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小祐』,我要说句话;我对高千的说法,也有不以为然之处。」
同为假设被否决之人,连带意识似乎开始发挥作用;只见漂撇学长来势汹汹地为小兔助阵。
「哎呀?」另一方面,高千却摆出欢迎之态,彷彿反驳越多,她越是乐在其中。「哪里不以为然?」
「依高千所言,那个小鬼很狡猾,对吧?既然难缠到得让父母祭出这种非常手段,可见是有点小聪明的。」
「嗯,应该是。」
「那他当然知道爸妈在山里盖了这座别墅啊!」
「啊,对啊!」小兔击掌叫道,探出身子。」虽然她的口齿还算清晰,酒意却已渗透身体,完全无意再次拭去黏在鼻下的白色泡沫。「这么一来,小祐醒过来后便会立刻察觉到自己身在别墅。这代表啊,或许他会感到不可思议,但不至于会联想到超自然现象上,认定爸妈是凭空消失而害怕。换句话说,他父母的惩罚根本起不了任何功效。」
「对对对,说得没错——喂!小兔,怎么连你也参一脚?别再用小祐这个假名了啦!」
漂撇学长与小兔联手出击,高千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从容地拿出自己的手帕,不动声色地替小兔擦去白色鬍鬚。
至于小兔呢,则是不慌不忙、舒适惬意地任她摆布。
「或许小祐的父母在兴建别墅之际就开始计画处罚他,自然会隐瞒别墅的存在。」
面对高千的反驳,小兔竟悠哉地点头赞同:「嗯,对耶!有道理。」
「还真是长远的计画啊!」见小兔如此,漂撇学长略显不悦之色,似乎在埋怨自己为她助阵,她却临阵倒戈。「只不过是为了管教不听话的孩子,哪会有这么费尽心机——」
「说不定喔,」另一边,高千依然游刃有余。「假如父母已经为小祐的调皮烦恼很久的话——」
「好,这点就算了,我姑且退一步,当做他爸妈是秘密进行的。不过,就算小祐……啊!糟糕,都是你们一直用这个称呼,害我也被传染了。」
「哎呀,有什么关係嘛!然后呢?就算小祐怎么样?」
「就算小祐不知道别墅的存在,早上起床找不到半个家人,又置身于没有看过的房子里,自然会猜出是被送到别人家去了啊!」
「一个未满十岁的小孩能猜出来?」
「你不是说小祐是个狡猾的孩子?」这个假名似乎令漂撇学长下意识地投入情感,只见他一脸自豪地说道:「尤其他的爸妈事先警告过若不听话就会离开他,脑筋灵光的小祐当然会立刻领悟:『哈哈哈,爸爸和妈妈教训我,才偷偷把我送到这里来。可惜我不会上当!』」
「学长,你学小孩好像喔!」这并非恭维之词;漂撇学长巧妙地改变声调来区分小祐的对白,令我由衷佩服。「说不定能当声优呢!」
「唔?真的吗?这么像吗?哈哈哈!」漂撇学长一接受讚美,便会立刻得意忘形。「对耶!声优啊?这也是一种人生嘛!」
漂撇学长有这个念头倒是无妨,就怕他作不了声优之时,会来责怪我打乱他的人生计画,要我负责,那该怎么办?说来可笑,我还真的担心起来。幸亏高千适时浇了一桶冷水,漂撇学长的声优之路才不了了之。
「你要去参加甄选我不反对,但你到底听不听我的假设?」
「哦!我听,当然听啊!你随时可以开始说。」
「在开始之前,有没有什么可以写字的东西?比方说报告用纸之类的。」
「嗯,等一下。」刚才高千以手帕替小兔擦拭鼻子后,小兔便拿起手帕把玩,直到此时才大梦初醒般地摸索自己的行李。「——只有这个,可以吗?」
说着,她递出在国民旅馆柜檯索取的导游手册。那是以三张打字机打成的纸装订而成,相当简单;由于并非双面印刷,背面尚可使用。
「很好,很好,你们等我一下。」
「你要干嘛?」
「画图。」高千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R高原导游手册,一面对照上面的地图,一面以原子笔绘出国民旅馆至国道的下行路线、迂迴路线及通往县境道路的路线。
(插图位置,请记住从此处开始参阅插图)
「好了——小漂,请教你身为驾驶人的意见;山路这样画没错吧?」
「嗯,差不多。当然,实际上的路线没这么直,应该更加蜿蜒;不过毕竟是简图嘛!话说回来,高千,你画这个是要——」
「再等一下,接下来才是问题所在。以这张图来说,这个别墅的位置应该在这一带——」
高千在简图上标记住宅记号,以眼神示意漂撇学长确认。
「应该是。当然啦,我不知道正确位置;不过我们走了很久,而且尚未走到交叉路口,所以这样画应该没错。」
「这么说来,小漂的车应该是丢在这附近……」
高千又在漂撇学长弃车及撞车事故之处各自标上记号。
「——对了,我忘了,还有干道的禁止通行立牌。」
「连这个也要标啊?」
「应该是这一带吧?小漂,这样可以吗?」
「差不多啦!高千,这样可以知道什么?」
「这样——」高千收起原子笔,犹如报上超商饭糰价格般地乾脆说道:「就可以知道另一座别墅的位置啊!」
「啊?」另一方面,漂撇学长则像是询问饭糰价格却听到市区精华路段的评价一样,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另一座别墅。」
高千再次说道,又在简图上的某处添上新的住宅记号;但他这会儿用的不是实线,而是虚线。她在碰撞事故记号的左边——亦即西边——迂迴路线与干道交汇路口前的道路两侧划上了两个记号。(参照简图)
「——从逻辑上推测,另一座别墅应该位于这一带。我无法确定是在道路的北侧还是南侧,总之是两者之一。」
当高千讲到逻辑二字时,不知何故,竟显现羞愧之色;我原以为她是自嘲这两字不搭扎,但若是如此,她露出的该是讽刺神情才对。
无论如何,这对我们而言是个宝贵的体验。高千与羞愧,这个组合便如水与油——打个烂一点的比方,便像哥斯拉拿着针线刺绣一样格格不入且富有冲击性。
不过,这些都是事后联想;此时的我们并无多余心力为这罕见的『眼福』欣喜,只能一味惊讶与高千投下的炸弹。
「另……另一座别墅?高千!」小兔打破了漫长的沉默,发出喘息似的声音。「什、什么意思啊?欸,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有另一座别墅存在,而且和这座别墅一模一样。」
「为……」漂撇学长陷入茫然状态,连刚倒的啤酒也忘了喝。「为什么?你有什么根据?」
「当然,我没有确切根据,纯粹只是想像。」
「所以我才要问你这个突然的想像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啊?啊!」
「我会从头说明。」
「嗯,万事拜託了!」
「不过我得先声明,这个想法相当牵强。」
「牵强?很好啊!儘管放马过来吧!」
「先从小漂刚才质疑的问题开始说明吧!即使是小孩,醒来时发觉自己不在家中,顶多会因为不明就里而惊慌失措,并不会联想到超自然现象——认为家人消失,是自己平时不乖才被老天爷惩罚——关于这一点,我也有同感。」
「就是说嘛!」
「可是,倘若他是在自己家中醒来呢?前一晚明明还在家里,爸妈也和自己在一起,醒来时却不见半个人影,搞不好会造成心理创伤咧!」
「心里创伤?」小兔扯了扯高千的衣袖:「心脏长创吗?」
「是『心理创伤』,精神上的外伤之意。」
「哇!高千,你好有学问喔!」
「是我先讲的耶!」漂撇学长孩子气地指着自己的鼻头:「你该佩服我才对!」
「不乖乖听话,爸爸和妈妈会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喔——一想起爸妈曾经如此警告,小孩便真以为是自己的品行招来的不幸,深自反省:『我以后一定会做个听话的好孩子,爸爸、妈妈,拜託你们回来!』——父母期待的,便是这种发展。」
「哼,真的是骗小孩子的把戏,蠢得可以。」漂撇学长似乎有过类似的个人体验,显得义愤填膺。「总之,高千的意思我多少懂了。小孩醒过来时会错以为这里是自己的家,表示还有另一座一模一样的建筑物存在,对吧?」
「简单地说,就是这么回事。当然,父母也可以选择趁夜搬空家具;不过若是有另一座尚未购置家具的相同别墅,直接使用自然是快得多。」
「为求慎重起见,我先请教一个问题。你该不会要说那对父母为了管教小孩,特地盖了一座新别墅吧?」
「这很难说,如果是有钱人,倒也不无可能啊!」
「怎么会有这种事!这是什么父母啊!」
「开玩笑的。话说回来,或许真有机会发生。毕竟有些人的疯狂程度你是无法想像的。不过依照常理来思考,应该是当时碰巧正在兴建别墅,而父母趁机利用才是。」
「可是,根据高千的假设——」漂撇学长的手指循着她绘下的简图移动。「嗯,我们现在所在的是——?」
「新别墅。」
「那这个用虚线画成的,就是旧别墅了?屋主是同一个人?」
「当然。」
「那为何要在这个近的地带修建两座别墅?当然,有钱的人多得是,要盖几间别墅是人家的自由;可是一般要盖,应该会分散吧?更何况按照高千的假设,这两座别墅还盖得一模一样,干嘛要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嘛!」
「这又是个基于牵强想像而生的假设——我想,或许是因为旧别墅得在近期拆除。」
「拆除?」
「所以才得重盖一座新的。不过,拆除的理由应该不是建筑物过于老旧,而是政府下令拆除。」
「下令拆除?你的意思是,旧别墅正好盖在新道路或建设预定用地上?」
「简单地说,就是如此。我再强调一次,拆除旧别墅的理由只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根据;说不定真正的理由其实是我们无法想像的。总之。因为旧的非拆不可,屋主才在附近购买了新土地,重新盖了栋与旧别墅一模一样的别墅——你们姑且就这种以这种假设为前提听我说明。」
「了解。不过,既然要盖新的,一般人应该会连设计也一同更新吧?」
「或许屋主很喜欢原来的设计,又或许是他懒得重新设计。」
「这个说法也挺牵强的。」
「我承认。不是我要说歪理,就算牵强,还是得一一假设,不然要怎么讨论下去?反正真的理由只有屋主知道,我们也只能靠自己的想像来填补。」
「唉,好吧!就让个一百步,当做是这么回事好了。」
「于是乎,这里又盖了座与旧屋一模一样的别墅。」
「接下来的工作只剩搬家而已,而父母打算在搬家之前好好利用这个状况来管教小孩——就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为此,父母準备了与旧屋一模一样的儿童床,并套上了相同的枕头套及被单;当然,旧别墅即将被拆除、新别墅正在兴建之事,是瞒着小孩的。」
「这些我懂,但最关键的啤酒要怎么解释?」
「关于这点嘛,从结论来说,啤酒及冰箱并不是孩子的父母準备的。」
「那是谁準备的?」
「如同小漂刚才所言,用这种方法驯服小孩,原来就很愚蠢;换句话说,亲戚中也有人对这个计画抱持批判观点。」
「哪个亲戚?」
「假设热衷于这个管教计画的是爸爸——当然,也可以是妈妈,不过这里姑且当成爸爸来谈——他一步步地着手进行驯养孩子的闹剧。」
「驯养?这个字眼真难听。」
「说穿了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那倒是。」
「而妈妈表面上愿意协助,心里其实觉得这根本是个恶整计画;她反对这种父母的独裁式惩罚,也担心小孩不但不会乖乖反省,反而会因此受伤。说得夸张点,依小孩的年龄而言,搞不好会和小漂说得一样,造成心理创伤。因此妈妈便找她的爸爸,也就是小孩的外公商量。」
「不用说,商量对象也不一定是外公,只要是妈妈信得过的人就可以。」
「没错,顺便再恶搞一下,加深角色设定的真实性——爸爸其实是入赘的。」
「啊?你干嘛突然增加这种设定啊!」
「我话说在前头,你们可别太认真,这只是为了方便理解而做的人物设定。」
「知道了、知道了,快照着你的剧本继续上演吧!」
「外公是某个大企业的董事长,非常有钱。」
「哦!」
「爸爸原来是该企业的职员,被外公看上才入赘的。」
「还真老套。」
「说来也是入赘女婿的悲哀,爸爸在人前老是抬不起头来;基于这份自卑感,他打算将孩子栽培成公司的继承人,自己则在背后操控,一泄常年的压抑。」
「高千,你是怎么想出这一套的啊?」小兔像在旁边看戏一样,性质勃勃地喝着啤酒。「莫非你是乡土剧迷?」
「决定另寻土地与新建别墅时,爸爸之所以动起加以利用的念头,便是因为担心若继续容忍小孩的任性,会替将来留下祸根。」高千难得恶搞,竟学起电视节目上的旁白,压低了嗓音说话。「自己的人生已被当权者蹂躏践踏,因此他誓言操控继承人的儿子,进而掌控大局。为了管教儿子,他不择手段;然而,却有人不乐见他的计画成功。」
「喂、喂,别学了啦!」漂撇学长那打从心底害怕的样子极为可笑。「高千这种声音太有魄力的,好恐怖!」
「在妈妈的报告之下,外公得知了这个计画。」
高千虽然恢複了平时的说话方式,但对于我来说,她这种淡然又平板的语气反而比起那戏剧性的怪异语调还要可怕。
「外公又惊又怒。我这女婿想对我的金孙做什么?莫非他是失心疯了?」
「这次变成时代剧啦?」
「失心疯并不是时代剧的专用词语。总之,外公非常生气,绝不容许自己的孙子被这样试探、伤害。」
「因此他便出面阻止这个大胆刁民?」
「小漂,你的词语更像时代剧。不,不对,他并未直接阻止。」
「直接?这么说来,他用了什么策略吗?」
「没错。外公的性格也相当独裁,为了防止女婿今后再懂歪脑筋,便设下一计彻底教训他。」
「这对翁婿还挺像的嘛!」
「终于,这对翁婿各自实行计画的日子来临了。外公趁着女婿带走睡着的孙子之时,命令事先等待行动的年轻员工们将家具及生活用品全部搬出旧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