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听到一些不太对劲的消息。」
当天二十三日的晚上七点,我们和小兔、漂撇学长在<I·L>会合。
本来以为是糖果,吃了以后发现是小石头,想吐出来,却又因为某些身不由己的理由而无法吐出——学长带着可窥知这般心境的不满神情,开始对高千与我说明。
「我们四处打听以后,发现绘理最近曾和大和见面。」
我偷偷窥探高千的表情,她似乎不太惊讶,甚至像是早已料到,觉得理所当然。
「他们是在什么场所见面?」
「什么场所嘛,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有人说看到在他们走在街上,有人说看到他们一起喝咖啡——」
「还有人说,」小兔补充:「在百货公司地下的超市看到他们。」
「他们在那些地方做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在说话。」
「具体上是说什么?比方说,大和要求绘理複合之类的?」
「不,我也这么想,所以特别问过;听说他们的气氛看起来并不凝重,而是非常融洽。虽然没人听到具体的谈话内容,但感觉上就像是老情人偶然在街上碰面,站着閑聊或去喝杯咖啡。」
「会这么想,是因为大和穿着西装,当时又是上班时间,看来像是跑业务时碰巧遇上绘理。」小兔再度补充。「所以大多数的人见了都没放在心上——大多数的人没有。」
见小兔刻意卖关子,高千决定先将内容做个彙整。
「不过,照这么说来,他们两个当然不只见过一次面吧?」
「关键就在这里,碰巧看到的人都以为他们只有见那一次面,但既然看到的人不只一个,便代表他们见过好几次面——不是碰巧,而是约好的。」
说句无关紧要的话,高千是在今天下午委託漂撇学长调查的,至今不过历经数小时,他竟能找这么多人问出这么多消息;虽然漂撇学长平时便交游广阔,消息灵通,但情报收集能力能强到这种地步,己足以称为才能了。
「这么说来——」
高千给人的印象,则是打一开始便明白口中的不是糖果,而是小石子,且知道不能吐出,已做好吞入腹中的觉悟。
「和鴫田老师订婚后,绘理似乎仍与大和藕断丝连。」
「看来是这么回事。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根本是荒唐至极;因为在我打听的对象之中,有一个竟然是在昨天看到他们的。」
「昨天?那就是二十二日了?」
要说二十二日,不就是绘理与鸭哥相偕到漂撇学长家召开最后一次婚宴讨论会的隔天吗?在那之后,绘理竟然又若无其事地去和大和「密会」?
「而且,看到的人就是小池。」
小池先生和我们一样是安槻大学二年级生,他虽是本地人,但家住邻镇,现在人应该不在学校附近。
「咦?你还跑到小池先生家打听啊?」
「不,我并不是特别去找他,只是想跟那一带的人打听一下,所以开车过去。结果路上小兔说她肚子饿了——」
「咦?学长,这和事实不符。是你先问我:『欸,你肚子会不会饿?』我只是表示赞同而已。」
「意思还不一样?总之我们就进了附近的中华料理店,当时碰巧小池也在那里吃拉麵。」
小池先生四字,其实不是他的本名,而是外号;这个外号便是源于他微胖、戴眼镜及自然卷的外观特徵,还有他异样执着于拉麵的嗜好。没错,他和世界名作「哆啦A梦」作者笔下的漫画「小鬼Q太郎」中那位总是捧着拉麵碗公的神秘老爹——小池先生一模一样。
听闻小池先生吃拉麵,一般人或许觉得不足为奇;其实他虽然满口拉麵经,却鲜少让人看见他吃拉麵的场面。有时他到<I·L>会点拉麵,但那是他知道没提供这道餐点而开的玩笑。据说这是因为——
「那小子其实挺在乎他和漫画里的『小池先生』相像之事,要是又捧着拉麵碗公,更是一模一样;所以其他面类便罢,唯独拉麵,他是不在人前吃的。」
但这次他却被小兔及漂撇学长「逮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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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怎么搞的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发现进入店内的小兔与漂撇学长,小池先生相当慌张;他没想到会在自家附近遇上学校的朋友。据说他因此被刚入口的拉麵噎着,麵条还从鼻孔跑出来,真是教人同情,
「什么叫怎么搞的?」当然,漂撇学长根本不管店内空空蕩蕩,仍旧一直线地走向小池先生那一桌,坐了下来。「是我啦!是我!你忘了恩人的长相啦?」
「学、学长哪是我的恩人啊?」
「我看是NG吧!」小兔一面在学长身旁坐下,一面损了他一句。本以为她要帮小池先生的腔,谁知并非如此。「对了,小池先生,之前的事怎么样了?」
「咦?什么之前的事?」
「和小伦的约会啊!」
小池先生这回噗地一口喷出为了治噎而喝的水。「我、我又没约会!」
「咦?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说约好和她见面?」
「结果他临时说不去了。」
「咦?好、好可怜!太悲惨了!小池先生,为什么?」
「算了、算了。反正我这种人……」
「搞什么,亏你说得得意洋洋,结果被甩啦?谁教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校花的主意!蠢蛋!」
「有什么关係啊!别管我啦!对了,今天的组合真稀奇耶!竟然是学长和小兔。」
「为什么?小兔和我的组合哪里奇怪了?」
「匠仔他们咧?还有,你们在这里干嘛?」
「哦!这件事啊!反正都碰上了,我就顺便问问你吧!是关于绘理的事——」
「绘理?绘理怎么啦?难道她抛弃鸭哥,和大和重修旧好了?」
「咦?」
这会儿轮到漂撇学长与小兔把刚入口的拉麵喷出来,真是骯髒。
「为、为什么你这么想?」
「咦?果然是这样啊!我早就怀疑了。」
「这么说来,你有什么具体的根据啰?」
「不,其实是在昨天啦!我不小心看见了。」
「看见什么?」
「当然是绘理和大和两人啊!」
「在哪里看见的?」
「附近的影带出租店。」
这么说来,岂不表示绘理与大和是刻意选择远离大学的场所偷偷幽会——小兔与学长似乎也有此疑惑。
「不,起先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我躲着看了一会儿以后,越看越怪——」
「慢着。」
「咦?」
「既然你起先不觉得奇怪,干嘛躲起来偷看啊?」
「不,这是因为,呃……因为我觉得有点尴尬……」
「啊?为什么?」
「我、我正好在成人影带区啦!」
「哇哈哈哈!」小兔忍不住大笑。「这么严肃的场面,被你这么一搞,都紧张不起来啦!」
「可、可是,多亏我躲起来,才能听到这么有趣的话题啊!」
「有趣的话题?什么话题?」
「其实也不算话题,该说是场面吧!大和他啊,该怎么说啊?他摸了绘理——」
「摸绘理?怎么个摸法?小池先生,你不用顾忌,说清楚一点嘛!反正在公共场所,也做不出多猥亵的动作啊!」
「话是这么说,但想到她已经订婚了,那动作也可算是相当猥亵。因为大和竟然摸绘理的屁股。」
「哇!」
小池先生表情严肃,手上却做出摸圆形物体的动作;那模样实在太过可笑,教小兔忍不住欢呼起来。
「不过,那是什么感觉?是用强的?还是在开玩笑?」
「我不清楚,应该比较接近后者吧?因为绘理一边笑,一边拨开大和的手,还说了句奇怪的话——」
「什么奇怪的话?」
「呃,再忍耐一下就好了嘛……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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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忍耐一下就好了?」高千陷入沉思,因此我代为发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谁晓得?小池只听到这句话,很难推断。」
不必急,只要再忍耐一下,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因为鸭哥不久后就会死……套用这种悬疑剧里的坏女人式解释法,倒也不是说不通。
「——可是。」漂撇学长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毅然说道:「假设绘理和大和两个人想複合好了;没错,小鸭的存在会碍事,但也不必杀了他吧?在干这种蠢事之前,可以先试着解除婿约啊!」
「的确,你说得没错——」
「不过,要说绘理和大和偷偷见面,与这次小鸭的事完全无关,我又觉得又不太可能。」
「照常理判断,确实不可能。假如绘理和大和那么常见面,或许鸭哥本人曾亲眼目睹,或听说过这回事呢!」
「没错。」漂撇学长宛如不小心咬到嘴里的「小石头」而断了牙一般,露出窝囊的表情。「问题就在这里啊!」
「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受了打击,他才寻死的?」
「也就是说,根本不是杀人未遂,真的是自杀未遂……」
白天力主鸭哥不可能自杀的漂撇学长,见了这种发展后,似乎也不得不承认鸭哥有足以寻死的理由。现在的他便像不知如何处理口中「断牙」一般,表情阴郁。
「……很遗憾,我不得不说,很有可能。」
「那,鸭哥果然是——」
「可是,小鸭为何选在<御影居>跳楼?要跳楼,那小子刚买的房子不就是十二层高的大厦吗?干嘛大老远跑到<御影居>去?」
「因为鸭哥去年平安夜曾目睹此村华苗小姐自杀。」
「咦?啊!对、对喔!没错。」
「那时的景象应该也在鸭哥心中留下了相当鲜明强烈的印象。我想,可能是他动起寻死念头时,被现场的『磁力』给吸引过去了。」
「唔……说得也是。再说,那小子前天在我家时也听到了你们说的话;就是五年前在同一个地方也发生过离奇跳楼案的事。」
关于五年前那个案子,其实一点也不离奇,只是遗书因某些缘故被销毁而已;但高千与我都无意告诉漂撇学长。我并非想隐瞒;高千不说的理由我不清楚,我只是不愿再忆起鸟越和见而已。
「去年的案子也和五年前一样,是没留下遗书的自杀。」
至于华苗小姐一案,虽然不似鸟越一案得到了明确佐证;但「对来马先生的眷恋令她体认到父亲的束缚依旧存在,从而绝望地冲动自杀」的假设应该无误。
不过,这件事我依旧无意对漂撇学长说明,因为我也不愿忆起此村正芳。我想高千应该也有相同感受。
「那小子听了那番话以后,或许觉得是命运的安排吧!因为他也打算不留遗书自杀。小鸭肯定认为旁人无法理解他寻死的动机。未婚妻想和从前的男友複合,的确是原因;但要是他照实写在遗书上,或许只会被人轻蔑,说他是个没出息的男人,所以他决定不留遗书。就在这个时候,他得知<御影居>曾连续发生没留遗书的跳楼案,因此他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换个说法,就像匠仔说的一样,被『磁力』吸引;既然不留遗书,就选在那里自杀好了。说不定连『礼物』都是他为了将自己的死神秘化,才刻意模仿过去跳楼案的特徵;因为他不愿面对未婚妻背叛的事实。」
换句话说——虽然还无法断定,或许这一连串的案件其实全是自杀(严格说来,鸭哥是自杀未遂)。我有这种感觉。
由于都未发现遗书、自杀动机都是旁人难以理解及自杀现场相同等因素,让人怀疑是伪装成自杀的连续杀人;但说穿了,不过是因为第一号自杀者鸟越久作的遗书被隐藏起来,才引发了一连串的离奇现象。
后来的华苗小姐及鸭哥是基于各自的苦衷而没留下遗书。换句话说,一切都是偶然。华苗小姐只是在前往<御影居>造访住在最上层的来马卓也时,为突发性的绝望感侵袭,冲动跳楼;而鸭哥则是——
叮铃!铃铛声响起。我漫不经心地抬起视线,原来是葯部小姐。
平时圆润的她,此刻双颊却显得有些凹陷,脚步也变得蹒跚不稳,从她平时的快活形象完全无法联想。见她如此,我突然明白了。
她去探望过鸭哥——
「葯部小姐。」高千也发觉了,慌忙奔向她。「你去探望老师了——?」
「对。」葯部小姐浮现微弱的微笑,点了点头。「刚从医院回来。」
这么一提,昨晚我们完全没想过联络葯部小姐;她应该是在佐伯刑警等人造访之后,才知道出了事。
瞧瞧我们干了什么好事。当然,优先联络现任未婚妻绘理并没错,但至少事后我们也该亲口联络葯部小姐的……我满怀惭愧之念。
「听说他的意识已经恢複了。」葯部小姐的声音虽然低沉嘶哑,却相当清晰分明。「虽然还不能面会,但已度过最大的危机……」
一道重如巨岩的气,由我们的嘴里一齐吐出。
对了,(此为宽恕季节)明天便是平安夜了……想到这,我不自觉地在心中喃哺说道——当然,我并非基督徒,与高千、学长一样(这么一提,不知小兔如何?)都是无神论者——
神啊!谢谢您。
「总之,葯部小姐,你先坐下来吧!」漂撇学长的声音和方才相比,也恢複了些活力。「这么说来,警方也去找过你了?」
「对,白天来的,那时我才知道一志出了事——」
一志——从这个对鸭哥的称呼法中感到一丝心酸的,似乎不只我一人。
「我很惊讶。当时警方提到你们的名字,我才想来找你们的。离开医院后,我就直接过来了。」
由于<I·L>座落于大学正前方,担任行政人员的葯部小姐亦常来吃中餐;当然,她也知道我们总是泡在这家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