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放不下,觉得很奇怪。嗯……那好像是在我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发生的事。」
溪湖一马当先,挑起了话头。
大家最开始彷彿被昂贵的怀石料理(虽然没问具体价格,但一看便知)的高价所震慑,都老老实实地坐下吃饭,但酒一摆上来,便一个个故态复萌,情绪高涨起来了。而且,也许是为了彻底消除之前的阴郁气氛,大家比平时闹得更来劲儿。在座的共有八人,就算每个人都尽量压低声音,但气氛仍是十分热烈吵闹。就算是置身于隔音设施精良的书库中,我有时也会为我们的喧闹而感到难为情。
买来的鲜奶油蛋糕瞬间就被大家一扫而光,完全进入喝酒环节之后,为瑠瑠庆生的初衷被忘得一乾二净,感觉跟平常的聚会毫无差别。虽然这并不出人意料,但在发生了那样的事后,这样的气氛可以说是求之不得了。
学长兴緻勃勃地抓起高千做的沙拉,「哟,挺有两下子嘛,但还远远赶不上匠仔哟。」他今天专讲些惹人讨厌的话,这种话平时很少从他嘴里说出来。
「啊,那真是万分抱歉了,」高千毫不含糊地接道,「我生气了,以后再也不给你做好吃的了。你想吃什么找匠仔去吧。」
「这么说有点那个,」瑠瑠难为情似的小心翼翼地向高千蹭过去,「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话音刚落,周围吵吵嚷嚷的声音便一齐停了下来,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想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从失落情绪中恢複过来。「那、那个……」本想跟高千私下说的瑠瑠有些狼狈,她用恳求的眼光看着学长。「对不起,请别生气。」
「我吗?为什么?」
「那个,就是……我一直都不太理解为什么像高濑这样的人会和边见学长关係这么好。」
「什么啊,这当然是因为我有魅力啦。」
学长好像在说就连高千也抵挡不了他的魅力似的,啪地拍了她一下,嬉皮笑脸道。
「并不是,总在一起也不代表关係好哟。」
「扑哧」——瑠瑠笑了出来,「但是……因为今天的事,我总算有些明白了。边见学长跟外表不同,这么说有些失礼,其实是个非常可靠的男人。」
葛野似乎想起了前天的雁住事件,她赞同似的连连点头。或者说,相比学长的真实人品,她更为瑠瑠能恢複正常而感到高兴,因为就算日后有人旧事重提,瑠瑠也能坦然置之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难怪高濑这么信任他。」
学长被瑠瑠和葛野这两个可爱的女孩子交口称讚,不禁得意扬扬。他像个肚子鼓起来的青蛙一样,向后仰去。高千倒是看不下去了,用手指猛地戳了一下他那突出来的下巴,差点儿将他推倒在地。不过,他马上一个鲤鱼打挺霍地站起身来,腹肌之发达不可小觑。
看样子,瑠瑠和葛野也跟刚才的溪湖一样,误解了学长和高千的关係,不过那又如何呢。我这么想着,心情忽然开朗了许多。
困扰已久的谜团终于解开了,瑠瑠露出了笑容,受到其感染,大家也都开心起来了,纷纷分享齣儿时经历的「不解之谜」。葛野、瑠瑠和溪湖三人这几天渐渐习惯了我们这种「余兴节目」,加上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令人不快的事情,她们也想通过头脑风暴彻底地放鬆心情、祛除霉运。所以,溪湖第一个举起手来要讲小学时的经历。
「我家的那条街上发生了一起连环诱拐案。」
欸?喂喂,诱拐案?这样一来话题不就又突然沉重起来了吗,这还怎么祛除霉运呢?
「啊,虽说如此——」溪湖像是意识到大家有些不安的态度,她笑着摆摆手说道,「也没那么严重啦,只是事有蹊跷罢了。」
「但既然是诱拐——」不愧是学长,感觉十分敏锐,他马上就对这样的话题警觉了起来。「就有被拐走的人对吧?」
「是的。」
「而且,连环意味着,」教授也一本正经地说,「潜在的危险。」
「有几个孩子相继被拐走了,但是谁也没受伤,当然也没死。而且绑匪也没索要赎金,相反,他还送给孩子们礼物。」
「礼物?」
「被拐走的孩子们,都拿着绑匪给的礼物回来了。而且礼物都是些可爱的动物布偶。」
绑匪把孩子们拐走后又让他们各自带着动物布偶回家了,确实挺神奇,至少听上去不血腥。这样的话继续听下去也没关係,大家在心里下了这样的判断,用沉默催促着溪湖继续说下去。
「嗯,毕竟这是以前的事了,到底是几月几日我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关键在于,被抓走的孩子们都有个共同的名字。」
「同名?」
「是的。她们都叫keiko[1]。」
欸?大家伸向饮料和点心的手骤然停下。
「啊、啊。不过我并没被抓走,别担心。当然,因为我也叫这个名字所以家人还担心了好一阵子,但我没被拐走,还茁壮成长到现在。」
大家都被她那滑稽的动作逗乐了,凝固的动作也恢複了常态。
「那人凈抓一些名叫keiko的孩子,就说明这些孩子全是女孩儿喽?」
「是的。好像一共又四个人,还是五个人来着。我记不太清具体的数字了。总之,好像都是小学生。而因为当时我还是小学一年级学生,不知道这些女孩子的名字用汉字到底该怎么写,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估计都是『恩惠』的『惠』或是『庆祝』的『庆』吧。」
这是当然。一般听到「溪湖」这个名字,第一反应就是汉字「惠子」或「庆子」,要不然就是「景子」或「圭子」,绝不会想到竟然是「溪湖」这两个字。因为很少有人会用这两个字做名字。这么说的话,溪湖没被拐走,大概是因为绑匪根本不认识她的名字,我又想入非非了。
「keiko们都是在上下学的途中被拐走的,然后当天夜里又平安地回到双亲身边,好像有的还是在天色尚明的时候回来的。当然,她们都毫髮无损。」
「在被拐走的当天吗?」学长顿时来了兴趣,「那样的话,犯人确实没什么时间作案,应该也没法索要赎金。」
「他只是给那些女孩子的家里打电话,说是孩子在我手上,会再联繫,就这么几句固定的台词。但当天夜里,被拐走的keiko就给放回来了。然后绑匪再去找下一个目标,仅此而已。」
「然后就杳无音讯了吗」「没法追查那通电话吗」,大家受到好奇心的驱使,纷纷发出了疑问。「真奇怪」「好像不算是个诱骗事件」「那家伙想什么呢」……
「这事多久发生一次呢?这一『keiko连环被拐事件』,比如说隔几周或是隔几个月发生一次,或是只在星期日发生,有什么规律性吗?」
「这个我倒记不太清了。唔,大概一个月发生一次吧,或是隔得更久。总之,并不是定期发生,没有规律性。要是有的话,我一定会记得更清楚些的。」
「我有个问题,」出人意料地,白井教授发问了,「你说平安归来的女孩子们都拿着布偶,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像我刚才所说,每个keiko回来的时候都拿着布偶,当然,那原本并不是她们的东西。父母们起初觉得很可疑,但孩子们只说这是回来前从一个叔叔那里拿到的。」
「大家很快就平安归来了,并且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布偶……」
教授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表情有些苦恼。他双臂交叉,眼神迷茫地沉默了一会儿。大家不明就里,只好按兵不动。终于,教授像回过神来一般,他清清嗓子,活动了一下身体。
「那个,给女孩们布偶的叔叔就是诱拐犯吧。」
「好像是的。」
「然后呢?」
「然后,」溪湖将掺了水的啤酒送到嘴边停下,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没有然后了,这件事结束了。」
欸?众人一齐发出不满意的声音,大家都在期待接下来的故事,我也如此,可是却扑了个空。
「不会就这么结束了吧?」
「真的只有这些了。附近都在传这个人的目标似乎是叫keiko的女孩子,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父母或者老师都负责接送我上下学,校门附近也有身着制服的巡逻人员。但是,自从最后一名keiko平安回家后,就再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就这样日复一日,人们渐渐淡忘了这起诱拐案件。」
光凭这些也推断不出什么,还是换个话题更好些——正当大家都这么感觉时,教授竟意外地发问了。
「长谷川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唔,距离现在大概十四五年前?」
「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吧。」
「在那之后,街区内又发生了类似的事吗?」
「类似的事件是指,诱拐吗?」
「不,怎么说呢,就是类似的事情。人也好东西也好,一时之间丢失了,但后来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而且不只是回来,还附带了别的东西。这种感觉,总之就是这类事情吧。」
教授一边说着一边仍迷惑不解。他可能在心里有些头绪了,我渐渐意识到了这点。
「这个嘛,我记得没有。要是那么有趣的——失礼了——发生了那种事情的话,应该会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家虽然在东京都内,但当地的风气却十分宁静悠閑,社区内的横向联繫比较密切。所以,除了拐骗、杀人之类的重大犯罪案件,只要周围发生了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就能在居民中传播开来。」
「那反过来说,在长谷川上小学之前,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吗?」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吗?还是我没出生的时候呢?具体情况我是不知道,但我个人觉得应该没有。我刚才说了,社区内横向联繫密切,其纵向联繫更是不可小觑。所以,只要发生了一点引人注目的事情,无论时隔多久,我都会有所耳闻。」
「就是说,至少在长谷川家附近,只有那时发生了这种怪事是吗?」
「嗯,我觉得是。」
这事最终还是变成了一桩悬案。我暗自思忖,但教授却锲而不捨地寻求着其中的蛛丝马迹。
「女孩子们带回来的布偶,唔,是什么样的布偶呢?」
「就是很普通的那种。小熊啦、熊猫啦,好像还有麒麟吧。总之就是这种东西。」
「被拐走的女孩子们全都带回了布偶吗?明明被拐走了,但却带着礼物回来,总觉得有种违和感。」
「好像是,全体都带回了礼物。」
「可是,布偶是怎么交给她们的呢?」
「唔,怎么交给她们的?」
「这么说好像听起来有些奇怪,但犯人是把礼物一个一个送给她们的吗?」
「这个嘛,我自己也不在现场,不太好说——啊,对了。有人说犯人让她们自己选。」
「欸……自己选?」
「犯人肯定在僻静之处準备了许多布娃娃,然后对被他拐来的keiko们说,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拿回去什么的。」
「等等,」学长的好奇心又回来了,他有些冒失地插话道,「就是说,keiko们看到了犯人的样子。」
「算是吧。但那人好像带着墨镜和口罩,没法做出那么清晰的肖像画——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一共有四个女孩子。」
「四个——你的意思是说被拐走的女孩子的人数?」
「是的。我想起来了。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第一个keiko被抓走的时候,犯人準备了五只布偶。」
「五只……」
「虽然不知道第一个keiko选的哪只,但总之她带着一只回去了。然后是第二个,她选的时候只剩下四只了,第三个选的时候剩下三只,以此类推,第四个剩下两只。」
「就是说,每当一个keiko带回一只布偶,犯人手里就少一只。」
「就是这么回事。」
「如果一共有四个keiko被拐走的话,那么犯人的手上应该还剩下一只布偶。」
「是的。所以我后来听说,当时警方怀疑,可能还会有一个keiko被拐走,所以加强了警戒。」
介于当时的情况,警方自然没办法对外公布布偶的存在。因为这是一条追查犯人的重要线索,所以必须谨慎对待。因此,溪湖现在告诉我们的,都是后来知情人讲给她听的。
「虽说这四个女孩都平安归来了,但没人能保证第五个也是如此。」
「对啊。而且这次绑匪可能就会索要赎金了。所以那阵子可把警察忙坏了,他们加强了一切有名为keiko的女孩的家庭、小学和中学的警备力量。」
这是当然啦。虽说不一定有事,但万一放鬆警惕后发生了什么不测,那可就追悔莫及了。虽说如此,但人有千虑,必有一疏,想必这事当时一定令人劳心伤神。
「莫非,」葛野小心地将开心果剥好递给瑠瑠,「那就是犯人真正的目的呢?」
「什么意思?」
「犯人也许只是单纯地对警察心怀怨恨呢?所以一开始也没有索要赎金的想法。」
「对警察的怨恨啊,比如说呢?」
「我也不知道,但总之,他的目的就是强调诱拐全是他一人所为。并且,他也预料到了布偶会被警方当作重大线索秘而不宣,虽然这可能把他与其他的诱拐犯人区别开来,但他最大的目的在于在不知不觉中,给警方留下将有第五个人被诱拐的印象。但实际上,犯人根本没有实施第五次犯罪的意思。」
「只是为了让警方因此神经紧张是吗?」
「是的。这样一来就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他好不容易将孩子拐走,却根本不跟她们的监护人好好交涉就马上把她们放了,而且还让她们每人都带回一个布偶的行为。」
原来如此。真是有意思的假设,我不禁有些佩服。
「可我还是觉得有些说不通。」学长摇了摇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是一位愉快犯[2]。但若真是如此,犯罪的次数更少些不是更好吗?」
「少几次更好?」
「嗯。比如一共两次什么的,就算是两次也多了些。」
「两次?两次有点太少了吧。」
「因为,葛野,诱拐可是重罪。他的目的听上去并不在于勒索钱财,準确地说应该是拐骗未成年人。总之,这是一种重罪,罪行越严重,犯人自身所要承受的风险越大。虽然警察未能成功将其缉拿归案,但他若是某次作案时在监禁地被抓了个现行的话,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但若要实现这个目的,他就必须多做几次案才行。犯人下次可能还会这么干,警察才会提高警惕性不是吗?」
「不,他只要干一次就行了。比如,给其中一个keiko的家里打威胁电话,然后马上释放她。」
「但光凭这个……」
「然后,他下次再给另一个目标家打威胁电话,之前抓错人了,这回要抓走你家的女儿。」
「欸?这……要是预告自己的犯罪的话,她的家人就会加强戒备了。还有可能会报警。这样一来不就没法实施犯罪了吗?」
「是啊。所以如果其动机真如刚才葛野所说,那他完全没必要实施拐骗行为。打几个电话就能将警察耍得团团转了。虽然警察清楚行动之前特意打个电话来告诉有违常理,但站在目标家庭的角度上想想,毕竟他们的女儿被拐走了,即使平安归来,也能把一家人吓得够呛。就算警察因为程序上的问题没法出动警力,但既然事情发生了,就没理由置之不理,对吧?」
原来如此。先装作弄错人的样子拐走一个keiko,能让整件事看起来更真实。如果毫无徵兆地就给人家打恐吓电话说要绑架你的孩子,警察不一定会认真对待。但如果有同名的孩子被拐在先,警方就算知道这可能是恶作剧,也多少会採取一些措施,至少不会完全置之不理。如果愉快犯的目的真的在于扰乱警方的视线,那么为了达成目标,这种程度的工作必不可少。
「但是,你们不觉得这只是一时之策吗?我不认为警察因为这种程度的事情就会一直神经紧张。虽然我并不十分了解警方内部的构造,但从犯人的角度来说,既然要做,何不干脆做的大一点呢?」
「这样的话,其他更保险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我刚才也说了,光为了这个的话,费劲诱拐几个孩子这事风险太大了。就算那人用墨镜和口罩把自己遮地严严实实,但他毕竟要直接出现在受害人面前啊,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很大。抓来的这四五个小学生中,一定会有敏锐的孩子存在吧。既然要诱拐孩子,应该事先就查看好目标的房子以及上下学的路线。不仅如此,他既然把犯罪目标锁定在名为keiko的孩子上,可以料想,他应该制订了相当周密的计画。在这个过程中,犯人很有可能被哪个孩子看到过脸。这样一来,keiko可能就会有所察觉,说出这个人曾在学校附近见过这样的话。站在犯人的角度上考虑,这种风险是显而易见的。」
「嗯……也许就是这样。」
「反过来说,」高千今晚不停地用搅拌棒搅动着杯中液体,实际上却滴酒未沾,「犯人的目的一定值得他为此冒那么大风险。」
「是,正是如此。好歹他也当了回诱拐犯,一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才逼着他铤而走险的。」
「而我介意的是,剩下的那最后一只布偶。」
「这样啊。」
「既然还剩下一只,那再干一次也不奇怪。但到了第四个keiko,他却突然停手,总觉得有种计画半途而废之感。」
「啊,」溪湖发出了一声惊叫,本想倒入大啤酒杯中的冰块从指间滑落,「对了,说起来……我才想起来,那时社区里有个人被大家当作了嫌疑犯。」
「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当时大概二十五六岁吧,没有工作,大白天的就在街上无所事事地徘徊。他本来在区政府上班,但后来听说因为人际关係处不好辞职了。好像他经常口出抱怨,说自己是名牌大学毕业,不是在这种小地方混日子的人之类的。」
「很骄傲啊。」
「似乎是的。他也相过几次亲,但因为自视甚高,没一次成的。而且我还听说,他们一家子都特别骄傲。他的父亲好像在东京都政府工作,母亲在某个省政府,姐姐在国税局,一家子都是公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