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部香织是什么样的人?」
「真难得耶,辉彦居然会对别人感兴趣。」
「唔,该怎么说,我是不得不对她感兴趣啦。」
放学后,垒为了打发时间,便跟我一起参加社团活动。他的交友圈很广,或许知道些什么,所以我才试着问了她的事。
「绫部啊──对了,那家伙很像星星。」
这个答案让我有些惊讶。垒是知道她是天文社的才这么说的吧?被我这么一问,垒就能马上把她跟星星联想在一起,搞不好垒比我想像的还要了解她。
「很像星星?」
「是啊,一望无际的夜空中的繁星之一。可能让人觉得很渺小,却还是尽着星星的本分努力发光,绫部就给人这种感觉。」
眼前这个男人,毫不矫饰地说出这段话。
垒是我小学时就认识的朋友,也是少数能理解我的人。爸爸过世的那段期间,若不是有垒陪着我,我可能没办法好好振作。当时我老是将自己关在房间,垒却天天来鼓励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垒总会若无其事地说出意有所指或刺耳难听的话,但他的言语确实有引导人心的力量。
「有点难懂耶。」
「总之那家伙满有趣的。」
有些人也会对垒的性格心生嫉妒,因为垒很有人望,又颇受他人信任,不管是男是女,仰慕他的人都不少。具体来说,垒很受欢迎。
虽然很受欢迎,但他从来没传过绯闻,毕竟他本人也主张对恋爱毫无兴趣。所以当垒说起她时,他的表情和声线,尤其是那种特别的形容,都让我深感意外。
「为什么这么说?」
「啊啊,高中入学典礼的时候,我跟她有过一面之缘。」
「我记得你当时受伤了吧?所以才会迟到。」
垒光是迟到就已经够稀奇了,那天还是入学典礼,所以我印象很深。之后他说「一开学就被大家看笑话了」,还为此沮丧不已,我也记得很清楚。
「啊,那另一个迟到的人──」
「你连这个都记得啊。没错,绫部发现我受伤,就帮我做了紧急处置。」
「原来如此。」
「而且那家伙还说『入学典礼只有你一个人迟到,一定会超级丢脸,所以我也陪你一起迟到』。我听了哈哈大笑,连伤口的疼痛都忘得一乾二净。」
垒平常总是冷静沉着,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愉悦的表情。
「看到有人受伤,应该没几个人会马上伸出援手吧,绫部却可以。她就是这种人。」
过去我从没看过垒这种表情。就算我对这方面再迟钝不解,也想像得到这是什么感情。
「垒,难道你对她──」
但该说是不凑巧吗?真是说曹操……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早安──!」
摄影社的社办通常很安静,交谈声很少,只有偶尔响起的快门声,这时却忽然有个格格不入的嗓音响彻四方。
除了我之外,社办里的人全都将视线移向声音的主人,但我大概猜到是谁了,看都没看就回答道:
「……妳上课都在睡觉,可能觉得『早安』这声招呼很合理,但很遗憾,现在已经傍晚了。」
我上课时都盯着黑板,没有在看她,所以不知道平常状况如何,今天日本史课才知道她在打瞌睡。她还被老师摆了一道,变成大家的笑柄。日本史老师明明很严厉,却没有大发雷霆,应该是因为她很讨人喜欢吧。
「啧啧啧,『早安』是用来跟当天第一次见面的对象打招呼的用语,才不是睡醒后专用的招呼语呢。而且我是因为上学很累才会睡着的,有什么办法。」
她竖起食指得意洋洋的模样看了令人火大,但要是跟她认真就输了,总之我决定无视她。
但她还是不忘露出官方笑容,完全没把我的反应放在心上,直接抓住我的手。
「好,我们走吧。」
她跟垒应该有过一面之缘,对他却毫不理会,逕自将我带出社办。
「去哪?」
「那还用说,当然是拍照啊。」
她又在我面前任性妄为了。
离开社办前,我看到垒用困惑和獃滞参半的表情看着我们,给我留下非常强烈的记忆。
她把我带上顶楼,夜幕已然降下,西斜的夕阳将她的身影也染成橘黄色。
「欸、我说……」
「怎么了?」
我按下快门。虽然没有先前烟火大会时的兴奋感,但她还是很上相,可能因为她是身高偏高的女生才会给我这种感觉吧,在她身后的夕阳也完美地突显出这幅情景。
儘管还是无法摆脱拍人像的生疏感,但我确实觉得值得一试。
「虽然是我提议的,但当模特儿真的很害羞耶!」
她的脸红通通的,或许不全然是因为夕阳。
「事到如今说什么傻话。不过,原来妳也有羞耻心啊,那我就放心了。」
「当然有啊!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真是的!」
对话期间,我仍然没有停止按下快门的手。
这么做便能引导出她各式各样的表情,她双手扠腰抱怨连连的表情也全都拍下来了。
「妳的表情很像三色盘耶。」
「什么意思?」
「又笑又喜,然后又笑。」
「那只有两色而已吧!说得我好像是只会傻笑的蠢蛋一样!」
「这是事实啊,不能怪我。」
「唔唔唔──!」
「那把这个赌气的表情也算进去,就是三色了。」
没错,她身上没有第四种颜色。在喜怒哀乐中,几乎找不到「哀」这种情绪,而且「喜」和「乐」也佔了绝大多数。
但她偶尔还是会流露出哀伤的神情,其中的原因究竟为何?
「拍得还行吗?」
「放心吧,以第一次拍摄来说算不错了。」
「真的吗?!」
「嗯,夕阳把各方面都修饰掉了,很接近那种感觉。」
「被修饰掉了啊,虽然不算开心,但还是算了吧。之后也要继续拍喔,好期待洗出来的照片!」
她好像知道现场确认画面跟看到成像的感觉不太一样。
被她叫过来之前,我从没有来过顶楼,没想到这里给人的感觉意外舒适。周遭没有比学校更高的建筑物,不仅通风良好、景观优美,也是很适合拍照的地点。
原来如此,这或许就是她喜欢这里并总是想来的理由。
我再次看向观景窗,将她的身影收进照片中。静谧的顶楼只有快门声微微响起。
「真是的──不要偷偷拍我啦──」
「……那我要怎么做?」
「就是……像摄影师那样引导我摆姿势,或是说点可以缓和气氛的话题啊?!」
「没用的,别对我有那种期待。」
「啊哈哈,说得也是,你在教室里根本不吭声嘛!」
「啊,但我应该,有个问题想问妳。」
「咦!什么什么!」
说穿了,她找我当摄影师的契机,就是在烟火大会上怀疑我偷拍她。虽然她说「这是为了让你销罪」,但我始终不解。刚才跟垒聊天时,我也觉得很疑惑。
「妳真的觉得可以让我当摄影师吗?」
「那还用说,你也通过我的天文馆测试了啊。」
「我不这么认为,还有很多摄影技术比我好的人,也有很多人比我更愿意麵对妳,我觉得他们比较适合吧,比如垒那种热心的人。」
「为什么要提到他?啊,难道你只有垒同学这个朋友?」
她应该没想过这句话可能会伤害到我吧,但其实我毫髮无伤就是了。
「……没什么,只是直觉。垒很受女生欢迎,但他好像对妳有意思。」
「是吗?无所谓,我就指名要你。」
「这样啊……」
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不太像她会说的话。听到她用不同以往的声音说话,我抬起头,但她的表情依旧难懂。
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也不懂她为什么要指名我。
但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于是我停止思考,将意识集中在视觉和手上。
天色渐暗,拍摄差不多该结束了,结果她忽然开口道:
「好,去买东西吧!」
「是吗?路上小心。」
我好像也慢慢习惯她不按牌理出牌了,下意识就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你也要一起去!」
「今天除了社团活动之外,我还要打工。」
她好像正在用手机列出想去的店家清单,我则準备打道回府,跟她正好相反。就算我说要在和她的相处中採取被动模式,也不能因为打工迟到造成他人困扰。
「嗯──去这间店吧!……欸,你要打工?!」
「对,打工。」
「没想到你行动力这么强,我还以为你是放学后马上回家的那种人,光是会加入摄影社就让我够惊讶了。」
「我知道妳想说什么,但相机零件真的很贵,不打工的话实在没办法好好拍照。」
「原来是这样啊──相机零件感觉就不便宜,你都把镜头拿得离我远远的,才让我有这种感觉!对了,你在哪里打工啊?」
「以妳来说算是观察得很敏锐呢,因为我觉得妳一碰镜头就会马上弄坏。我在送披萨。」
「咦?披萨是用机车送吧?你会骑车?!」
「是这样没错。」
她不知道在兴奋什么,从刚才就微微弯腰在自己膝盖附近猛拍,难道是在暗示「披萨」跟「膝盖」的日文发音雷同?连现在的幼稚园小孩都不会说这种幼稚的冷笑话了。
「讲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你居然会骑车,比我想像的还要成熟耶。这样啊──原来你在披萨店送披萨啊──」
「虽然不知道妳对机车有什么想像,但为了拍照要出远门的时候,有交通工具就很方便。」
她又拍了拍膝盖,维持这种弯腰的姿势也差不多该累了吧。
「哦,出远门也很方便啊,真羡慕。呃!喂,为什么不吐槽我啦!」
「咦?吐槽什么?」
「啊──我知道了,你是那种完全不看搞笑节目的木头人吧?」
「『膝盖』跟『披萨』的冷笑话,我猜连幼稚园小孩都不会发现吧。」
「搞什么,你明明知道啊!」
最后我答应在打工前陪她去买东西了。可能是因为我一直无视她的冷笑话,今天的她才会比平常更霸道。
我就直说吧,她在购物的时候就是个蠢蛋。在不到一小时的购物时间内,她就几乎把我打工一个月才能赚到的薪水全花光了,根本不是放学后随意閑逛的程度。前几天跟她出门时,我也被储值金额吓得不轻,难道她是什么知名富豪的千金吗?
「嗯?我家?就是一般家庭啊。我们家有四个人,爸爸是公务员,妈妈在打零工,还有个随心所欲的大学生哥哥。」
「那妳怎么能在区区几件衣服上花这么多钱?如果是真的很想要的东西,犹豫再三才咬牙买下的话还能理解,但妳几乎没有考虑耶,而且连男装都买。我不管妳为什么有这么多钱,但劝妳还是把金钱观改一改吧。」
儘管我这么说,她还是走进餐厅,马上把店员叫过来。
「我要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妳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离打工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就决定顺着她的提议一起吃晚餐。去天文馆那天推辞她确实让我有点内疚,但她速战速决的模样,让我从头到尾都惊讶不已。
「我的确也觉得今天好像买太多了,但这些都是拍照要用的服装,所以没关係,男装也是日后的必需品,我一点也不后悔,反而觉得不买才会后悔呢。而且有个心理学教授也在电视上说过『优柔寡断的人简直白活了』,你应该多学学我的果断。」
「……那她点的这些也给我来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