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将看不见月亮的蓝色(天空)再抹上一层蓝色(夜晚),最好连哀愁的色彩也一併抹去。
漫行天际的夕暮彷彿哭得累了,阖上眼帘,四周染上淡淡的蓝色。
夏日余韵留恋飘散的那片幽暗,似乎无法完全隐蔽那些令人想逃避的事物。
不论是通往那间教室的上学路上熟悉的高压电塔,横跨在繁星间的电线,等待某人回家的屋子里柔和的灯光,还是留在远处的身影。
这些景象非但没有融入黑暗,昏暗的夜色反而更加突显出其轮廓。
啪哒、啪哒、啪咚。
小小的水门边迴响着轻细的水声,溃堤的泪水宛如行到了终站。
埋住脸的膝盖早已湿透,黑色长裤染上了一片亮黑色。
啊啊,就这样,我向轻抚过蜷缩背上的悲风祈祷。
把我带向更深的地方。
把我带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深处吧。
把我丢在无法找寻软弱借口的蓝色终点吧。
我想逃进夕阳余晖照不到的地方,上锁把自己孤零零地关起来。
──嘟。
优柔的乐声却环绕着我,像在说我哪里都不许去。
*
不晓得过了多久。
萨克斯风的演奏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
萨克斯风或许只吹奏了一首,也或许连续吹奏了好几首,不让寂静有机会趁虚而入。
宛如轻轻递出手帕的最后一音,深烙在耳里。
我用制服外套袖口仔细擦了擦眼角,用手梳理凌乱的浏海,静静地深呼吸。
做好让心情平静下来的準备后,我终于战战兢兢地移动视线。
因为懦弱、羞耻与愧疚不敢直视的女孩背影,一如往常凛然且优雅。
清爽的晚风吹拂,微微晃动着裙襬。
风吹得短袖衬衫鼓了起来,背上散发出心平气和的平静。
我望着那道美丽的身影,不自觉咬紧唇,快啊,催促起自己。
无聊的笑话也好,拙劣的逞强或是窝囊的假笑也无所谓,我必须开口。
我得要站起来向她道谢和道别,连一声叹息也没有留下,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不经意间──
萨克斯风的背带陷入她的肩膀,汗水淋漓的头髮贴在她纤细的颈项。我看见这一幕,瞬间说不出话来。
我让她背负了我的脆弱、我的依赖、我的狡猾、我的哀伤、我的后悔与我的过错。
她明明不应该在这里。
内田优空明明不该抛下悲泣的柊夕湖。
她像是看不下去我们总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也或许是守望着这样的我们。
「朔同学。」
熟悉的嗓音叫着我的名字。
优空转过身来。
「一起回去吧。」
她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为什么她会这么做。
心里有数不清的疑问,但是我明白现在的自己连发问的资格也没有,嘴里发着啊啊呜呜不成声的哀号。
「得先去买晚餐的食材,学习营前把肉那些都用完了。」
优空把萨克斯风收进盒子里面,自在地接着说道。
「你今天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表现得就像平时採买时,一成不变的日常景象。
「不……」
我总算能说出话来。
「我不能再麻烦妳了。」
我挤出内心仅存的冷静,这么告诉她。
「为什么?」
然而优空看着我,像在故意装傻。
问我为什么?
我低下头,紧握住拳头。
理由就只有一个,根本用不着特地确认。
毕竟优空的话表达出这样的意思。
我们和平常一样一起回家,和乐融融地一起用晚餐。
就在我深深伤害了夕湖的这个晚上。
「妳明白的吧,不要逼我说出来……」
我低垂着双眼,勉强做出回答后,她的反应又让我吓得愣住了。
「因为你拒绝了夕湖的告白吗?」
「……!」
「那就奇怪了。」优空说:「如果是因为你接受了她的心意,我还能理解。毕竟要是有了女朋友,当然不能像这样和其他女生相处。」
「可是──」她接着说,语气听起来十分平静。
「朔同学你是在包含我在内的大家面前,很乾脆地甩了夕湖哦。既然如此,无论你和谁做什么事,你有感到歉疚的必要吗?」
「优空……」
就道理上来说,的确就像她说的那样。
这样的恋爱结果随处可见,在各所学校里数也数不清。
不论是昨天、今天、明天甚至是后天,都有男生或是女生表达出自己的心意,为了对方没有接受而独自落泪。
遗憾的是,时钟的指针不会为了人们的哀伤停步,即使回家后洗头洗澡,吃着食之无味的饭菜,窝进棉被里再一次痛哭,度过不成眠的夜晚,世界依然照样运转。
所以又继续洗脸、刷牙,展开新的每一天。
「……我没办法这么豁达。」
我说着,就算努力按捺住了,嗓音还是忍不住发抖。
乾渴的嘴巴里感觉黏答答的。
这样有错吗?
拒绝他人心意的人,不该是这样的心情吗?
不管再怎么逞强掩饰,内心深处依然有大道伤口裂开,从那里汩汩流出鲜红的依恋(心)。
『很遗憾,我这个人主张开放式关係。』
当时要是我能用自己最擅长的耍嘴皮子搪塞过去就好了。
『我没办法当妳的男朋友,不过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当时要是我能用轻浮的对话,暂时做一些应急的处理就好了。
然而,面对那坦率的双眼、率直的言语以及她的真心。
──我必须要给她明确的答案,我无法成为夕湖喜欢的千岁朔,我如此心想。
「开玩笑的。」
优空调皮地呵呵笑了起来。
「我是故意讲得这么坏心眼的,因为我有点气你和夕湖。」
她歪着头,像是感到心满意足。
我也明白优空刚才的话不是发自内心,更正确来说,她的话中有话。
但无论是要探讨她话里的真意、思考她追上来的理由、甚至连像这样陪伴我……
「放过我吧,我现在真的很难受。」
我沮丧地说。
「谢谢妳,优空。萨克斯风很感人,所以说──」
「──不许跟我说再见喔。」
优空说得坚决,言词间带有谴责的意思。
接着,她温柔地说道:
「我不希望你一个人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
她露出了黄色蒲公英般的微笑。
耳熟的字句让我的胸口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
近似却不一样的向日葵般笑容浮现在脑海,想到那个女孩此时也许就像在倾盆大雨中伤心地垂着头,我的心情实在平静不下来。
儘管我再也无法赶至她身边。
所以至少让我一个人──
「妳可能觉得我没资格这么说,可是我觉得很对不起夕湖。」
她受的伤害有多深,我也得要同样伤害自己。
反正暑假的日曆只剩下一片空白。
我正思考这种事的时候──
「──叽。」
优空一步、两步往我走过来,纤细的指尖碰着我的脖子,接着就像轻轻按住萨克斯风的音键,在我的颈间温柔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