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把人叫来的那位仁兄自己没到啊?」
比集合时间稍晚入座的三四郎扫过舰桥一眼,不太服气地用鼻子哼出两声。
「他刚刚都还在的。不知道哪个选拔候补急着要找他,把他叫出去了。」
站在门口武官席的莎多兰回答道。而三四郎在得到解释以后,也没有继续杂念下去。一脸无聊的,三四郎也在武官席落了坐。
而就在等待三四郎入座的这段时间内,莎多兰环视在场的众人一眼。武官席有三四郎与莎多兰,文官席则对应武官席,有凯伊与罗德。
而召集小组召开这一次紧急会议的,则是近卫凯。
「那么,这样应该就全员到齐了吧。」
虽然,拥有小组指挥权的应该是全组中最为年长的文官?罗德,但是因为性格的关係,发言的多半都是莎多兰。除了公开场合以外,罗德几乎是完全让莎多兰代替他发言;他自己,则是理所当然且若无其事地站在莎多兰身边,把自己放到辅佐的位置上。
只要看到他们两个,任何人都可以马上明白,所谓「搭档」的组合,在那两个人之间,是怎么样的契合与互相信赖。文官与武官在职务上的差异,在那两个人之间,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影响。
要是以个体来说,他们原来拥有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实力。连专门都称不上,想要找到能够取代他们的人,也不是特别的困难。但是当他们结合在一起,成为一组「搭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最低限度,就该像他们那样。
「在这边心浮气躁也没用啊,放鬆心情等他来就对了。」
莎多兰说。她对着站在三四郎身后,迟疑着自己该不该进入的艾西亚微笑了一下,要他赶紧坐下。然后,莎多兰拉过罗德。
「他们还在吵啊?」
「好像是吧。之前啊,那个家伙被搭个腔就很高兴了呢。」
透过通信设备交换意见;罗德耸耸肩,而莎多兰则一脸的不高兴,连眉头都皱在一起了。
「喂,你不觉得船上最近的气氛都怪怪的吗?凯医生说了那些话,最近又发生了这么多事……」
「的确。我是可以理解他们的压力所从何来;在这种不习惯的航宙船里头,他们还得想尽办法在选拔之中脱颖而出……不过,最近可就不只是口角事件增加这么简单而已了。」
「三四郎,你怎么想?」
抬眼,看着眼前的莎多兰。盘腿坐在椅子上的三四郎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连那种地位教养不如他们的家伙都懂得让路;那些家伙是怎么样?连在走廊上碰到了都可以互相骂开。」
莎多兰的抱怨,连三四郎都点头。他自己之前就因为行商的关係,所以搭乘过各式各样的宇宙飞船。像这次如此的航行,还是他的第一次呢。
「像这次的冲突,那些家伙根本就是不得要领嘛,连怎么吵架都不知道。他们就只知道挥动手脚而已,那根本就是小鬼们的吵架。真是的,只要靠近那边,就会有大麻烦。」
在航宙船里头,争执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一开始,她还不认为这有什么。只是气氛怪怪的而已嘛;但是,一些零零星星的小争执慢慢地变了质,然后,口角与争执的情况就越来越扩大,现在连暴力冲突都时有所闻了。
到目前为止,学者们都还是用头脑决胜负。他们之间的争执,很多都是因为脑袋里头的东西引起的;在某种程度上,这比佣兵们之间的争执还麻烦。
争执的双方往往都不是那种惯于争执的人种。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平息他们之间的争端。也就因为这样,争端往往越演越烈,甚至在争执的双方间都留下阴影。这样也就算了,之后衍生出来的种种后遗症,才真的是麻烦得一踏胡涂。
莎多兰耸了耸肩。
身为小组里头唯一的军人,如果要她出手的话那当然是不成问题。但是,这一次,她头一次必须担任仲裁的角色。那些家伙根本讲不出什么象样的理由,明明本来应该具备所谓知性的学者,在那种状况下,就只会脸红脖子粗地互相对骂而已,而她呢,就只能呆站在一旁。
「那些家伙越来越焦躁了。但光只是这样,我们也不能说些什么。凯伊,你怎么看?」
莎多兰一边想,一边把视线投向凯伊的背部。而在场众人的视线,也随着莎多兰的话语,一起集中到凯伊身上。彷彿是受到无言的催促一般,凯伊慢慢地,把椅子转回会议桌前。
「我没有搭乘过其它航宙船的经验,所以我无从比较起。但是,他们的争执频率的确是太高了点,我认为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
「你拥有透视人心的能力;就你而言,你觉得如何?」
看着莎多兰若无其事地提起凯伊最感冒的话题,罗德缩了缩脖子。
在某些地方与三四郎相似的莎多兰,有时候说起话来,真的只能用有欠思虑来形容。甚至是对着那些比较纤细的人,莎多兰也还是那么直来直往。
但是,凯伊并没有表现出罗德所担心的那些反应。
「我的能力比较偏向受信方面;事实上我在这个部分的能力也称不上是优秀。我的能力也不是对谁都可以百分之百发挥,就我所知,如果不是我关心的人,我的能力也不太有用。跟莎多兰一样,我对船内气氛的怪异其实不太有感觉。」
凯伊的说话,可以说是完全缺乏所谓的抑扬顿挫。而听完凯伊的陈述以后,莎多兰对凯伊点了点头,没有继续穷追猛打下去。她把她的一头红髮整个拨到耳后,然后,她对艾西亚露出了一个艳丽的微笑。
「小朋友好像没有怎么被这种气氛影响到喔。你可是最年轻的学者呢,真了不起。」
莎多兰本来就是一个美女,而且,还是美得很有魄力的那种。在那样的笑容下,艾西亚连说话都显得语无伦次了。
「啊,因为三四郎在……因为有他在,所以我……」
听见那样的回答,莎多兰略为睁大了眼。她的嘴角拉起了一丝微妙的弧度,而那双美丽的眼,明显地带着些许坏心眼。带着一些暗示意味地,莎多兰睨了三四郎一眼。
「看起来很可靠嘛,我有点吃醋啰。」
被莎多兰这么一说,艾西亚才意会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妳就饶了他吧。小弟的意思是,如果我紧跟在他身边的话,根本就没人敢接近他啦。」
那些学者都知道,三四郎原来的职业,根本就可以说是一个危险分子。不管他看起来再怎么理性,那些学者都不会不要命地去接近他,与他所保护的艾西亚。
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莎多兰噘起了嘴。
「什么啊,真无聊。」
「什么真无聊,要是这么简单的话,莎多兰妳不会来试试看啊,就当作打发无聊的小菜嘛。」
「什么啊,三四郎,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跟这么可爱的小弟粘在一起二十四小时,你不会连出个手都没有吧?」
「要是每个人来我都要发情一下,那我的工作还要不要做啊!我没必要连这样都要出手吧?」
冷淡地哼了两声,三四郎这一次把矛头对準了艾西亚。而,对艾西亚而言,三四郎突然把脸转过来,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刺激了……光是看到那张精神饱满的俊脸,他就觉得自己快飞上天了。
「小朋友,那个家伙真的没对你做什么吗?如果有的话,要赶快来找大姊姊商量喔,这个没有什么好丢脸的。」
「真、真的没有。」
听着艾西亚语无伦次的回应,莎多兰露出了一个怎么样都不肯善罢干休的表情。丢过一个完全是恶作剧的眼色,莎多兰嘴上还不肯饶人。
「啊呀,那真是太可惜了。要是有像这样的美少年找我商量事情的话,那该有多好啊。但是,你要小心三四郎喔。这家伙可是披着羊皮的狼呢,你可不要被他这张什么都不在乎的脸给骗了,你啊,要是靠他太近的话,他会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舌头伸进你的嘴里,只要你一个不小心,你就会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了。」
「怀、怀孕?」
「妳就饶了他吧,小弟所受的性教育,大概只有教什么是雄蕊、什么是雌蕊啦。要是这位洁白无瑕的少爷把妳的话都当真了,那怎么办啊。」
听着艾西亚一下子拔高了的嗓音,已经脱力的三四郎,扫兴地开口阻挠努力憋住笑意的莎多兰。
「妳一下子说我会对他出手,一下子又说艾西亚应该多多提防我,再不然就说妳要亲自出马牵制我;请问妳现在到底是要我怎样啊?」
「最好都要啊,很好玩嘛。」听着眼前两人的一来一往,艾西亚一脸複杂地,看着三四郎与莎多兰。
如果三四郎一直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偷偷地瞧着三四郎。虽说他并没有什么不舒服,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抚着胸。
说实话,只要有三四郎在他就不会害怕了。一个人胡思乱想着,艾西亚藏起了自己已经红透了的脸颊。
同样被莎多兰调侃,三四郎就几乎没有被莎多兰影响,他甚至没有怎么理会莎多兰……相对来说,自己的惊慌失措,便显得滑稽了许多。
的确,因为三四郎的关係,所以没有人敢靠近他,这是事实。但是,他之所以会那样说,主要还是为了澄清莎多兰暗藏在话语中的疑心……
看着眼前的三四郎正在与莎多兰愉快的谈笑;怎么说呢,虽然三四郎与莎多兰都提到了船舱内气氛恶化的问题,但是,他们却都没有怎么受到影响。
艾西亚偷偷瞧了三四郎一眼,然后转过头。三四郎先生,今天似乎没有把头髮扎起来呢。
看着三四郎将他的一头长髮随意地披散在身后,艾西亚只觉得不可思议。平常的三四郎总是用一条皮绳将他的一头长髮绑住。但是,今天那条皮绳却没有出现。三四郎的那一头黑亮滑顺的长髮就这么流泄在他身后,几掠桀傲不逊的发,乱七八糟地翘来翘去。
他怎么了呢?……虽然,这样的感觉也很适合他。
以他的性格来说,不要说是艾西亚,每个人也都猜到了,三四郎八成是在哪里摔了一跤吧。三四郎那头散在身后的艳丽长发,就这样随着他的动作而不时地波动起浮。对艾西亚来说,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不过不管他有什么想法,他都只能坐在这里。
稍微抬起了头,就躲在顺势伸展筋骨的月人文官身后,艾西亚偷偷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理会艾西亚的烦闷,莎多兰与三四郎正继续着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
「真是的,我可是很喜欢莎多兰的喔。哪天妳当了舰长一定要僱用我啊。不论是公事私事我都很有用的,所以,妳一定要把我买下来喔。」
丢过一个大少爷般的表情,三四郎又把自己的头髮整个梳拢上去了。
「不要再耍嘴皮子啦。真是的,我也想像你这么帅好不好,一想到这个喔,我就一肚子火。」
就在莎多兰发话的同时,门也跟着打开了。近卫凯出现在众人面前。
瞬时在场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就集中到了近卫凯的身上。高高的个子、黑髮,加上一张东洋味十足的脸,近卫凯马上就获得在场众人的目光。
相对于披散在肩头的长髮,他的短髮是一派的服贴;相对于那明目张胆的辛辣视线,他脸上那一附细圆框眼镜则蕴满了理智的感觉;相对于那总是胡乱套在身上的T恤,他寄在身上的则是整齐笔挺的政府高官制服。这就是三四郎与近卫凯的差别。
除了年龄以外,真要讲起这两个人之间的差别,那实在是多的数不清了。
但是,那个盘腿坐在椅子上的精干男人,与那个理所当然地进出于中央,一派惯于指挥的近卫凯还是令人感到惊异的相像;甚至那种相像的程度,已经到达会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地步。
而三四郎在莎多兰与罗德不着痕迹的眼色以后,一脸不悦地重新坐正了。艾西亚则是看着三四郎,兀自地不安。
而凯伊的紧张虽然完全没有让任何人发现。但事实上,他比谁都更强烈地意识到三四郎与近卫凯。对他而言,他对这对双胞胎的戒心,比任何人都强烈。特别是现在。
真正不在意的,恐怕就只有本人而已。
「让各位久等了,我们开始吧。」
确认了到场人数,最后近卫凯向凯伊笑了笑,然后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坐了。
「请容我先向各位致上谢意。我带来的这些人给各位添了很多麻烦,我也为各位平添了许多超出勤务範围的工作,对这一点,我感到非常抱歉。这一切都是我管理不周的关係。」
「你如果真的这么想的话,就请拿出一点很抱歉的样子来可以吗?摆什么架子啊你。」
没有理会三四郎的发言。近卫凯继续把注意力放在手边的文件上。
「目前,因为名誉遭到毁损而提起的诉讼申请共有十四件,有一堆人建议我们应该回航。出现失眠、不明原因的不适、幽闭恐惧症、夸大妄想、被害妄想等癥状而希望能够进行谘询的人,在我的诊疗室门前排出一条长龙,也托他们的福,我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停顿一会儿。近卫凯推了推眼镜,小声地叹了一口气后,整理了一下手上的文件。
「外伤的部分,殴伤有三十二件、擦伤有二十七件。连严重到骨折与其它必需接受外科手术的伤都有。这是目前我正在进行治疗的外伤部分;从启航到现在时间不算长。很难想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情况竟然会恶化到如此地步。如果把没向我报告的事件数量也算进去的话,实际上争执发生的状况,已经比我手上的数据多出好几倍。而发生争执的原因几乎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虽然向各位徵询有些不合体例,但我还是想请教各位的意见。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形;在座的各位,有没有人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凯医生抬起头。而在座的小组成员则是一片沉默。一会儿以后,罗德开口了。
「我们刚刚也才在讨论这个问题。我自己没有这个经验,莎多兰也没有。连经验最丰富的三四郎都没有遇到过这么险恶的状况。」
「是吗?那凯伊你呢?啊……对了,这次是你的处女航。」
「对凯伊还真是熟悉啊。」
「那家伙说什么处女航的,听起来真不舒服。」
虽然是悄悄话,但是莎多兰与三四郎的交谈内容还是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但近卫凯一派毫不在意的模样,罗德也轻描淡写地把这个略带些恶意的玩笑话给岔开;在场的所有人当中,真正受到影响的,就只有艾西亚了。
而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凯伊,又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呢?
「不论是一般的刀子、手术刀,或是作业用小型雷射枪以及燃烧器,所有的危险物品我都已进行回收保管的工作,而那些人应该也已经冷静一点了。到目前为止,我们都给了这些候补人员相当的自主性。但是,今后会朝加强管理的方向前进。」
漂亮地推进话题,近卫凯再一次地把视线放回眼前的文件上。
「我在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曾经想调阅过去的相关纪录,但是我却找不到类似的纪录。也就是说,这次的选拔方式是前所未见的。」
「您说的是一边航行一边选拔的这个方式吗?」透过不透光的护目镜,凯伊看向近卫凯的方向十分唐突地开口了。
完全抹煞掉抑扬顿挫的嗓音、僵直的背脊;然后,无懈可击的服装。凯伊外围的气息依旧没有柔软的余地,也没有人能够看穿、猜透他的心思。
无视于凯伊的僵直。近卫凯点了点头。「是。」
「所以,所有在这个状况里头的不自然,都是打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对于这一点,当局的解释是什么?」
「如果是选拔候补的压力问题的话,当局只交代要好好处理而已。如果事态很紧急,我们也得设法深入了解。」
混杂了些许的非难意味,近卫凯径自维持着自己一贯的悠然自得。
泰然自若的凯,与像是一阵风的三四郎,有着显而易见差异的两个人,事实上,在不轻易为物所动的这一点上,则相当地相似。
「那么,医生您怎么想呢?」
发问的凯伊,完全是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话。推了推眼镜,近卫凯把视线转移到航宙船外的宇宙上。
「……我认为,这应该是一种实验。」
「实验?」在场的众人,一齐挑起了眉。
「不管再怎么紧急,让五十名候补在船里头进行最后资格的选拔与确认,都是超出常轨的做法。到处都是争执,谁都会认为这是当局故意造成的结果。」
「所以,您认为这是实验?」
罗德问道。代替在座的众人,他提问的口气带了点些许怀疑的意味在。而与其说他们不愿意相信这件事,还不如说,他们根本就不认为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但凯伊还是不为所动。
「关于闭锁空间内的压力累积相关研究,已经有很长久的历史了。不管是集团或是个人压力的研究,都已经累积了相当的成果。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个研究可以提出一个结论来,也就是说,不论到什么时候,这都是一个值得探讨与研究的课题。」
「那,会是谁在这艘船里头进行这样的研究呢?」莎多兰歪了歪头。
「没错,这样讲起来的话,这艘船的状况其实非常适合进行这样的实验。不论是规模、人数、成员来讲都是。只要在之后以人为的方式加重压力,然后在争执发生以后从旁观察就可以了。」
「但是,这样还是不够说明现在的这个情况啊。进行这个研究的是一个人还是很多人,为什么要选择学者当作实验的对象,这都是问题。学者们之间起争执冲突的理由形形色色,要是扣掉比较异常的几个事件,其实是没有什么共通点可言的。也就是说,要怎么样才能以人为的手法促使这些争执与冲突发生?如果说,不用什么特殊的机器或是葯,就这样几十个人,可能造成目前这样的情况吗?」
「不,话不是这样讲。」在近卫凯开口之前,凯伊就先对莎多兰的质疑提出了答案。
「没有共同目的的集团,更能够分离出强烈的个性。选出这样的人类,并在这些人身上按照自己的需要施加压力;之后,就只要在旁边等着波纹扩大就好。」
「怎么会没有共同目的,那些家伙在取得最后的资格后,就可以搭乘这艘船前往∑-23吧。」
三四郎的视线,一下子就投射到了凯伊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