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濑悠月是个特别的女孩子,我很早就注意到这一点。
从小时候起,男生大多会答应我的要求,女生则是闹哄哄地聚集到我身边来。
不过,我同样也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单靠着特别,无法高明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男生开始要求回报,女生则经常被我看见背着我讲悄悄话。
为了消除这些微小的「厌恶感」,我打造出各种不同面向的自己。我有事就拜託女生而不是男生,或是和女生站在同一阵线斥责男生,这些一个一个的尝试都是十分细微的变化。
我要做到这些事并不难,只要看出眼前的对象会为了什么样的事情开心或生气,再做出让对方高兴的事情就好了。也许有人会嘲笑我的行为是八面玲珑,不过总比四面楚歌来得好。
我这么相信,以这样的方式活到了现在。
当然,除了表面工夫之外,我也比别人更加勤奋努力。如果不想让人吹毛求疵,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成为无可挑剔的人。
「为什么妳要那么努力?」偶尔有人会这么问我。
这么问我的人,似乎期待听到我出过什么事,因为心理受到创伤或是产生阴影,以至于长成扭曲的人格,可惜我并没有那么戏剧化的故事。
真要说起来,期望让自己变得更好,为什么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只是正视眼前的问题,用自己的方式一一解决,才得以站在现在这个地方。
我身边因此几乎没有树敌,从小学到国中都过着一帆风顺的校园生活。
在这样的人生中,第一次出事了。
那就是我向朔提过的,关于柳下学长的那件事。
我打从内心感到惊恐,暴力与疼痛的确是让人害怕,不过让我更恐惧的,是当我面对身上所有武器都派不上用场的状况时,我根本没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力,能让我站稳脚步。
七濑悠月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屈服于野蛮的暴力;一旦屈服,恐怕会落得和其他女孩子一样的下场;为了心爱的人,不能屈服于这种男人——我完全没有这些想法,脑中一片空白。
我不想这么思考,可是万一那个时候柳下学长不甘于只拍照片,我可能会放弃继续抵抗,而是思考起在与他交往的前提下,如何过顺遂的人生。
因此那段回忆不只充满对暴力的惊恐,也有对自己的恐惧。
——他人眼中无所不有的自己,其实根本一无所有。
不过,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成为完美的人。
当时的我毫不迟疑地採取合理的方式,将这种无法处理的情感当成被狗咬了,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这样的我第一次遇到比自己耀眼的人,是那个在湛蓝大海上闪耀着光芒的太阳。
国三时,在县内篮球联赛準决赛遇上的那支对战队伍,很难说是有坚强的实力。不论传球默契、投篮精準度还是阵型的熟练度,都是我方佔压倒性优势。老实说,我认为她们一路赢到这里只是凭着一股气势,甚至自大地打算为接下来的决赛保留体力。
比赛结果是我们败给了只有气势的球队的气势。
对方的中心人物,无疑正是名叫青海阳的小个子。
少女在宽敞的场上来去自如,就算进攻受到阻挠,或是被敌队激烈的动作推倒在地,她总是吶喊着,又继续投入比赛。她的体能的确让人吃惊,但是我的实力还应付得了。
然而,她积极地向前冲刺,就算被撞开、被弹飞出去,她照样咧嘴笑开来,又再次冲刺,而每当她这么做,就更加鼓舞自己队伍的士气。
她的攻势几乎全被击退,身为主力的她也遭到铜墙铁壁般的防守。即使完全看不出赢球的可能性,为何她的双眼依然能如此笔直地看向前方呢?
「从那里……让开————————!」
比赛剩下最后数十秒,双方比数只差一分,我阻止不了那个奋力往上跳的球员。
「妳要进哪一所高中?」
「藤志高中。」
这一瞬间,我决定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接着引起我兴趣的,是新月的黑夜。
那个男生是阳与海人的朋友,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的同类。
俊俏的外貌、出色的能力、将这些优点控制得宜的生存方式。
他总是和朋友开心谈笑着,但是偶尔会露出觉得很无趣的表情,我相当确定他和我一样有灰暗的一面。
——无所不能,所以什么也做不到。
不论谁听了都会一笑置之、肤浅的黑暗面。
我们肯定能建立起共犯关係,至少在我所知的世界里,他是唯一一个能和我相互理解的人。
其实我很想要儘快接近他,可是我又怕表现得太积极,会让他误以为我和其他女孩子一样。用不着心急,这么特别又相似的两个人在同一间学校,而且还有共同的朋友,就算不主动接近,总有认识的机会。
升上二年级后,我们编到同一班,就这么过了两个月。
映入在我眼帘的,是灿烂地高挂在空中,守望众人的又大又圆的满月。
和我想像得完全不一样,我们并非同一种人。
多么笨拙的生存方式啊。
他明明可以和我一样灵巧,轻鬆跨越过各种障碍,却在装模作样的同时一个个冲撞上去,撞得遍体鳞伤;即使如此,他依然勇往直前,顽固地撞毁一道又一道高墙。
——「我们很像。」朔如此说道。
——「我们完全不同。」我如此心想。
因为我并没有你那么笨拙。
再说,要为女孩子的内心疗伤,一般不应该是要轻柔地抱住对方,说一些「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妳」的甜言蜜语吗!明明在那样的气氛下,我会允许到亲吻的再更进一小步呀……
他不只没有这么做,还打我巴掌,硬逼我站起来,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王子!
不过,不过呢。
我也想像那样优美地活着。
我注意到,我心里想要的是一份坚定的心意。
所以说,七濑悠月史上第一次有勇无谋的冒险行动要开始了。
如果我有什么收穫,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备喔,千岁朔。
——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是那种乖乖等男人送上门来的傻女孩。
✽
考试最后一天结束的周五午后。
朔和阳他们好像去吃饭了,我没有加入他们,独自离开学校。想起大家担心的表情,我就忍不住失笑。他们真是一群好人。
我隐约有预感。
柳下学长并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祭典再加上在校门口发生的冲突,他的耐性早就磨光了吧。
既然他昨天没有来,今天一定会出现。
我从学校走了十分钟左右,柳下学长从平常上学路上的小公园旁走出来时,我一点也不惊讶。
「哟,悠月。」
那下流的嗓音依然让我毛骨悚然,但是我用力吸一口气,狠狠瞪了回去。
「我有话要跟你说,柳下学长。」
我说着,主动往公园走了进去。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公园里面没人,但是围篱不高,四周的树木稀疏,外面不至于完全看不见公园里的状况。另外儘管数量不多,外头的路上偶尔也有行人或是脚踏车经过,只要大叫,说不定至少会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出入口的话,除了刚才走进来的地方,还有两个较小的出入口,其中一个可以最近的距离通往大马路。
没问题,只要头脑不是一片空白,一定想得出办法。
为了情况危急时可以立刻逃走,我在离大马路最近的出入口停下脚步,把头转过去。
「学长,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柳下学长听见这句话后,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我从以前就讨厌他这种笑容。那张显示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也无意剋制的脸,和自製得犹如哲学家或是宗教家的那个人大不相同。
他玩弄着绑在后脑勺上方的头髮,说了起来。
「那当然是国中的时候没做到的事啰。」
剃刀般锐利而且细长的双眸露出舔拭的目光,从我的脚慢慢往上爬。
「妳那个时候还不起眼,没想到现在会长得这么诱人。我果然那个时候就该出手了。」
在那之后,我的胸部和屁股都变大了,连我也感觉得到自己的体型变得像个女孩子。就算我的体型成长,这个人为什么可以把我讲得好像本来就属于他一样呀。
「你的意思是想和我交往吗?还是上床?」
从我口中听见这个字眼,他似乎很高兴。
他毫不隐瞒猥亵的笑意,实在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我本来是想跟妳交往,不过让我上一次当作纪念也行。上高中后,妳好像换了不少男人,只要让我也尝尝甜头,我以后就不会再缠妳。」柳下学长又继续说了下去:「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千岁朔。可以吗?宾馆就在旁边。反正他也一直都在做这种事嘛。」
我不由自主火冒三丈。
你这种下贱的人不配叫出他的名字!
不许讲得好像他跟你是同一种人!
他在其实可以为所欲为的状况下,并没有起色心,连我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只触碰了我的内心,不许你贬低他!
我握紧拳头,脚也使上了力。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谣言……」
我使劲地吸了口气吼道:
「我是处女,你这个大笨蛋!我绝对不会跟你这种男人上床!」
「——哦?」
柳下学长没有吃惊,也没有退缩,只是加深了笑意。
我的决心与心意恐怕完全没有传达过去,而他也不想知道。这个人眼中只有自己想看见的世界。
「真不错,我可以从头指导妳。」
儘管如此,我不会再闭上眼睛逃避了。
我不会再回到那一天的自己。
「我不是你的东西,我是七濑悠月。我不知道学长你之前都和什么样的女生交往,但是我不是你用强硬的手段就可以得到的女生。」
「打几个巴掌就哭得唏哩哗啦的女人变得这么敢讲啦。」
学长踢了下脚底的沙子,往我跨出一步。
我的身体不自觉畏缩,「冷静、冷静」我在脑中不断提醒自己。
「就算你用蛮力,也绝对得不到我。就算你强吻我,脱光我身上的衣服,我也绝对不会成为你的人!!」
「——够了。」
学长一鼓作气往我逼近,抓住我的手腕。
「我们这就来试试看呀。」
啪。
眼前一片空白,右脸被扇了一巴掌。
两、三秒钟过后,灼热般的痛楚往我袭来。
「哭啊。」
我看向声音的主人。
被人抓住的手不停发抖,奇妙的是头脑却莫名冷静。
我想起朔在那天晚上做的事。
为我动怒的那个人是多么可怕,和他相比,为了自己暴跳如雷的这个人又是多么丑陋。
我在腹部使力,眉间也用力皱了起来。
我不会哭,我早已下定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