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来晚了!」三四郎嚷嚷着沖了进来。这里不是主舰桥的工作室,也不是他负责的机械室,而是至今为止从未使用过的,船体下部的迎送甲板。
「看来你们聊得很投机嘛。」
桑德拉抬头打量着匆匆冲进来的三四郎。
他竟然换了一身衣服。三四郎今天很难得地,别彆扭扭穿起了统一的制服。
在一旁操作控制台,等待视察团的巡查舰与飞船连接的凯伊,稍稍挺了挺身子。
「哪儿是什么投机啊,感觉那家伙沖着我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桑徳拉走到三四郎跟前,仔细打量着他。
「喂,你穿了制服,这点值得表扬。不过你自己看看你穿成什么样子了?!」
对桑德拉来说,三四郎刚才和谁谈了什么并不重要。
并不是说她没兴趣。而是,她现在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的仪錶上了。
她打断了三四郎的话,伸手开始打理三四郎的衣领。
「你看看,领子要扣好了!袖子别捲起来!皮带要好好系!哎呀~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头髮要扎起来!」她说着便开始修整起三四郎的装束。
在桑德拉的迫力下一片茫然的三四郎,扭头望着抬头对他苦笑的罗德。
「桑德拉,怎么...好痛啊,别突然扯我头髮啊!」
「没时间了,给我老实点!」桑德拉不理会三四郎的抗议,开始梳理他的头髮。
因为桑德拉和三四郎身高差了很多,头髮被用力向后拽着的三四郎,只能维持着仰面朝天的姿势。罗德同情地劝他,「为了你的性命着想,还是乖乖听她的话吧。」
桑德拉麻利地把他顺滑的长髮分成三股,交叉编织起来。
「这次,他的梦中情人也会和视察团一起过来。」
「梦中情人?」三四郎面朝天花板斜着眼睛看着罗德,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个词和桑德拉实在是很不相称。
「就为了这种事情,我就必须要穿制服?」
「什么叫这种事情?按规定穿制服本来就是义务。我一直太纵容你了,根本不该默认你这种违规行为的!」桑德拉狠狠地反驳道。她编完三四郎的头髮,便匆匆梳理自己的头髮来。
三四郎摸着被狠狠揪在一起隐隐作痛的头髮,盯着桑德拉。这么想来,确实今天桑德拉兴奋异常,动不动就看时间,是在焦急地等待视察团的到来吧。
三四郎饶有兴味地眯着眼看桑德拉。娇小性感,是优秀的武官同时也是果敢的勇士的桑德拉,今天一反常态显得格外欢欣雀跃。
「刚还在奇怪怎么口红抹得这么艳呢,原来如此。」
「闭嘴!!」
「巡视艇方面传来最终联络,太空梭已经出发了。」凯伊冷冷的声音硬硬地插入桑德拉和三四郎的谈话,「视察团成员六名,随行人员四名,负责人是旗舰船加路达号舰长格特鲁普少校。」
「呀~??」
在凯伊那毫无感情,和人工音声般的报告之后,传来了一声小女生似的的尖叫。
桑德拉如少女般的反应让三四郎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站在一旁的罗徳禁不住笑出了声来,而凯伊还是没有丝毫的反应。
「...桑德拉,你那句话后头跟着奇怪的东西哦。」
「真烦人!他是我进士官学校以来的偶像哦,很帅的!三四郎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比罗德还要魁梧的大力士?」
「什么啊!他可是一头金髮,蓝眼睛,皮肤白皙容貌端正身材纤瘦的美男子哦!萨沙米哈伊尔格特鲁普少校可是俄罗斯贵族的后裔!」桑德拉忿忿地回答。
「桑德拉喜欢的,不是罗德这种魁梧类型的吗?」
「女人不管到了几岁都憧憬着王子,不管谁都喜欢美男子的!」
「金髮碧眼,纤瘦俊俏的王子殿下,喂,怎么觉得好象是说凯伊那样的家伙嘛。」
「说来也是,少校和凯伊倒还真有那么几分相象。」桑德拉望着凯伊,开始沉思。而凯伊却把他们的对话当作耳旁轻风,自顾自地继续操作着控制台。
「所以,我也喜欢凯伊啊。我一直在想,如果他能摘下护目镜对我微笑就好了。」桑德拉对凯伊眨了眨眼,丝毫不介意他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态度,然后,她回头对三四郎微微一笑,「不过三四郎,你可不要因为人家长得象凯伊就对人家动歪脑筋哦,会被扣上不敬的帽子关禁闭的。」
三四郎急得跳了起来,「说,说什么啊!谁会和男人做这种事情!」
桑德拉和罗德饶有兴緻地看着双眉倒竖满脸通红的三四郎。凯伊也因为这声大叫而抬起头来。
由于对于载着随行人员即将到来的太空梭不满,对谈话的话题也很是厌恶,凯伊藏不住心中的不快,微微皱了皱眉。而此时,三四郎又在火上浇了一把油。
「我可不想改变原则。我的确是和凯伊睡了,但那只因为凯伊正好是个男的,并不是说我现在变得喜欢抱男人了!听好了,不管那家伙再怎么像凯伊,我也绝对不可能有这个意思!」
听到三四郎这番豪言,桑德拉惊讶地合不拢嘴,罗德使劲忍住笑认真地板起脸,叹了口气。
「你这是...要抱怨?还是要和我们大谈你们的爱情史?」
三四朗看着两眼放光的桑德拉,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中了桑德拉的圈套,说起了凯伊最最讨厌的话题,等觉察到情况不妙却为时已晚。
在抖动着肩膀脸涨得通红拚命忍住笑的罗德对面,三四郎看到凯伊用冰冷到极点的表情狠狠地盯着他。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三四郎能够读到凯伊的表情。就算有护目镜的阻挡,三四郎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他那双被怒火染成通红的双眼。
「...随你怎么样了。」
三四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决定离凯伊远远的三四郎从不害怕任何人,却对发怒的凯伊有些畏惧凯伊对三四郎则完全不予理会,从操纵台起身,摘下和太空梭联繫用的耳机,加入了他们的队列。
「视察团的船到了。」
听到这句话,桑德拉和罗德顿时停止嘻笑严肃了起来。
终于,沉重的机械声响起,儒勒?凡尔纳迎送甲板开始启动。
凯伊笔挺地站在桑德拉和罗德之间,看都不看三四郎一眼。三四郎挺着胸,任凭桑德拉斜着眼看着他。罗德的表情比平时更严肃,桑德拉的两颊还挂着兴奋的潮红。
四人直直地站着,等待着视察团和随行人员上船。
副显示屏中映出了视察团一行和带路的罗德和桑德拉。
视察团的接待任务交给罗德和桑德拉,自己开始日常的当值任务的三四郎,在舰桥不时地瞟着屏幕。
从直立不动和敬礼的姿势中解放出来的三四郎,做在武官的座椅上悠閑地伸着懒腰。他将身上那件让他透不过气来的制服随意捲起,然后将手指叉进他的头髮。
他一边粗暴地拆着被桑德拉编成三股的头髮,一边看着副显示屏。
只见那些身居政府高位的老头们不时地点着头,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听明白了站在主计算机前的罗德的解说。
围着视察团站着的四名随行人员,从他们的体格和年龄上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其中,有一位引人注目的长官。
金髮披肩,冰蓝色的眼睛,瘦弱的身体穿着的制服与其他士官在设计上有着稍许区别。
一望便知,他就是桑德拉的梦中情人,格特鲁普少校。
「什么啊,不就是个普通人嘛!」三四郎扯着衣领自语道。
端正的容貌和纤瘦的身材,让人很难把他和将身强力壮的士兵置于自己支配之下的旗舰船舰长联繫到一起。要让三四郎来看,这人甚至叫人觉得不那么牢靠。因为这位拥有与凯伊相似的神情的青年,在他这阶级的人中间无疑是很年轻的。
对于与自己年龄相当,却拥有立于人上的威严的这位青年,三四郎给了个冷淡的评价。
「你看桑德拉的脸啊,就跟见到偶像的小姑娘似的。」他把为视察团领路的桑德拉的脸放大,转过头去对凯伊说道。
「...」
凯伊沉默着依旧背对着三四郎。
三四郎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什么呀,还在生气吗?」
「你指什么?」凯伊的回答还是一样的冰冷,依旧埋头工作。
然而他的搭档并不会因为这些就退缩。
他渐渐靠近凯伊,将手搭在凯伊的椅背上,把椅子往自己的方向转了一百八十度。
「你也知道我这人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别动不动就生气的,也该习惯习惯才对。」
凯伊对三四郎的话哭笑不得,一腔的怒气却不能爆发。
「...明明是自己失言,还强词夺理。」凯伊叹了口气,想转身继续操纵台的作业,不料三四郎却紧拉着椅背不肯放手。
「三四郎!」凯伊怒气沖沖地盯着三四郎。
「...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吧...你又在想些什么?」三四郎死死地盯着顽固地不肯摘下的护目镜,和本应无法看见的万花筒之瞳视线相接。
这只有三四郎才能做到。透过不透光的护目镜与凯伊四目相对,从而读取他的表情。
对于有时敏感得可怕的三四郎,凯伊拿手的面无表情并不奏效。
「这和你没关係。」凯伊扭过头冷淡地回答。就算是被他看出来了,也没必要就这样向他坦白自己的想法。
「又来了。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这种态度是很失礼的。」三四郎不服地撅起嘴,放开了拉着椅背的手。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想让凯伊开口比登天还难。
看来他决定放弃了。
虽说敏感,三四郎在推断对方心理的能力上却有所欠缺,没有巧妙引出话头的技巧。他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追问下去。
他挺直了身子,不再凝视凯伊的眼睛。他回到自己的座位,自然地翘起二郎腿,将副西显示屏中视察团的身影切换成计算机的某个电路。
因三四郎的放弃而大鬆一口气的凯伊,面对操纵台继续作业,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副显示屏的画面。他马上认出,这是三四郎这几天一直在摆弄的那段电路。
三四郎在分离主计算机的那次事故之后,对规规矩矩一成不变的儒勒凡尔纳号的生活早已厌倦。
虽说生在船中长在船中的他早已习惯单调的生活。
但是,习惯和不厌倦,似乎是两码事。
联邦最先进的高性能的儒勒?凡尔纳号,很少出问题。虽说小危险如家常便饭,但能让三四郎认真投入的问题,最近并没有发生。
然而,要是他因为无事可做而在当值时间打磕睡,他的搭档凯伊绝对不会保持沉默,对于三四郎,凯伊向来是毫不留情的。他会使用与他那优雅的外表毫不相称的过激手段将他叫起。
用足以致昏的电流击得他哇哇地从床上跳起,或者在他藏身的仓库灌水。(由于仓库内的机械都有防水膜保护,遭殃的只有三四郎而已。)
将任务这个词按教科书上的注解理解的凯伊,和将它理解成无事可做就可以睡觉的三四郎之间,似乎没有协调点。
这次三四郎却意外地早早妥协了。他明白,只要他在船上,就不可能逃脱凯伊的追蹤,于是他决定,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在当值时间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舰桥为好。
为了在舰桥不打磕睡地渡过无聊的当值时间,三四郎开始对船内的机械进行小小的加工。那段电路也是他选择的对象之一。
将通气孔的导管改装成自动开闭式,以确保通路在紧急情况下保持畅通,或是在计算机中寻找空隙製作新的设备等等,三四郎开始了这些被凯伊称为「只会给周围人添乱的小加工」。
也不能说是完全默许,至少这样一来,他就能乖乖呆在舰桥,而且这些小动作有些还是很有用的。
作为凯伊来说,与其用船内雷达四处搜索三四郎的蹤影,不如让他呆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更重要的是,凯伊对三四郎的技术是全面信赖的。当然他并不会把这点说出口。
在摆弄器械方面,三四郎确实才能出众。很难相信这个粗线条的男人为什么能一边哼着小调一边进行繁琐精细的作业,还能用独特的嗅觉敏锐地嗅出机器的异常。
虽说会有些麻烦,但至少不会出大事。就凭着这份半吊子的信任,凯伊决定先观察一阵子再说。这已经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最大让步。
开始作业的三四郎似乎忘了刚才与凯伊拌嘴的事。凯伊总算是鬆了一口气。
三四郎那难以置信的心情转换的速度,的确让凯伊轻鬆很多。
在凯伊对三四郎渐渐放鬆警戒,偶尔失言吐露真心的时候,三四郎并不会刨根问底地追问下去。这倒并不是因为三四郎的同情心作祟,只是他似乎对接下去的内容失去了兴趣而已。对他人情感极端淡泊的三四郎,于凯伊是个不构成任何负担的搭档。
所以,虽说有点放不下架子,但对别人绝对问不出口的事,他还是会对三四郎说。
就像这样的话。
「...他,还好吧...?」
凯伊盯着显示屏,问出了萦绕心头使他不快的原因。
「谁?啊,你养父啊?你也好,你养父也好,怎么都来问我?想知道对方的情况,见个面不就得了。」
凯伊感觉到了三四郎望着自己的视线,垂下了眼睛。
三四郎知道凯伊对他的养父,阿多米拉尔?德雷克,有着複杂的感情,也知道,他们仅有的一次交合也是出于凯伊的本愿。
这是凯伊亲口说的。
知道这一切,却还是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这样的三四郎,让凯伊在放心的同时,又产生的一些对自己被忽视的不满。
这些,凯伊只对三四郎提过。三四郎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要知道说起这些事情,会有多痛苦,又需要多大的勇气。
而他绝不需要同情。如果让三四郎看出他为这些事情而劳心,他知道自己也许会憎恨三四郎。
他的自尊就是如此强烈。
对三四郎说出了这些事后,凯伊打从心底后悔,幸好三四郎採取的态度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在鬆了口气的同时,凯伊也开始不满,觉得自己的苦闷和烦恼都被忽视了。
对三四郎来说,我只是一个连他的好奇心都激不起来的存在吗?
想到这里,凯伊不禁攥紧了拳头。心里明明有了阿多米拉尔德雷克,却还乱想这些,他实在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不允许抱了自己的男人忽视自己,这不就是月人吗。和自己肌肤相亲的人没有成为自己的俘虏,没有用热切的眼神望着自己,就这么难以忍受吗。
凯伊咬着嘴唇,揭开了自己的伤疤。
不管怎么否定,自己最终都不过是个月人而已吗?
「-伊,凯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