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仙台,我们终于脱离了雨空。抬头看见晴空时的开放感无法结成言语。没準比走出青函隧道时还要感动。
到达盛冈周边,国道旁繁荣得好似之前的清冷都是谎言。无论走到哪,视野里都少不了便利店和超市。惊叹过后,发觉食物和留宿问题都无需担心了。这样精神和体力都有余裕,就去逛了几个景点,也在更高档的旅馆留过宿。
而现在,我们来到了仙台车站附近的公园,好像是叫西公园。染上艳丽颜色的银杏叶四处散落,公园被鲜艳的黄色和不断沖入鼻腔的银杏气味给填满了。
「麦野!快看快看!」
被开心的声音呼唤着,我转向井熊同学的方向。于是井熊同学把落下的银杏叶用脚聚集在一起,然后「哦呼」一下将叶子向上踢散。飞舞的银杏叶在刚要落下时就固定在了半空中。
如何如何——这么说的同时,井熊同学的眼里一闪一闪地发着光,似乎想要听听我的感想。
「好看。」
「呜哇,好平淡的反应……麦野也试试看呀。」
虽然不是特别有意思的游戏,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像井熊同学一样用脚聚集银杏叶。想弄得好看的话好像得踢用力一点。我像在射门那样用右脚瞄準,抬起,然后,气势十足地踢了上去。
「哇。」
踢腿的反作用力让左脚滑了一下。落叶上还真是滑啊,像走马灯一样的反省在脑中掠过,自己华丽地背朝地倒了下去。视野扩张,变成了为银杏所点缀的青空。看见了宛若相片中的风景,我没有马上起身。
「…喂!没事吧……?」
井熊同学慌张地靠近。让她担心不好,我支起了身体。
「啊哈哈……暴露自己是运动白痴了啊。」
稍微开了个玩笑,告诉她我没事。
井熊同学的脸上浮现出安心的表情,这次又像要责怪我一样双手叉起腰。
「真是的,麦野麦野,可别因为这种事情受伤啊。……噗,啊哈哈!」
井熊同学好像憋不住了,捧着腹像孩子一样大笑出来。她欢脱变化着的表情,引得我也乐出了声。无声的公园里,迴响着我俩像笨蛋似的笑声。
那之后在公园里逛了一圈,我们进入了附近的餐厅。
直到之前,我们吃的东西,都是基础的、便利店或超市里销售的普通货色。但在井熊同学发烧那件事之后,商量过后决定了偶尔也要吃些好的,于是从现在开始每隔几天就会吃一次饭店或餐厅。
我们进的是自助餐厅。虽然无论形式如何,吃霸王餐的事实都不会改变,但只要不从客人或员工那直接抢走,罪恶感都很微弱。很久没能吃得津津有味了。
吃完东西的我们,凭藉着从车站那拿来的宣传册,找到了位于车站前的澡堂。
进入澡堂,我和井熊同学分开,迅速地进了浴场。在热水里泡一会儿驱除疲劳之后,洗起了积攒数日的衣服。当然不能泡进浴池里,只是借用了些热水。违反了浴场的规範,但是没有其他的积水处可以用来洗衣服也是没办法。
「好了。」
洗完了衣服。
再来是拧出浴巾里的水,拿在手上。不这样做的话,浴巾干不了。如果像披风一样铺在背包上的话,大概五小时就能够完全乾燥。
之前还是只洗领子和袖口这些容易髒的部分,把湿衣服穿在身上——<b>相对于</b>比想像中更强的不适感而言,首先的是会让身体变冷。现在则改变了处理衣服的方法。拿着湿衣服走路虽然有点费劲,但从卫生角度来看,这样做比较合适。
穿好衣服回到前厅,经过谈笑着凝固了的暮年男性时,发现了井熊同学的身影。浴巾在头上捲成了头巾的样子。坐在沙发上,正在看着摊开的宣传册。
「久等了。」
「嗯。」
井熊同学没转头,直接回应了我。
我坐上井熊同学身边的椅子。往背包上挂湿衣服,一边说起话:
「决定好要在哪里留宿了吗?」
「嗯。稍微改变了一下兴趣。」
「怎么说?」
「在到之前敬请期待吧。」
将册子像摺扇一样一甩,合上,井熊同学站了起来。
我们拿起行李离开澡堂。錶针指向了晚上十点。很快就是就寝时间了。
经过群立的旅馆,井熊同学往车站的方向走去。要在哪儿留宿呢,这么期待着的时候,为啥走进的是商场啊。
「没走错吗?」
「没有没有。」
自信满满地回答,井熊同学开始从停止的手扶电梯向上爬。走到四楼的深处,啪嗒停下了脚步,回头。
「就是这里!」
井熊同学停下的地方,是大型家具城卖床上用品的地方。说兴趣改变了原来是这样啊,我忍俊不禁。
「喂,笑什么呢。」
「没有,就是感觉你也有可爱的地方。」
「要你废话—我可是很憧憬的。」
井熊同学在地上放下行李,坐在了近处的大床上。
「以前看过的一部旧电影,有在家具城里留宿的情节。虽然故事记不清了,但奇怪的,只有这个记得很清楚哪。」
旧电影。有在家具城里留宿的情节。难道是。
「《摩登时代》?」
「那是什么?我说的是动画啦。蜡笔小新的剧场版。」
「啊—这样……」
原来说的是那个,我有点羞耻。那当然了,说是旧电影那也旧过头了,连画面都还是黑白的。我知道《摩登时代》这部这么久远的作品,是因为这是暮彦舅舅喜欢的电影。小学的时候,暮彦舅舅带我一起看过。卓别林的动作很有趣,让年幼的我也能看到最后还意犹未尽。
「别一直站着,坐下来吧。」
「啊,嗯。」
沉浸在回忆中的大脑返回了现实。
我开始找其他的床,就是沙发也行。家具城里没什么人气的样子,能睡的地方应该很多。
目光巡视四周的时候,井熊同学「你在干什么呢」这样讶异地说道。
「来旁边的床不就好了。」
「欸,可是……不会有点近吗?隔帘也没有。」
「什么嘛,不想待在我旁边吗?」
「呃,也不是那个意思……」
该说是有点抵抗暴露睡相呢,还是说有很多冷静不下来的地方……而且。
「不如说,井熊同学不会讨厌吗……?」
「到了现在你还在担心什么呀。」
有点捉弄人地笑了,井熊同学脱掉鞋子背对着床倒了下去。
没有理由就拒绝的话也会让气氛尴尬。我放弃抵抗睡到了旁边的床上。放下行李,脱鞋后把脚伸进被子里。很舒服。但是天花板很高,心里有些没着落。
「总觉得怪怪的……井熊同学呢,这下实现梦想了吗?」
「也不算是梦想吧。但是,嘛,感觉还不赖……虽然灯光有点刺眼。」
「确实有些亮呢。」
两人同时在床上翻身,一齐对上了视线。井熊同学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睛,下一秒又把视线横回了天花板。
「好、好閑啊—」
「现在还不开始睡吗?」
「这么快就乖乖躺着的话,不就多出时间颓废地玩手机了吗?现在我还没到睡点。」
「我倒是觉得玩一下也没事。」
「现在哪是那种气氛。」
呀呀,真难搞定啊。我把带着困意的哈欠吞了回去。
「嘛,井熊同学就随自己喜欢地打发一下时间也没关係哦。我有点想睡了……」
「……有一件事情很久很久之前就想说了。」
井熊同学突然改变了语调。是要说重要的事吗。我半转换到了认真状态。
「井熊这姓,我不是很喜欢哪。」
「……嗯?」
「熊,不觉得很粗鲁吗?」
好像是个怎么都好,不严肃的话题……虽然对井熊同学有点抱歉,但稍微安心了。
「我倒是觉得很酷,而且也很少见。」
「欸—用后面的名字叫不是更好吗。<ruby>秋<rt>あき</rt></ruby><ruby>泠<rt>ら</rt></ruby>,虽然也没有说很喜欢。」
「嗯嗯。」
好睏,随意地回个话。我轻轻揉了下眼睛,驱除一点睡意。
「所以说……」
手离开脸的时候,井熊同学把身体转向了这边。被子一直拉到遮到下巴为止,总觉得神色紧张。这次又是什么事呢。
「叫我,<ruby>秋<rt>あき</rt></ruby><ruby>泠<rt>ら</rt></ruby>也行哦。」
这可真的没想到,我苦恼着该如何回答。
十七岁了,我还没有一个亲密到能叫后面的名字的人。但起码我还是知道其代表的意义。也就是说井熊同学,对我,比我自己想像的还要信任。
胸中乱鬨哄的。起了鸡皮疙瘩。那绝对不是讨厌的感觉。炽热的感情,在胸中波打。被子里,不由自主地用力扣紧了脚趾。
「嗯……那从这次开始就那么叫吧。」
听到我的话,嘻嘻,井熊同学恶作剧似的笑了。看见唇间露出的小虎牙,我有种赚到了的感觉。试着叫名字看看吧。变得有点紧张,我润湿嘴里,
「秋泠。」
这么轻唤。
于是井熊同学,从喉间发出了断片的声音。嘴里不知咕哝些什么,从我这逃开了视线。发隙间露出的耳朵,似乎染上了赤红色。样子好像有些奇怪。
「怎、怎么了吗?」
「……带」
「欸?」
「带上<ruby>同学<rt>さん</rt></ruby>啊!」
这么说完,井熊同学用被子蒙住了头。
「这、这样果然不习惯还是叫姓吧!我要睡了!」
这是怎样,不过算了,还是井熊同学叫得惯。本人都这么说了,就这样吧。
我也拉上被子蒙住脸,防止灯光的刺眼。听着高昂的心跳声,进入了睡眠。
离开仙台,沿着东北主干道南下。名取市、岩沼市、柴田郡,通过这些名字似乎听说过又似乎没听说过的街区,继续着旅途。每个乡里乡下的街区,都开着必需的店。多亏了这个没有太过辛苦地,我们终于到达了福岛。
旅途已有一个月。从井熊同学发烧倒下的那天起,对日期的感觉就变得模糊不清了。但可以肯定,至少经过了三个星期。
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最近,横跨过市与市的边境的那一瞬间,会有股充实感涌上。虽然路途绝不轻鬆,但和井熊同学在一起旅行,令我的心丰盈了起来。
正因如此,偶尔会想,到了东京那时的事。
找到了让时间流动的方法会怎样?如果没找到又会怎样?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下个目标又会是什么?想着这些的时候,就会有些不安。
「从刚刚开始就沉着张脸呢,在想什么?」
走在身边的井熊同学问道。她的右手上拿着个肉包。那是从便利店拜借来的。刚才就边走边吃着。
「没什么,小事而已。」
「啊,是在后悔刚才没拿肉包对吧?要不要我给你吃两口呀。」
「不需要哦。」
「咋滴~吃不下我咬过的东西吗?真是失礼呢。」
「没那么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