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反正都来了,要不要顺便去看看?」
隔天伴晚,好不容易準备妥当、等着出发回市区之际,漂撇学长突然如此提议;他的心情我十分了解。
隔天我们醒来时,还差几分便是早上七点。
实际上的睡眠时间不足两小时,又加上是睡在光秃秃的地板上,因此我浑身上下皆是酸痛不堪。
如我所料,清晨相当寒冷;或许酒才刚醒过来也是原因之一,看着窗外炼乳般的烟雾,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猛然一瞧,我的身体裹着床单,但我并不记得曾为自己披上。
我抱着发痛的脑袋,环顾房内;昨晚闪着黄金色光芒的惠比寿啤酒,今早全安分地呈现钝色。见了暴露于白色晨光之下的成堆空罐。令我有种冷清寂寥却又莫名充实的感慨。
我茫然地点算数目,竟有四十九个空罐。其中自己喝了几罐,我完全不记得,但光想便觉得头痛欲裂。
实在是太可怕了。我把自己乾的好事搁到一边,对着众人的狼藉之态猛摇头。
高千与小兔裹着同一张毛毯,倚墙相互依偎而眠。
漂撇学长则以恼人的姿态抱着枕头呼呼大睡,他似乎也觉得冷,时而打喷嚏、时而流鼻水。
说来好笑,床上竟然没有人睡。倒不是我们相互客气,而是自然而然地变得如此。曾有人提议轮流使用床铺,但到头来大家都觉得麻烦。
我到洗漱台洗了把脸,回来时漂撇学长已起床抽烟。我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看到学长这个老烟枪在吞云吐雾了;看样子,他昨晚忙着消耗大量啤酒,莫说是点火,连烟都忘了叼。
「——哟!你睡得好吗?」
「一夜无梦。床单是学长替我盖的吗?」
「唔?不,不是我。替女孩子盖还有可能,我才没无聊到对带把的这么好咧!」
「说得也是。」
「再说,与其要替你盖,还不如我自己盖。」
「我想也是。所以是我不知不觉间替自己盖上的咯?」
「咦?慢着,这么一提,我睡着之前肚子上好像盖了被单啊……」
「啊咧?是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难道是我睡得迷迷糊糊时,从学长身上抢来的?」
「说不定就是这样。真是的,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混账,竟然无视人生的前辈。今晚罚你请客,懂了吗?」
学长还是老样子,凡是自作主张,完全不顾他人的意愿;最厉害的是,昨晚已经喝得天昏地暗了,今晚竟然打算再接再厉。
不久后,高千与小兔也先后醒来,两人都打了个大哈欠;她们的黑眼圈如实地表现出虽然想睡、却又无法好好歇息的两难之情。
虽然体力上稍显严苛,但与其在难以入睡的地方久留,不如早一刻出发——这个意见获得全体一致赞同,因此我们便收拾準备动身。
离去前,我们留下了漂撇学长打破的玻璃窗及四十九罐惠比寿啤酒的钱,并写下字条说明非法入侵别墅的过程及原委,又以漂撇学长为代表,记上他的名字及联络方式。原本我们认为无记名即可,但学长平时个性散漫,偏偏在这种事上一板一眼,不肯打马虎眼。
离开这座暂宿一夜的别墅之前,我不经意地回望了门柱一眼,发现安放门牌用的位置上空无一物。
仔细一瞧,那长方形的四周音乐有些灰尘集聚,形成了边框;似乎不是一开始便未挂门牌,而是原有门牌却特意取下。
虽然我觉得奇怪,但脑袋因宿醉与睡眠不足而疼痛欲裂,根本无心思索,便直接转身离去。
彻夜长谈过后,往往会陷入自然亢奋状态,纵使遇上不开心的事反而笑得更大声;此时的我们,也因为几乎没怎么睡的反作用力影响而显得异常亢奋。
漂撇学长和小兔甚至手牵着手,如幼稚园学童般高高摆着双手,一面唱着歌谣,一面走着山路。
「……他们也太有精神了吧?」我跟在他们后头,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我可是憔悴得很啊。」
「哎呀,是吗?」高千依旧抬头挺胸、英气勃勃,却难掩疲倦之色。「要是他们现在苦着一张脸闷头赶路,我想你会更憔悴。」
「嗯……说的也是。」
「他们是用这种方法转移注意力,我们也该效仿一下。」
「咦?你要我唱歌吗?饶了我吧,我是音痴。」
「小漂也是音痴啊,你听!」
「我不像他那么阔达。」
「那我们来玩文字接龙吧?」
虽然我完全不懂她为何会在此刻提议玩文字接龙,总之如此这般,我和高千便跟在高歌童谣的小兔及漂撇学长身后,开始苹果、果酱、酱菜、菜包、包裹——没完没了地接起龙来。倘若我们四个穿上小肚兜,看起来便是不折不扣的幼稚园远足了。
抵达R高原的国民旅馆时,已是早上十一点。不知是因为朝雾散去、视野变佳之故,或是童谣与文字接龙转移注意力的功劳,我们走得比预期还要快上许多。
漂撇学长立刻使用大厅的电话,乱枪打鸟地联络学弟妹们。结果,有车又能在今天前来R高原的閑人,只有与我们同为大二的小池先生一个。
不,其实小池先生也宣称今晚有要事,不便前来;但漂撇学长却主张立刻折回便来得及,硬是逼他答应。虽然小池先生的遭遇令人同情,此时也只能请他饮恨吞泪了。因为我也很想念我的被窝啊!
既然救援已有着落,我们决定在小池先生来接送之前解决午餐。我们一齐拥入国民旅馆的餐厅,享用久违一天的餐点。
说来有趣,每个人都点了平时不会点的菜;比如小兔就点了牛排。这到无所谓,可怕的是漂撇学长竟然同时点了生啤酒。
你等一下还得开车耶!脑袋里在想什么啊!漂撇学长成了众矢之的,但他却优哉游哉地表示没问题,反正小池伴晚才会到,到时候酒早醒了。只是他毕竟不好意思独自畅饮,便又自作主张地替其他人点了酒。
昨晚才喝得天昏地暗,现在大白天又开始喝……想归想,我还是喝乾了啤酒,连自己都觉得可怕。至于高千和小兔虽然嘴上埋怨学长多事,却趁着我们不注意之际,若无其事地把酒喝个精光。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饭后,我们佔据了交谊厅的沙发,小睡片刻。下午两点半左右,小池先生现身了。
「——为什么我得干这种事啊?真是的!」
待我们坐上白色房车,小池先生一面奋力地将自己微胖的身躯塞进驾驶座,一面发牢骚。
「对不起啦!」或许是因为我坐上了助手席,造就了一股得由我道歉的气氛。「欠你一个人情。」
「哎呀,别这么说嘛,小池。改天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坐在后座的漂撇学长心情大好;有高千及小兔两个女孩分坐左右,他当然高兴。
「补偿?」小池扶正眼镜,哼了一声;他的心情则是恶劣至极。「学长说的补偿肯定是精神上的吧?」
「精神上的?」
「我的心里已经再三感谢过了,所以就此一笔勾销之类的——」
「啊,这个好!嗯,下次我就来用用这招。」
「呿,我就知道。」
「——对了,小池先生。」
「是!」
高千一问话,小池先生的语气便突然恭维起来,心情似乎也转好了些。「有什么事吗?」
明明同为二年级生,小池先生面对高千时却宛如面对长辈一样紧张。其实他并非特例,多数男学生都对高千怀抱着畏惧与憧憬交织的複杂感情,包括我在内。
「你来的时候是走哪条路?」
「哪条路?什么意思?就是一般的路啊!」
「没走迂迴路线?」
「迂迴路线?有迂迴路线可走吗?」
「喂喂喂,小池,你清醒一点好呗?我刚才不是说明过了?我的车就是扔在那条迂迴路线上。」漂撇学长插嘴:「拜託你好好开,别走错路!」
「我知道。呢,遇到岔路时,往左就对了吧?」
「对,接着是走右边喔!要是还左转,会走到县境道路去。」
「了解、了解。」
「这么说来……」高千一面思索,一面拉回话题。「干道没有禁止通行?」
「禁止通行?没有啊!」
「也没有落石或土石崩落的痕迹?」
「没有,我完全没看到。怎么了?」
「没什么,没有就好。」
当然,这还不足以佐证高千昨晚的假设,但至少禁止通行立牌为假的可能性大增。
我想,除了小池先生之外,众人应该就是在此时萌生此念——确认是否真如高千所推理一般,有另一座别墅的存在。
不久后,我们抵达漂撇学长弃车的地点。光天化日之下一看,车停得乱七八糟,颇有妨碍交通之嫌。
学长将小池先生带来的汽油加入自己的车中,发动引擎,显得心满意足。
「那我先回去了。」
见车子顺利发动,小池先生打算坐进自己的车;学长却特地离开驾驶座,追了上去。
「喂,慢着,别那么急啊!」
「咦?还有什么事?」
「嗯,你可不可以顺便载小兔与匠仔一起回去?」
真是的,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是想和高千两个人单独兜风啊?居然把别人当做累赘。
「别开玩笑了,」小池先生冷漠地关上车门。「我在电话里说过了吧?今晚我有要事,非常重要的事。」
「你有什么要事啊?」
「约会啊!约会!」
「虾米?」小池先生已发动引擎,漂撇学长却啪地一声扑上他的车窗。「慢着,小池,慢着!为什么你可以去约会啊?」
「你要我怎么回答?」
「为什么?啊?在我被匠仔阻挠、情路走得无比坎坷之时,为什么你可以去约会?」
我什么时候阻扰你了?正当忍不住将要反驳的时候,这句台词竟是由小池先生代为说出。
「学长的情路被阻挠?别开玩笑了,应该是学长阻挠别人吧!」
「什么话!」
「你现在就在阻挠我的情路啊!要事我约会迟到惹她生气,全都是漂撇学长的错!话说在前头,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好、好啦!好啦!」小池先生的低吼声变得更为险恶,漂撇学长连忙举起双臂,倒退数步。「别那么凶嘛!那你好好加油吧!嗯。」
「好啦,各位,」小池先生无视漂撇学长,对我们三人展露礼貌性的微笑,并挥了挥手。「学校见拉!再会、再会!」
「——搞什么啊!小池那小子。」学长一面目送远去的白色房车,一面抓着脑袋。「嘴巴上说要约会,其实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吧?」
「哎呀,这可不一定喔!」小兔一面将行李塞进后车厢,一面说道:「之前我看见他和教育系的小伦在学生餐厅聊天,聊得很开心呢!」
「小伦?是那个广末伦美吗?」
「对。」
「不行啦、不行啦!」
「什么不行?」
「她的门槛太高了。」
「门槛?」
「被誉为『教育系之花』的广末伦美,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追她吗?」
「那应该叫竞争率吧!」
「叫什么不重要,反正小池绝对追不到她的啦!」
「你怎么一口咬定啊?小池先生好可怜。」
「再怎么可怜,事实就是事实。」
很遗憾地,事后我们得知漂撇学长的预测是很正确的;但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与本作无直接关联。
之后,众人坐进车里,循着迂迴山路下山;过了没几分钟,漂撇学长便提出此议。
「——欸,反正都来了,要不要顺便去看看?」
「看什么?」
助手席上的高千反问,但她的口吻却显然早已知道答案。
「还用问?当然是高千说的另一座别墅啊!我们去看看高千猜测的地点是否真的有座别墅吧!」
「怎么可能会有?」虽然一面苦笑、一面摇头,高千的声音里却也透着许些期待——若真是有,那可好玩了。「只是想像,根据又很薄弱。」
「可是,禁止通行的立牌的确是假的啊!」
「那不是想像,是基于天气这个有利证据而做的推论。」
「是什么都行,总之去看看吧!」
我们开车经过昨晚的车祸现场,险些酿成森林火灾的大火似乎已成功扑灭,路边虽然还零星散落着杂木林焦痕,道路上也交错着线性函数般的轮胎痕迹,但景色大致上与平时无异。当然,警车与消防车已不见蹤影,路障也已然撤去。
漂撇学长缓缓地行驶在平稳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