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这个地方,是我——西野明日风出生,并居住到小学五年级的城镇。
虽然还算是福井市,却位于最边边的边疆。
稍微走一阵子,就能抵达隔壁的坂井市,即使在福井县内算不上超级乡下,周遭却儘是些农田。
几乎没有像样的娱乐。
在休假时,我最期待的就是前往规模小到无法与朝日电器相比、名叫「ami」的购物中心里的书店,或是附近一间名为「宫脇书店」的小书店,要父母买新书给我。
我出生的家庭就位于这样的镇上,父母都是严格的教师,而我则是个非常消极且无趣的女孩。功课表现得还算不错,运动却一窍不通,也不是能激励大家、成为班级中心的显眼类型。
不过我也没阴沉到不会跟任何人讲话的地步,也跟普通人一样拥有几位朋友。总之,我觉得「普通」这两字非常适合用来形容当时的我。
附近邻居家里没有年纪跟我相仿的小孩,又被禁止到太远的地方玩,因此我一放学就会立刻回家,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乐此不疲。
同年级的学生似乎每天下课后都会一起集结到某人家里玩,在这层意味上,我或许算是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我认为自己只要有故事就够了。
故事中出场的人物都耿直到教人诧异的程度,热情、温柔又耀眼,仅凭自己的意志在这个世界里自由来去。
要是能变成这样就好了——我总是这么想。
不过,纵使我非常羡慕他们或她们,却又隐约把两边区分开来,认为现实是现实、故事是故事。
因为现实中有父母在,他们会说那个不能做,这个不準做,不是任何事物都会如我所愿。
即使想去祭典,想去朋友家过夜,想独自去不认识的地方冒险,若是没得到允许,就统统没办法实现。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双亲就苦口婆心地告诉我,只要好好遵守他们的嘱咐,就能成为优秀的大人。我现在也不觉得这一切有错。
但我在小学四年级的夏天遇见了一位少年。
遇见了眼前这个明明年纪比我小,却耿直得教人诧异,热情、温柔又耀眼的男孩。
「——好久不见,朔哥!」
「……妳……是——」
说了,我终于说出口了。
自从去年九月,与他相遇以来,我就一直压抑住的这句话。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站在旁边的人的脸。
明明平常都在装酷,现在却惊讶到露出呆脸,眼睛睁得很大。
说出这句话,能不能让他想起来呢?
都特地来到这种地方了,要是他连记忆一角都没有我的存在,那实在是会有点——不,是会让我非常受打击。
「朔哥,怎么了?」
我瞧着他混乱无比的脸,用调侃似的语气试着进行追击。
他或许是在拚命连接记忆的碎片,或许还想整理状况,完全没回我任何一句玩笑话。
我想也是。
对你来说,我就是明日姐,即使搞错了,也不是会称呼你朔哥的关係。
可是,真的是我先叫你朔哥的喔?
「呃,等等。」
他按着额头说:
「难不成、我说难不成,明日姐在小时候有跟我见过面?」
「Yes.」
「那个时候妳的髮长是不是有到背?」
「Yes.」
「该怎么说呢,当时的妳个性是不是更……害羞点?」
「Yes.」
「我们在暑假时有一起玩过?」
「Yes.That's right!」
「妳为何不早说!」
已经忍不下去的我哈哈大笑。
我的外表跟个性的确跟那时截然不同,仔细想想,我应该连名字都没告诉他。
当时朔哥一直都叫我*「妳」。(译注:这里的「妳」在日文写作「君」,跟明日风如今对主角的称呼相同。)
「想起来啦?现在的『你』跟『明日姐』,当时是『朔哥』和『妳』喔。」
「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现实偶尔也会跟童话一样,距离真的离我们不远。」
不断抓头的你——不对,是朔哥?总之就叫朔吧。
拉着尚未从混乱中回覆的朔,我走出小小的车站。
我直接吸了一口气,水田的怀念气息逐渐渗透到每个细胞。不知从何处飘来了像是在焚烧野草的味道,都市的人肯定会觉得臭,却令我回想起自己的少女时期,是令人安定的气味。
「我一直都以为妳是年纪比我小的女生。」
走在旁边的朔说。
「我也是大概在第二年的夏天时,才知道自己比你大,应该是在问生日的时候吧。因为觉得要改称呼太晚,就维持原样了。」
一般来说,在小学左右的年纪是女孩子比较成熟,事实上我应该也有这么一面,可是在第一次见面时,我对他的印象就是个可靠的哥哥。
而且我当时不知世事又消极,难怪他会搞错。
「这附近真让人怀念。小学毕业后我就忙着打棒球,一次也没来过。」
朔开始东张西望。
「我记得在铁轨的另一边有间小神社。我曾经跟明日姐去过吧?」
我当然记得。
那是我重要的记忆。
「所以,妳是为了吓我一跳,才带我来的吗?」
「那的确是其中一个目的,另一个目的是要确认开始的地点吧。」
「开始的地点?」
「这次能请你听听我的事情吗?」
看到朔颔首,我开始慢慢说起。
*
——小学四年级的暑假。
我听说独居在附近的老奶奶家里,有男孩子来玩。
偶尔会悄悄给我点心的温柔老奶奶,在之前就拜託我说:「等那孩子来的时候,麻烦妳跟他做朋友唷。」
虽然觉得必须按照约定去老奶奶家玩,但坦白说我心跳加速。
我第一次跟男孩子单独相处,况且也不清楚对方是怎么样的人。
温柔老奶奶的孙子不一定会同样温柔,而且对方住的地方好像比这里更靠近市区,可能会觉得我是个乡下人,而瞧不起我。
因此我换上自己衣服中最成熟且中意的洋装,戴上草帽,打扮好后才出门。
它们就如同保护我内心的盔甲或盾牌。
而我见到的是个外表宛如女孩般秀丽的男孩。
明明长相清秀,皮肤却晒成古铜色,背心底下的手臂也相当结实,和我截然不同。
张嘴一笑时隐隐露出的洁白牙齿,令人印象深刻。
「妳是这附近的小孩吗?」
男孩看着我问。
「……嗯、嗯,我就住附近。」
他那无所畏惧的样子,使我不禁感到害怕。
学校里也有许多活泼又开朗的男孩,但基本上都是有点粗野的人,我很不擅长应付他们。
「那,能不能请妳帮我介绍这里?」
但我总觉得这个人的说话方式跟态度都很柔软。
「可以是可以,但这里儘是农田,什么都没有喔。」
「不会有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的。走吧!」
男孩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叫千岁朔。」
「朔……哥。」
感受到那阵比我温暖许多、令人安心的体温,我不由自主地如此喊出口。
手牵着手开始走后,果然还是有点害臊。
因为说到这附近,除了成群的老房子、水流往各处的水道、小神社和公园,就真的只有稻田了。
他一定会大失所望。
这么想的我怯生生地往旁边看。
「这里感觉超——有趣的!一定能抓到很多水蜘蛛、蝌蚪或小龙虾。而且完全没有车子经过,感觉什么地方都可以去。」
他的脸上闪耀着喜悦的光辉。
在那之后,我们一起度过了两天,他是个能在任何事中发现乐趣的天才。
像是捕捉小龙虾或蝉,在神社的大树上涂蜂蜜想吸引独角仙,或是利用公园的鞦韆表演大跳跃。
基本上我都只是拍手看着他的表演欢呼,但这个空无一物的小镇,如今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发光的宝石箱。
完全喜欢上他的我从早到晚都跟在他身后,嘴里叫着:「朔哥、朔哥。」
第三天,朔哥就要回去了。
我既伤心又寂寞,从早上就开始愁眉不展。
「等朔哥回去,又要回到同样的每一天了。」
「同样?」
「嗯,同样。就是去上学,回来,然后在这附近閑晃而已。」
或许是从我的样子察觉到了什么,朔哥沉吟了一声,然后问我:
「我问妳,妳最远能走到哪里?」
「因为有被交代不能走太远……大概就是到我带朔哥去的地方。」
「那我们来尝试冒险吧,就去妳没见过的地方。」
「可是,会被爸爸骂……」
他紧紧握住忸忸怩怩的我的手。
「不要管爸爸,妳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想去。」
「这样才对。」
然后,朔哥把老奶奶捏给我们当午餐剩下的饭糰和水壶塞到背包里,拉着我的手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