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说了吗?绝对会成功的。」
「嗯……是啊!」
「干嘛?瞧你一脸不高兴。」
「这样做是不是太过火了?」
「为什么?怎么会?」
「你想想,这样变成我死了耶!」
「你在说什么啊?本来的目的不就是製造这种假象吗?既然如此,岂不正好?」
「才不好,这样一来,我不就没了户籍?」
「啊?这么说来,总有一天你还是会逃离我身边喽?」
「不是这个问题。」
「不然是什么问题?」
「我是在担心。」
「担心什么?」
「岩仔的遗书一口咬定那是我的尸体,要是大家盲目相信他的自白,完全不检查就把尸体拿去火化,那我不就得当『幽灵』?」
「你在说什么啊?有需要的时候,你自行出面,说声『我还没死』不就好了?」
「喂喂喂,要是这么做,人家不就会开始怀疑那个成了我替死鬼的男人是谁杀的?总不能老实说是我们合力杀掉的,而我还一直冒用他的身份躲着吧?」
「傻瓜,我又没那么说。用点脑筋嘛!你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啊!你害怕山田一郎报复,四处躲藏;你要老实讲的,只有这一点。你就说,你在逃命期间每注意任何事,不知道发生过那件案子,更不晓得自己被当成死者,不就好了?」
「……对喔!」
「对!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这倒也是……对了。」
「什么?」
「嗯,我很好奇,『那个男的』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只听说是小琪的同乡。」
「连小琪本人也不知道?」
「八成是这样的吧!只知道那个人从前就缠着她,她逃离乡下,竟然还纠缠不休地跟着来。」
「不过啊……有必要杀了他吗?」
「我不忍心看小琪被那混蛋死缠烂打。再说,对你而言不是正好?再怎么躲避山田,总是有个界限;即使你迟早得『还魂』,目前还是只能暂时变成死人,避过风头再说。正好那小子身材和你差不多,血型也一样;当然啦,假如对照齿痕就没得矇混,但他在乡下原本就惹人嫌,不会有亲戚或熟人来找他,在这里也没朋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真能冒名顶替下去。你自己不也同意只有这个办法?」
「话是这么说没错……」
「对吧?狠下心来实行之后,全天下的报纸都帮忙保证你死了。山田听见你的死讯也会死心,过一阵子工作忙后就忘了;这么一来,不就正如我们所愿?」
「话是这么说没错……」
「话说回来,那晚真是吓了我一跳!说归说,其实当时已经快天亮了。你那时候满头是血,跑来找我;哼!脸皮还真厚,也不想想自己当天早上本来打算丢下我,和别的女孩远走高飞呢!」
「没办法啊!美绪突然叫我到她家去,又出了那种乱子。岩仔那小子是发了什么疯啊?真是的,製造麻烦。美绪被打死,连我也险些被做掉,精心策划的逃亡计画全泡汤了。」
「你那个逃亡计画,不就是盘算着逃离我身边吗?竟然还有脸来找我。」
「没办法,我没其他地方可去。再说,你不也毫无怨言地把我藏在房里,还找了熟识的医生秘密治疗我吗?话说回来,看到你也一样头破血流,我很惊讶。」
「我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来是为了你去找那个小丫头算账,没想到扑了个空;正盘算着该如何泄愤,却撞到头昏了过去,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躺在栈桥公园,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我看了当天的晚报,又听了你那番话,就猜到那具尸体便是那个小丫头,立刻想出这次的计画,了不起吧?」
「嗯,是啊!」
「等到你的朋友们来店里,我意有所值地要他们去找滨口美绪问你的下落,就大功告成啦!接下来,他们要把那小子的尸体误认成你,也只是时间问题。」
「真了不起。」
「啊?就这样?你应该更感激一点吧!」
「什么话?假如不是我下意识地把美绪的头髮和裤袜带回来,这个赌注根本无法成立。」
「这么一提,你干嘛拿那种东西回来?」
「我哪知道?被搬上岩仔的车后,我下意识地就抓着了;岩仔以为我死了,也没注意。我那时候完全没想过要拿来利用。」
「看吧?果然还是我的功劳嘛!」
「这么一提,我听说了。」
「听说什么?」
「你跟学长他们说山田是你弟弟?」
「怎么?是小琪说的?有什么关係嘛?那个学长挺对我的胃口,我就做做样子,假装我还没对象啊!」
「哼!水性杨花的女人。」
「什么话,那你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利用自己的立场,最近老去招惹小琪!」
「有什么关係?这也是替身的工作嘛!再说,不偶尔陪陪她,搞不好她会把秘密说出去。」
「你到底是希望穿帮,还是不希望啊?」
「立刻穿帮的话,我可就伤脑筋了;但要是一直不穿帮,我更伤脑筋。」
「所以我不是说了?有需要时,你再主动现身就行了,还不简单?要不然,你现在就去投案自首好了?」
「怎么能立刻说破啊!」
「哼!一下子说相当讨厌幽灵,一下子又说还是诈死好。」
「我只希望能好手好脚地逃过一劫而已。」
「哦?为了这个目的,你就可以毫不在乎地抛弃女人,坐视死党被打得遍体鳞伤啊!」
「死党?喂喂喂,别开玩笑了。那些烦死人的家伙才不是我的死党。」
「哦?」
「你嘴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还不是怕他?」
「你说的他是指山田?哈!谁怕他了?连搭上我的男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光靠姓名和身份没头没脑地四处找;基本上啊,大脑里的东西就不太够。就拿你的事来说吧!只说是小琪的同乡,他竟连经历也不查就僱用了。这种没脑子的人轻鬆摆平啦!」
「——果然是这么回事啊!」
一见到突然打开纸门闯入房间的漂撇学长,光着身子在被窝里卿卿我我的男女——宫下伸一与阿呼露咪的表情中,鄙夷、怯懦之色更胜于惊讶之情。
「干嘛……?你们是从哪儿进——」
「我就觉得奇怪……」
漂撇学长冷冷地打断宫下学长;平时多话的他,现在宛若说话会感到痛苦一般,一气呵成地说道:「假如被岩仔误认为尸体的女人是露咪小姐,当她听说有具尸体以相同的状态出现在相同的地点时,应该会感到极为不可思议才是;但我们来访时,她却决口不提此事。照理说,她应该会怀疑那具尸体是否与宫下学长的失蹤有关。即使她以为不法侵入滨口家而心中有愧,只字不提也未免显得太过做作。」
也不知道宫下学长与露咪小姐究竟有无听见漂撇学长说话;他的眼神到不似被逮个正着而困惑,反而像在责怪我们擅自闯入房间。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他们似乎尚未感受到自己的窘境。
「岩仔好可怜,一心以为自己杀了小闺和你,就这么自杀了。假如你们没耍这种伎俩,岩仔知道你还活着,或许就不会干出自杀这种傻事,而会选择自首。你懂吗?这个道理你懂吗?」
「可是,」宫下学长终于发出不服之声,坐起上半身。「可是杀了美绪的是他,这个事实已经没得改变了。」
「杀了你的替死鬼的,是你吧?」
「不是我,我只不过压住他的手——」
「你当然会去自首吧?宫下。」漂撇学长似乎越说越痛苦,只见他宛若挥去窒息感似地打断对方。「不然你没脸站到你妈的遗像前去。不孝子,快穿上衣服!」
「别,别开玩笑……」
「我话说在前头,你最好先想想我们是怎么进来的,是谁借我们这里的钥匙——」
他们似乎都理解了学长在暗示什么,连原先大咧咧地袒胸露背、一脸不悦地赖在床上的露咪小姐都脸色大变,弹了起来。
「——唉,原来啊!」山田一郎氏穿越我身旁,走入房间,并拿下有色眼镜,以手帕缓缓擦拭。「我还真是被瞧得很扁啊!」
「你,你……」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吗?再不检点一些,小心见血,笨女人!」
「不,不是,」她连忙以棉被盖住裸露的乳房。「不是的,你,你听我说,听我说!」
「不必慌,我不会插手。」山田氏重新戴上眼镜,一面低笑,一面以下巴指了指漂撇学长。「这位兄弟说绝对要你们两个自首,要求我别插手;不过。假如你们两个死不承认,到时候他就会交给我来处理。」
呜哇!一道不成声的呻吟想起,露咪小姐跌坐下来;她已无多余的心力去遮掩一丝不挂的身体。
「你还挺有种的嘛!」对于活像得了痢疾般浑身抽搐的宫下学长,山田一郎氏露出虎牙一笑。「我真该夸夸你的胆量,竟敢厚着脸皮跟在我后头。哦!对了,你的感冒好了没啊?」
「我们完全被骗了,」漂撇学长的声音鲜少如此忧郁阴沉。「没想到我们要找的人会光明正大地以那种面貌出现。你那也算不上什么易容改装,但我和匠仔却完全没发现你近在眼前。不过,别搞错了,宫下;我们并不认为是自己疏忽所致。」
我反射性地摸了摸后脑。当然,实际上已经不痛了,但随着记忆复甦,那个部位突然产生了发热的错觉。被抓着胸口,后脑狠狠地往『安槻宅第』邮件柜上撞的记忆——这竟然是由宫下学长亲手所为。
「我也想见识见识,」高千从我身旁插嘴,这时的口气冷淡得教人有种不寒而慄之感。「为了掩饰自己的真正身份,不择手段痛殴朋友的捨身戏码。」
将头髮染成褐色、蓄了满嘴络腮鬍的宫下学长一瞬间企图逃往窗边,却因高千的这句话而全身僵硬。见了这情形,我忍不住想道——幸好现在处于那种立场的不是我;若是被投以那媲美镭射光的声音,我一定会窒息而死的。
后来才发现,其实我是在逃避『朋友的背叛』这赤裸裸的伤害。
「好啦,可以快点穿上衣服了吗?宫下伸一先生。或者在这里该叫你荣治小弟?」
宫下学长喃喃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跌坐下来。
那声音和他以『荣治』名义出现在我们眼前,为了隐藏身份而谎称感冒时挤出的嘶哑声音十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