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师傅的家时还是初冬。季节更迭,从春天来到初夏,再经过一个季节,我就九岁了。
我花了五个月的时间击溃杀手公会,趁行动当天离开北边境地区分部所在的海迪尔伯爵领,前往丹多鲁边境伯领隔壁的诺鲁夫男爵领。
那名贵族是被我暗杀的「晨曦佣兵」夺走遗物的委託人。我并非事到如今才想以杀手的身分正视工作,不过……「遗物」……对于双亲意外身亡的我而言,觉得这是特别的物品,想儘可能交还到家人手上。
锵啷……
「…………」
为了避免弄丢,我取出仔细收在【影收纳】中的项链遗物,定睛注视。
「精灵之泪」──从现世消灭的精灵中在极稀少的情况下可获得的精灵魔石,这种石头被当作宝石,原本就是高纯度的魔石,因此仅输入简易的魔法阵便可当作护符启动。
因此价格昂贵,人们欲狩猎召唤而出的精灵却遭受反击而死的事故层出不穷,而严正看待狩猎控制这个世界之理的精灵一事的圣教会──其大本营梵朵拉法国,订定了不仅买卖「精灵之泪」,连持有也是犯罪的规定。
纵使并不具有强制力,然而檯面上没有任何有权之士会反抗坐拥许多光属性魔术师的圣教会。
我没兴趣知道为何诺鲁夫男爵持有精灵之泪。即使依据当时的金额,价值应该也没有高过委託费的四十枚大金币,因此其中含有纵使支付一大笔钱,也想拿回来的「对家人的思念」吧?
以防万一,我有所戒备,不前往大城镇,穿过森林,通过小村子,花了约一周来到诺鲁夫男爵居住的城镇,这段期间内没有遭遇杀手公会的残党。
我太警戒了吗?……不过,发觉我击溃公会的人应该不在少数,还是小心为妙。
我在盖尔夫的店购买的魔物皮革外套在战斗中消灭了,因此现在我穿着在普通商店购买的外套,这样应该无法仅凭外表的特徵追蹤我才对。
我付了一枚银币进入城镇,在摊贩点了汤品,边喝边询问城镇的情况和领主的事情,而身材臃肿的摊贩女老闆或许很閑,便告诉了我许多事。
「妳看见那座山丘上的宅邸了吗?那就是领主的宅邸喔。」
「是喔……」
从路上也能看见那间宅邸,由于接近丹多鲁这种都会的缘故,比起以前作为女僕潜入的赛雷斯男爵家的宅邸外表更加气派。
「倘若从丹多鲁那样的大城镇而来,或许会觉得这里是座小城,不过这里也不差喔。虽然这几年税金稍微增加了一点就是。」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一压低声音询问,看似喜欢讲八卦的女老闆将脸靠近我,低喃般地压低声音。
「记得大概是两年前吧……领主的前妻搭乘马车前往他领的途中,遭遇山贼袭击而过世了。」
「……前妻?遭遇山贼?」
「哎呀,妳连这些事也不晓得吗?现在的夫人是续弦喔。然后,虽然在那之后召集了骑士和冒险者,组成大规模的讨伐队刬除了山贼,不过领主大概太勉强自己了,似乎向风评不佳的商会借了笔钱。」
「……看来很辛苦呢。」
当时被「晨曦佣兵」夺走遗物,为了支付委託费给杀手公会,而从那个商会借了钱吧?
「妳真的不知道过程吗?不过,之后商会的女儿嫁入宅邸,接着税金便增加了,因此大家都在传,连领主也无法拒绝迎娶这名妻子吧?」
「原来如此……」
「唉,反正这座城镇没那么糟,小妹妹也是冒险者的话,就努力为镇上带来贡献吧!」
女老闆这么说,露出爽快的笑容。……不过。
「妳知道我是『女生』吗?」
「就算妳穿着这身衣服,小妹妹长得这么漂亮,一看就晓得啦!」
「…………」
以防万一,我穿着长到脚踝的外套,用披肩遮住一半的脸,但已经看起来就像个女生了吗?
先别管这件事,根据我听见的资讯,男爵的风评还不差。即使多少提高税金也没有人抱怨,表示他治理得还不错吧?
提高税金,是那名续弦为了回收金钱而让领主实施的政策吧?
纵使商会风评不佳,借出难以回收的金钱,作为商会,索求这些利益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我不打算多嘴。向风评差的商会借钱、委託杀手公会皆为男爵的判断,因此以后该怎么办,是该由男爵决定的。
我只是前来归还「遗物」以了结一切罢了。
其他听见的情报,男爵似乎有个独生女,比起男爵本人,把物品交给那个女生或许更简单吧?
总之,前往男爵宅邸附近勘查一下吧。
我好歹是以冒险者身分进入城镇的,前往冒险者公会露脸或许很自然,不过用假名前往公会的话,说不定会让人留下印象,因此在这座城内最好不要靠近那里。
就算我要归还遗物,也不是面对面交给对方,而打算等到夜晚。依我肉眼所见,宅邸四周没有魔术的防护,悄悄潜入大概不会有问题。
我一边思考这种事,打算先离开此地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我。
「难道妳是冒险者吗?」
「……对。」
叫住我的人,是名身穿感觉有点老旧的连身洋装的年轻女生。虽然我察觉她走近我,不过她的步伐和气息与一般人没有两样,因此我觉得提防反而不自然,便没有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啊啊,真的吗?虽然妳年纪小,不过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因此我想说大概是冒险者。」
我一点头,那个女生便夸张地敲了手,浮现开朗的笑容。
「……妳是谁?」
「啊,不好意思,我太鲁莽了。我是这块土地的领主的女儿,名叫诺拉。」
「妳是领主的……千金?」
我还真没料到会这么突然地遇见目标……
诺拉从开朗的氛围一变,展现拥有贵族风範的屈膝礼,令我不由得呢喃,接着她旋即回到原本的感觉,慌张挥着手。
「妳别放在心上,就算我是贵族,也不过是个小地方领主的女儿,那个……」
「那么,妳找『冒险者』有什么事?」
「啊,嗯,是啊……我想说有女冒险者的话,想聊一下。方便的话,妳愿意陪我一下吗?」
「……我知道了。」
原本我不应该和她有所牵连。不过她口中的「想聊一下」不知为何带着焦躁感,因此我不由得答应了。
不过我失策了。纵使是地方小领主的女儿,为人亲切到甚至不像个贵族,诺拉也是统治超过一万领民的男爵家千金。
与这样的贵族千金「聊一下」,可不是站在这种路边随口讲几句话就能结束的。
「对不起喔,由我泡茶。」
「……请别在意。」
在宅邸中像是会客室的场所,诺拉亲自帮我泡茶。
都已经进入宅邸,也莫可奈何了。还是积极思考吧。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是她来泡茶,而不交给佣人呢?
倘若为服侍王族等人的侍女,也并非不可能是男爵千金,不过和她穿着不像贵族的服装,也没带着随从便独自外出,或许也有关係吧。
「我啊……很快就得结婚了。毕竟我是贵族千金,因此对与双亲决定的对象共度一生没有异议……不过我有点退缩了。我想听听能够前往各种场所的冒险者的故事。」
「……妳想听什么?」
在她请託下,我聊起无伤大雅的「冒险者」的故事后,诺拉也逐渐聊起自己的事。
她曾经有个自小订定婚约的未婚夫。她与原本预计入赘而来的男爵家的三男彼此并不讨厌对方,不过去年因为某个原因,她似乎变更未婚夫了。
「虽然他似乎也找过双亲谈过了……可是没办法。毕竟我和他都是贵族。无法反抗家里的决定……」
诺拉开朗地这么说……寂寞地笑了。
「是吗……」
我不懂恋爱的幽微细节。不过诺拉仍挂念以前的未婚夫,这点我稍微能懂。
「诺拉小姐,您在做什么呢?」
此时,没有听见敲门声,门就被推开了,有个年纪约落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间的华丽女人走进会客室。
「义母大人……」
「哎呀,有人来了呢。」
那女人……大概就是谣言中听说的商会嫁来的续弦吧。
那女人和诺拉不同,身穿剪裁合身的洋装,看见脱下外套坐在沙发上的我,一眼就理解我是冒险者后,「哼」地用鼻子吐了口气,没理会我,继续对诺拉说话。
「商会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吗?毕竟您要和我弟弟结婚,已经礼数周到地问候了吧?莱纳斯会当上下一任男爵,不趁现在讨好他们,日后可会后悔的喔!」
「是的……」
「在这种地方和这种小女生……」
续弦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下来了。
我什么也没做。别说开口了,连威压也没释放。
「………」
不过,视线看向我的那女人,从沉默不语、目不转睛的我的「眼中」瞧见什么了吗,她微微往后退一步,脸上浮现些许恐惧。
「哼、哼!没教养的小鬼!」
砰!女人摔门似地关上门后,快步离开房间。
「……对、对不起。」
「别在意。」
纵使诺拉对续弦的态度感到惊讶,也满怀歉意地对我道歉,对此我轻轻摇头。
妳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毕竟我也因此察觉了。
我和诺拉道别,离开男爵的宅邸后,过了一阵子,察觉几个人跟在我身后的气息。
两人吗……以时机而言,就算是那个续弦安排的,也太思虑不周了。然而过一阵子,人数少了一人后,又过了一会儿,变成四人,最后增加至十个人。
「乾脆现身怎么样?」
我刻意进入小巷子内,往没有人的地方出声后,那些男人露出有些吃惊的气息后现身了。
「哎呀,真厉害。妳就是『小灰头』吧?」
「……你们是谁?」
现身的男人们穿着随处可见的平民服装,不过他们身上散发的气息透露出他们并非一般人。
知道我的真面目,称我为「小灰头」的人数有限。然而,仅面对我这种孩童便找来那么多人手,因此应该不是「平稳」的谈话吧。
其中开口叫我,唯有他穿着高级服装的二十多岁男人,以浮夸的动作模仿贵族般低头,脸上浮现虫类似的笑容。
「盗贼公会来迎接妳了喔。」
「…………」
为什么盗贼公会在这里?来迎接我又是什么意思?追根究柢,他们如何知道我的事?
我想知道的情报太多,不过我从出乎意料的地方得到了答案。
「什么!?你有什么打算,莱纳斯!」
位于那些人后方的男人喊叫后,最先出声、名为莱纳斯的年轻男人,露出奸笑转头看他。
「啊啊,真的很感谢你带来的情报喔。毕竟我不仅一马当先知道杀手公会北边境地区分部毁灭这种重大情报,连做出这种事的重要人物的情报都跟我们说了呢。」
「那是因为你们说好要帮忙报仇!」
「呵呵,是这样吗?」
莱纳斯……我听过这个名字呢。
更重要的是,我也听过位于后方的男人的声音,我看向那里,有个脸部和全身上下包着渗血的布的男人,带着令人灼伤般憎恶的眼神看着我。
啊啊,这个男人是……
「是『乞丐』啊。」
「『小灰头』!!」
他是公会外的监视员兼领路人。是吗,这个男人活下来了呀。
「妳和拉达前往王都时的联络员,全身着火来到外面,在临死前告诉妳背叛了!从外面前往公会的人也都被捲入教堂的崩塌了!都是因为妳!」
「是喔。」
「混帐啊啊啊啊!!」
我毫无情感地回应后,乞丐便激动地抽出短剑。
看来突破我在入口设置的引火陷阱的人,就是那个未曾见过的男联络员。倘若我的情报因此流出的话,没设置当场死亡的陷阱就是我的失误。
即使如此,位于外面周围的人也几乎死光,以及我正是击溃公会的本人一事外漏,这些情报我一直很在意,因此幸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