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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呼唤。
「景龙,景龙哦!」
呼唤者声音低哑,彷彿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说话。
景龙听过这声音。
他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声音的主人慢慢显露出他的样子。
那是一只恶鬼,他的身体被血染红,头髮雪白,只有一只眼睛,嘴角裂开到耳边,满嘴尖牙利齿。
「景龙,你还记得我吗?」
恶鬼痛苦地讯问道。
景龙略微颔首。
「你难道尚未得到超度?」
「超度?」
恶鬼语气中半是痛苦半是憎恶。
「我怎么可能得到超度?难道不是你,将我四肢斩断,又摆上镇妖刀阻我重生?事到如今何故多此一问?」
景龙轻轻叹了口气。
「你所说镇妖刀,乃封印邪心与怨念之宝刀。只要你心中萦绕的憎恶得以凈化,自然可以无痛无灾,尘归尘,土归土。」
「荒唐至极!」
恶鬼露出尖牙,微笑着说:
「我一定还会复活。虽然未知此后尚需多少时日,哪怕十年,哪怕百年,总有一日,人间定会需要我复活。」
「需要你这恶鬼复活?」
「正是……景龙,我且问你,你因何要斩杀鬼怪?」
「自是因为这乃在下宿命。」
「如此说来,我等鬼怪又因何会存在于人间?」
「……」
「你是否无言以对?」
恶鬼再次露出笑容。
这一次,笑中多添了一份傲慢。
「现如今,人间被称为战国时代,天下纷乱不堪。人与人不断杀伐,尔虞我诈。」
「你可是要说,正是这战国乱世需要你等?」
「然也。终有一日,乱世将归于一统。若人间日夜安泰,长此以往,我等鬼怪自会归于黑暗。不过……」
「不过如何?」
「不过总有一日,人间将再度需要我等。」
「你可能等到彼时?」
「自然。只要心中有所期待,眼下之痛楚早不在我心中。」
景龙还想说些什么,但终未张口。
「景龙,你还有何话说?」
恶鬼看着景龙,慌忙问道。
景龙竟已开始哭泣。
泪水无声地从他眼中流出。
「无知的恶鬼……」
他的泪水落在短刀刀柄之上。
「你复活以前将遭受万劫不复的痛楚,纵使多少年后得以重生,恐怕你面对的,也只有更为严峻的裁断而已。」
景龙转过身来,背对着恶鬼。
「恶鬼,你且好自为之吧!」
恶鬼不知如何回答,缄口沉默。
「不过,你的命是由在下所断,真到你复活之时,在下也绝不会袖手。」
「呵,你这话倒有趣。」
恶鬼獃滞的眼神里,跃出了一丝癫狂。
「既如此,待我复活之时,哪怕你已不在人世,你也要返回人间,与我二人再分高下。」
「胜负早已判别。再过多久也是一样结果。」
「满口胡言!」
恶鬼已经满腹怒气,他对着景龙嘶吼道。
「在我复活之前,必将不忘此恨,且广集怨仇之力。待我复活之时,我之可怖,我之强大,绝非今日可比。」
景龙已经不愿再与恶鬼争辩下去。
他没有再转过身来,径直远去。
「景龙,且慢走!」
恶鬼的话彷彿拽住了他前行的步伐。
「待我复活,我将在宿那等你。勿忘此约。」
恶鬼继续在说着些什么。
但景龙已经无心听下去。
等到恶鬼的声音完全听不到时,景龙的身体开始被耀眼的光芒所笼罩。
阳光从小小的窗户外射进来,景龙醒了过来。
「是梦啊……」
他看了看周围。
自己在一座破败不堪的茅屋中。
屋内除了最简陋的生活用品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景龙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尝试起身。
「唔!」
一股电流般的痛楚瞬间传遍了全身。
「想起来了,我被那恶鬼……」
景龙摸到自己胸口,这才发现胸前的伤口上已经裹着好几层布。
「有人救了我一命,此人是谁……」
这时,景龙脑海之中回忆起了一些场景片段。
他想起飘逸的秀髮。
他想起雪白通透的肌肤。
他想起了,那副寂寥的神情。
——是个女人。是那个女人救了自己。
景龙尝试着去回想关于这个女人更多的记忆。
自己胸口流出血来。
自己意识渐渐模糊。
一个女人向自己走来。
一只手伸向了自己的脸颊。
景龙生来就能够分辨人与鬼怪。
这种感觉难以言表,对他而言再寻常不过。如果以普通人类比的话,大概就像眼看、耳听、口说的感觉一样,景龙自然而来就具备分辨人与鬼怪的能力。
——当时的那只手。那是人的手么,抑或是……?
景龙努力回想。
但没有回想起来。
当时的他身负重伤,生死只在一线。
也因此,辨别人鬼的能力不如平日敏锐。
景龙索性不再纠结。
不过,自己还是应当早点离开这茅屋。
他手捂着疼痛的胸口,想要从床上站起身来。
结果仍是失败。
决战中,恶鬼钢铁般的利爪深深穿透了景龙的皮肉,肯定剜到了他的脏器。
即便他勉强自己想要站起来,也只能使自己喘不过气。
看来,他没有任何选择。
他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无法动弹。
他躺着,再次看了看这破茅屋。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只小瓮。
从瓮的大小看,这似乎不是装饮水的器具。
——饮水。
想到这里,景龙才意识到喉咙传来乾渴的感觉。肚子里也传来了饥饿感。
但是,稍微一挪动身体,全身马上传来剧烈的痛楚。
如此一来,景龙的性命却落在了曾救他一次的女人手上。
不论她是人,还是鬼怪。
景龙感到有风从茅屋的缝隙中吹进来。
风中携带着一丝暖意。
景龙条件反射般地移动起他疼痛万分的身体,坐了起来。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生着一头飘逸的秀髮,和雪白通透的肌肤。
景龙将手放在了刀上。
他的心跳也随之略微加快。
看到景龙这样,女人微微一笑。
那是自然的微笑。十分自然。
不论是她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是她细长的眼睛,不论看她身上哪一点,都寻不到在假装的任何痕迹。
看到她的微笑,景龙在一瞬间明白了。
景龙天生的能力,在那一瞬间解答了他的疑惑。
此女,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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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屋里飘起韭菜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