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 6

——当然，父亲要是知道了哥哥和美也子已经……

他绝对不会把真相告诉哥哥。

绝对不会。

匠仔继续说下去，语气仍是淡淡的，毫无起伏。

但是，他那空洞的眼神出卖了他。

是的，匠仔不知从何时起转向了高千，也面对着我。

我在不知不觉中听入迷了，竟忘记要把自己藏起来。匠仔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脸刚好朝向我。

但是——

但是，匠仔似乎完全没看见我，彷彿感知不到我的存在一般。

只是对着高千说下去。

濛濛细雨中，他继续着他的讲述。

为什么美也子要对哥哥做出那种事情，我真的不明白。

确实，哥哥将她看作一个女人，十分爱慕她。

但是，我不认为哥哥会强迫她与自己发生性关係，他不是那么强硬的人。最重要的是，他那个时候才刚刚上初中，无论这之前接触了多少与性相关的知识，一个毫无经验的孩子也不具备强迫一个成年女性与之发生性行为的胆量和技巧。

因此，一定是美也子引诱了他。

只有这一种可能。

退一步讲，就算哥哥难以抑制内心的冲动强迫她与自己发生性关係，作为一个年近三十的女性，她也不会应付不来。

更何况，美也子明明知道那是自己的血亲。

她明明知道。

哥哥虽然被蒙在鼓里。可她明明知道，他们之间血浓于水的关係。

就算她没能阻止哥哥，至少应该反抗才对，坚决地拒绝他的要求。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啊。

但是，她却放弃了自己的责任。

和哥哥上了床。

母亲和儿子。

美也子是一个确信犯[1]，这是一定的。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做出这种事？

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事。

也许，这其中包含着她对儿子的执着。毕竟，为了能住得离儿子近一点，她甚至嫁给了一个自己并不爱的男人。

我们本是她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子，就算她内心强烈地渴望着将我们据为己有，也并不奇怪。

但是，这并不能成为母子乱伦的理由。她的内心中隐藏着这种愿望，但毕竟事关重大。单纯地想和实际去做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到底是什么促使她最终踏入禁区呢？

也许，她终究还是未能治癒性依赖症。不，虽然治癒了，但她一直饱受各种折磨，加之父亲又大肆散布她的流言，而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一步步将她逼上绝路——那就如你们所愿，做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给你们看看吧。但她至于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放过吗？

也许，我们不能排除这方面的因素，但我不觉得这是关键原因。那么，到底是什么促使她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呢？

恐怕，美也子也具有一切人类都不能避免的弱点吧——将自身所经历过的痛苦施加到他人身上。

我只能这么想。

人会把自己所经历过的苦难施加给别人，让悲剧一遍遍重演。你还记得铃木婆婆的故事吗？她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美也子也是如此。

她将自己曾在父亲那里受到的虐待如法炮製，施加给儿子。

这就是真相。

而哥哥在得知真相之前，只是单纯地爱慕着美也子。当然，在她的引导之下，他踏入了未知的性的世界，他只会由此感到快乐而非痛苦。我主观上一直这么觉得。

但是，这简直是荒唐。

母亲对哥哥做的事就是完完全全的虐待，毫无疑问。

美也子虐待哥哥，因为她以前也曾受到自己父亲的虐待。

历史重现，世道轮迴。这就是人类将自身所受的痛苦强加在他人身上的最好证据。

当然，美也子对哥哥是有感情的，这感情也是执着的。但正是由于这种执着，她才去虐待他。这与她的父亲将她作为性慾发泄对象的执着如出一辙。

结果——

结果，才导致了最坏的结局。

哥哥自杀了。

我不能说自己理解他当时的心情。但是自己的性启蒙老师，一位比自己年长的美丽女性，实际上竟是自己的生母……

得知此事时哥哥的绝望。

那种痛苦。

那也是我的痛苦。

我的痛心。

我的绝望。

什么？父亲知不知道母子乱伦这件事？我不知道。至少我不会说，死也不会说。

但他可能从我的态度中有所察觉，怀疑到美也子与哥哥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至少，他知道哥哥自杀这件事绝对与美也子脱不了干係。

必须做点什么，他当时大概就是这么想的。我偶然间听到父亲向母亲——实际上只是他的妻子，提出了搬家的事。

是的，为了逃离美也子。全家人一起逃走。

再这么下去美也子可能也会对小儿子出手，想到这点的父亲当时一定很不安吧。他连搬到哪儿都想好了，还专门叫人列出了搬家的估价单。我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工作是怎么打算的，但他的意思是让我从刚刚入学不久的初中转学到别处。

欸？要是美也子再追来怎么办？嗯……不知道父亲当时有没有想到那么远。的确，就算我们逃到天涯海角，美也子也有可能追过来。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父亲可能一心只想着怎么从这里逃出去了。

但是——

但是，在我们正要搬家之际，事态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铃木家搬走了。

因为那位一直守着老房子不肯放手的铃木婆婆，她死了。

死因嘛，是他杀。她是被入室抢劫的强盗打死的。虽然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但听说当时她碰巧一个人在家。铃木和美也子都不在。

嗯，这件事再清楚不过了。

不在场证明吗？你的意思是兇手可能就是铃木或美也子？

确实，我听说兇手到现在还没被绳之于法。但应该不是他们俩作的案。美也子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而铃木呢，虽说有些讽刺，但当时他跟我父亲在一起。两人当时在外会面。

为什么父亲要去见他？不知道。我问过父亲，他不肯告诉我。但是不难想像，多半是因为我。为了使我不至于重蹈哥哥的覆辙，父亲去找了铃木。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铃木婆婆被杀害大概就在哥哥自杀后不久，好像还不到一星期。因此，父亲感到了某种深深的危机感，他找铃木谈的原因也就很好理解了。他当时一定求铃木管管美也子，不然可能会出大事。

但是，这样的谈话最终变成了无用功。因为铃木婆婆猝死后，铃木很快将房子处理掉搬走了。

铃木好像以前就有搬家的念头，只是碍于母亲的固执才迟迟未能成行。现在，母亲死了，终于没有人再去阻拦他，他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但据说铃木以前曾跟人透露过在沖绳定居的想法，也许他这次终于如愿以偿了吧。

当然，美也子应该也一块儿跟去了。虽然美也子可能根本不爱铃木，但毕竟他们是夫妻。只要两人没有离婚那就只能一起——

嗯……也许她会跟铃木离婚赖在附近不走。但此事想想容易，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我记得美也子当时没有工作，要是离婚了就会面临食不果腹的窘境。铃木走之前自然会将土地和房子处理掉，所以对她而言，离婚后住哪儿还是个问题。而且，她也缺少租房子所需要的资金，所以只能跟着铃木了。

但是……

「……但是，她还是没有放弃。」

匠仔转身面向高千。

但却没看她一眼。

「没有放弃——」高千的指尖抚过匠仔的脸庞，「你。」

「是的。」

「你怎么知道？」

「证据就是——」

匠仔终于看到了高千。

高千轻柔地抚摸着匠仔的面颊。

怜爱地。

「她又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还嫁给了白井老师。」

「难道她——」

「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不，我确信。她就是那种人。她和教授结婚，不，她逼走了教授的前任妻子，硬是嫁给了教授，这和六年前她嫁给铃木的目的如出一辙。」

注释：

[1]确信犯是指做的是和自己的良心相照，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而坚信周围的人、社会、政府的命令，议会立法是错误的，继而进行犯罪的行为。其中，确信犯本人确信自己所做事的正当性的是重点，和确信犯是否清楚认知其行为所违反的法律命令，亦或是是否设想过会接受处罚之类的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