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井熊同学在函馆车站集合后,她往这边手心朝上伸出手。
井熊同学今天也披着昨天那件棒球服——或许她很喜欢这一件。背后的帆布包看起来装满了旅行用品。
我看着井熊同学伸出来的手,歪了歪脑袋。
「呃……什么意思?」
「手錶。」
「啊,想起来了。」
我慌忙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井熊同学的手錶。
「还给你,虽然錶针时间有点误差。」
入浴时和脱下的衣服放在一起。没办法,不可能戴着进去。大致调整了一下,但并不知道正确的时间,所以会有些误差。井熊同学也知道这一点吧,一言不发拿回了手錶。
井熊同学戴上手錶后,同样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另一只表,递了过来。
「这个,要吗?」
「欸?」
我惊讶。
一块看起来很成熟的手錶,似乎和刚才借给我的那块一样高档。
突然,心中警铃拉响。只是欠一根薯条就要拜託我一路陪她到东京,要是收下这块手錶,代价是什么都不奇怪了。
「快拿呀。」
「这个拿了真的没关係吗?」
「哈?什么意思?」
「总觉得,会不会又让我听你的话什么的……」
井熊同学气得够呛。
「笨蛋可真敢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可要踢你了喔!」
「抱、抱歉。」
没踢我真是坦率地感谢了。自己的抗击打能力可是弱得令人吃惊。
以不会碰到手的程度,慎重地取走手錶。井熊同学哼了一声后咕哝起来:
「不用介意,反正是死哥哥的东西。虽然在桌上放到坏掉也不错,但给你也没关係。」
和兄弟关係好像很差。不知道其中隐情,但手錶还是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啊,对了。让我们统一錶针时间。」
「统一?」
「嗯。大概我和井熊同学的手錶在时间上有误差。」
我因为泡澡让錶针迟了,她应该也没掌握正确的时间,所以就在这里统一到同时刻。
虽说是题外话,但井熊同学到达之前,我在函馆车站等待了三十分钟左右。多少考虑到误差来早了一点。即使如此,井熊同学还是有点迟了。
「统一到什么时刻?」
「九点半吧。」
回应之后,井熊同学开始调整自己的手錶,我也同样。
应该,是扭这里……OK,弄好了。
时间统一到九点半之后,戴回手錶。大概,统一錶针时间会是今后的日常吧。每当洗澡这类时候脱下手錶,都得再次调整。虽说有点麻烦,但这关係到生活规律不能打乱。
……话说,手腕上感觉痒痒的。本来就不适应这类饰品,现在很想把手錶脱下放进口袋里面。
这么想着的时候,井熊同学看向这边注意到我的样子。
「有、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觉得果然不适合我。」
「欸……」
就算我这么说……这块手錶也是井熊同学考虑到我而準备好的东西。
但确实不适合,感觉就好像手腕对手錶过敏一样。
我从遮住眼睛的前发缝隙间,观察着井熊同学原地站立的样子。
耳垂上闪亮的耳环,敞开的领口能看见项链,周身还挂上了许多配饰——这就是十几岁女孩子能做到的武装吗……禁不住感叹。
「那我们出发吧。」
井熊同学不经心地向前走,我无言跟在她后头。
我们直指东京的旅途就这样开始了。
从函馆车站出发,只管沿着海前行。第一个目的地是连通本州与北海道的青函隧道。离开函馆车站一段时间后,大厦和旅舍渐渐变少。各建筑物之间的间隔很远,道路的宽度也是,店家的独立停车场也是,与东京相比格外宽阔。亲身体验到了北海道广阔的大地——倒不如说,这仅仅给了人冷清萧条的印象。出到郊外,这种印象就更深了一层。道路因寒冷而龟裂的样子十分显眼,感觉像废墟一样的店铺零星可见。整条街上瀰漫着一股寂寥的气息。或许是因为时间停止了才形成这种氛围,可我却很习惯这份寂寥。
大概我也习惯了无声的世界吧。周边寂静,内心聒噪。不知怎地,有种爽快感。这异常的安静,习惯后就会觉得舒畅。
安静……话说——
井熊同学自出发起几乎没讲话。刚开始走在前面,现在则变成了无言地跟在后面。是保存体力吗,或只是因为无话可聊?感觉她也不是心情不好。我不擅长閑聊,没必要勉强自己和她打好关係。虽然井熊同学有点吓人,但这比起和修学旅行的小组行动要轻鬆多了。
我走着,把视线稍往上抬。
像绘在天花板上的秋晴之空,从周二的上午十一时十四分起就未曾改变。
简直像进到了照片里。更準确的比喻,就是玩着超高解析度的谷歌街景VR。果然,完全感觉不到风是异常的。
幸好时间停止时是晴天,要是在雨天停止的话——
「啊啊受够了——!」
突然,井熊同学在正后方大喊。
我吓得差点跳起来,立刻停下脚步回头:
「怎、怎怎、怎么了?」
「太安静人都要不正常了!」
「欸……」
还以为要说什么,原来是这个。
「啊~~~呜。头好痛。真的、停下时间的家伙给我滚出来啊……我要揍扁他——」
一字一句地吐出饱含恨意的话,井熊同学一下瞪了过来:
「为什么<ruby>你<rt>あんた</rt></ruby>就没事啊?」
「怎么说呢……环境没有杂音?不如说是已经习惯了……」
井熊同学不敢置信地望着我。
「绝对很奇怪,在这状况下怎么可能习惯?<ruby>你<rt>あんた</rt></ruby>在瞧不起我吗?」
「没、没瞧不起你啊,我说的是真的……」
「哎,为什么就我在受罪啊……不讲理。」
觉得不讲理——这种无理取闹的事,我根本没想过。
井熊同学夸张地叹气,继续往前走。先不论话是否正确,她看起来真的很难熬。我有点担心,放慢速度和她并肩而行。
「那个,还好吗?」
「说点什么吧。」
井熊同学把目光固定在前方。
「太安静了习惯不了,那就聊些什么话题嘛。」
「话题……」
有点困难的请求。说些什么好呢?我和井熊同学的共同点太少了。……对啊,就是共同点。
「井熊同学,会不会……是我的远房亲戚?」
「哈?你在说什么?」
「不是,昨天想了一下。在这个状况下能动的只有我和井熊同学……我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共同点,比如血缘关係?」
「血缘关係啊……」
井熊同学用手扶着下巴。
「没听说过我有亲戚在东京啊。」
「我也是,没有亲戚在北海道……那就……」
母亲的旧姓、家庭组成、生活的街道、过往经历。
没有一件事沾边,我和井熊同学一点血缘关係都没有。我发出了沉思的声音:
「嗯……电影里经常出现啊……实际上是血亲的家伙。」
「喜欢电影吗?」
「欸,没有,怎么说呢……虽然看得不多,算是喜欢吧……井熊同学呢?」
「一般般。但讨厌恐怖片。」
「欸,害怕吗?」
「啊?并不是。想死的话就请你那么认为吧。」
吓人!明明是围绕着兴趣问的,把杀意朝向我也太过分了。
井熊同学踢飞了脚边的小石子。
「<ruby>我<rt>あたし</rt></ruby>还小的时候,家人在旁边看生化危机造成了心灵创伤。恐怖的,真看不来。话说我不管怎样都理解不了恐怖片有什么好的,为什么非得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恐怖片上呢?傻吗?」
「这个……嗯……」
稍微思考了一下。
「应该是想覆盖掉吧。」
「覆盖?」
「井熊同学因为幼年的心灵创伤,对恐怖的东西印象很深刻吧?所以说,当想忘记讨厌的事情时,去看特别恐怖的电影,讨厌的情绪就会被覆盖……倒不只是恐怖类,让人不安或苦涩的电影也可以。所以即使很可怕,我也会习惯性地去看……」
最好的逃避现实方法,是沉浸在故事里。载体是电影、漫画还是小说都无所谓。恐怖到心脏不断收缩的故事、结局悲惨且无法挽回的故事,或是好像要在心上留下深深伤口的故事,有时就能将现实的痛苦排遣。
讨厌的记忆层层叠叠,却不会洗刷覆盖。可能正因为如此,才会渴求故事里的恐怖与痛苦。这会不会与自我伤害得到的安心感类似呢。
「不懂你的意思。」
井熊同学将其断然撇弃了。
「为什么要用恐怖的东西覆盖啊?我觉得漫才(类似相声)这类看起来开心的才更适合。」
「漫才……」
「YouTube也行啊。」
「嗯……」
虽然想说不是这样的,但具体的「为什么不是这样」也说明不清楚。
「我想忘记讨厌的事的时候,就会听我喜欢的歌。比起电影,音乐更让我信赖。短时间内就能调节心情。」
「原、原来如此。」
「你没有喜欢的歌手吗?」
「没有。」
「那喜欢的风格呢?另类摇滚(Alternative Rock)知道吗?」
「那个……抱歉。音乐我没怎么听过。」
「……这样啊。」
语句间流露出明显的失望。
我们价值观合不来——井熊同学也这么想吧。旅途刚开始,却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