放弃思考的理由喔。你想说我们仅能『看着』故事发展，没有『创造』的手段对吧?嘛，普通的『角色』的话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是……」

说完，玛丽又朝我靠了过来。即便想跟刚才一样拉开距离……但腰却碰到了车身，这才发觉已经没地方逃了。

接着玛丽了压上来，把我壁咚了。

距离近到我都能感觉到她的吐息，而她则轻声说道。

「但是，请不要认为我和你是『一样的』喔。虽说是同类人，但将我们视作同等的存在实在很难苟同呢。玛丽才不是『幸太郎』啊」

那一瞬间，背后感到一阵恶寒。

明明只是被她挤过来而已，身体却因为某种未知的恐惧而僵硬。

看着这样的我，玛丽戏谑地说道。

「毕竟你只是个『路人角色』对吧?」

彷彿是刻意让我明白自己的立场一样。

玛丽开始说起我的事。

「16岁，8月15日出生。身高170公分。体重61公斤。外貌没什么亮点。不喜好跟人说话、也没有值得夸耀的技能。真要说擅长什么的话，就是一个劲的读书。可却不是喜好阅读，纯粹是从小培养出的习惯罢了」

与刚才说的一样，玛丽同学也调查过我的事了。

「年少时，你因为没能熬过母亲的高压教育使她对你彻底失望。希望母亲回头的你，依照她曾吩咐过的不停念书，可终究没能挽回母亲的信赖。丧失自信，逐渐失去主见的结果……出现的便是一个单纯看透故事的『路人角色』」

对她保持警戒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

又拿出了些不为人知的情报……不，準确来说，连我不想提及的年少记忆都了若指掌的玛丽同学，让人很是作呕。

「我跟你完全不一样喔。身为作弊角色的完美女主角。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故事也是，我要的话当然能做出来喔?」

哪可能做得到——即便我是那么认为的，但玛丽实在太过异常。

看着她那副无所畏惧的笑容，其散发出的全能感甚至会让人不禁疑惑起来，难道她真的是『创作者』吗?

「好啦，来说正事吧」

漫长的介绍总算结束了。

「谢谢你听我说完。多亏你，我才能这么早将『玛丽．帕克』这位叫角色讨厌的地方演出来了呢。现在，让我回答你在意的事吧」

我在意的事。

那就是「为什么玛丽同学要跟我说这些? 她想让我做什么? 具体上她又会如何行动? 我想知道这些」

心中的疑问化作声音传进耳朵里。

让人不敢置信……玛丽竟抢先一步道出口。

「——你心里想的，差不多是这些呢。如何，猜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