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广播就像茫茫星海里,发出求救讯号的纸飞机。
哈啰,我在这里。
哈啰,有人在吗?
在今天与明天寂静的转角处。
偶尔会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而忍不住想确认。
确认生活在某个地方的人,确认同样在漂流的声音。
所以在这一刻,我专心地竖起耳朵。
撕下一页笔记本,写下无处可去的信。
收件人是你。
收件地不明。
邮戳日期未定。
信的最后署名明日风,仔细折好后咻地送出去。
纸飞机撞上墙面,把信退了回来。
传递不到的想念,成了资料夹的年轮。
──我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思念人,还是思恋你。
今晚我也随手调整着频率。
喂,我在这里。
喂,有人在吗?
*
自动铅笔的笔芯啪地断裂,我从参考书抬起头来。
身体倚着椅背,用力伸展身体,肩膀一带传出像是啪叽啪叽的声响。
望向墙上的时钟,长针与短针刚好在正上方重叠在一起。
没想到已经念了这么久的书。
高三的夏天怎么度过,对能不能考上学校有很大的影响。
老师们总是不厌其烦地这么提醒。
其实我也不是听老师的话,只是在爸爸面前说了那种大话,万一没有考上就太丢脸了,所以最近我常念书念到很晚。
到头来,暑假创造的回忆都是与你共度的时间。
在一乘谷约会,在夏季学习营一起念书,两个人一起去老奶奶家,然后是最后的夏日祭典。
──下一首歌是……
桌边那台二手老式收音机偶尔会发出滋、喳的杂音。
本来还播得好好的,忽然收讯不良的情形也很常发生。
这种时候我会慎重地转动旋钮,或是移动天线位置,让收音机接受到讯号。
手机APP也可以听广播,但是我意外地不讨厌多费点工夫。
因为这让我感觉不是只有漠然接收播放出来的情报,而是主动找寻某人的声音。
至于音质的话,相较于最新型的音响或是耳机绝不算好,但让人感到怀念且放鬆,散发出宛如在咖啡厅听着隔壁人们聊天的温度,广播正适合这个样子。
平常念书时,基本上我不会播歌来听,就算放也只会放那些早就耳熟能详,不会扰乱注意力的歌曲。
但是一到深夜,便会莫名想听广播的声音。
儘管下定了决心,但每天念书到这个时间实在很累。
我的父母都是老师,除非是工作特别忙的时期,他们几乎都会在晚上十二点前就寝。
乡下的夜晚静谧且飘散着睡意,偶尔我会有种错觉,以为只有自己还醒着。
所以才会想听广播吧。
主持人的声音传来,念出听众来信,原来某地的某人在这个时间还在努力工作或是念书。
所有人在这个夜晚有了交流。
我思考着,拿起马克杯。
热咖啡变凉了,那味道让我不由自主板起脸来。
我碰了下插上充电线的手机荧幕,没有通知。
我露出接近死心的苦笑,这么想着。
如果我和你同年级。
也许不需要写那一封封寄不出的信,而是直接用LINE传讯息给你。
也许我不会听广播,而是直接打电话给你。
『朔,你还在念书吗?』
『我是还坐在书桌前,明日风妳呢?』
『我在休息。』
『要讲一下电话醒醒脑吗?』
『……嗯!』
就像这样。
你还醒着吗?
你说过自己是夜猫子,说不定在看小说或是听音乐。
这么说来,你因为我的影响开始听以前的J-POP,我则是因为你的影响听起了广播。
比如说现在,如果我忽然打电话给你。
你还没睡着的话,绝对会接起电话。
我说我从早念书到这个时间,你会鼓励我说「妳很努力呢,不会有问题的」,强忍着睡意陪我尽情聊天。
可是那和我想要的其实不太一样。
不管我再怎么黏着你,你再怎么陪伴我,即将迎来大考与毕业,送走最后暑假的高三生所度过的寂寞深夜,你始终无法在真正意义上与我共度。
果然让人哀愁,我想。
假使明年成为考生的你打电话给我,我已经不再是当事者……
就算可以从过来人的立场觉得怀念,感同身受,也无法共享现在(未来)。
在我出神地听着广播时……
──叩叩。
敲门声轻轻响了起来。
「请进。」
我回应后,对方有些顾虑地开了门。
「还在念书吗?」
爸爸从门缝间探出头来。他明知道我在念书,最近每天晚上仍会重複问出这句话。
「嗯,我还要再念一下。」
我这么回答后,他蹙起了眉头,表情像是伤脑筋,又像是开心。
「把自己逼太紧只会有反效果喔。」
「放心,我不会搞垮身体,让你们担心的。」
「那就好,不过至少……」
「是是是,要注重营养对吧。」
我这么一说,爸爸就像恶作剧被人抓到的小孩子,慢吞吞走进房里。
忽然间,促进食慾的香气飘散在整个房间。
「吃吧。」
递出的托盘上面摆着两个结饭糰,两片炖煮的腌萝蔔,还有装着即溶味噌汤的碗和麦茶。
「这个时间怎么可能吃得下两个饭糰。」
「梅乾的是妳的,明太子的是我的。」
「你再这么吃下去,小心痛风喔。」
「……叛逆期吗?」
「才不是。」
这阵子爸爸都是这个样子。
一般来说他这时间早就睡了,可是每天半夜接近十二点时,他都会像这样为我送来自己捏的饭糰当宵夜。
平常他只会煮泡麵或是炒麵,所以一开始我非常惊讶,同时心想原来他也支持我的决定,差点没哭出来。
就算是这样──我苦笑着。
「不用每天做宵夜给我的。我还是个高中女生,再这么吃下去,我怕身材会变形。」
「……那个男人注重妳的外表胜过健康吗?」
「没有人提到这件事。」
顺带一提,这也是常见的对话。
爸爸有事没事就会提到朔同学,我想爸爸其实相当中意他。
身为女儿固然高兴,但爸爸时不时关心地问「妳后来和他发展得怎么样了?」,我的心情实在有点複杂。
我从爸爸手里接过梅乾结饭糰。
饭糰的外型难看,不是三角型也不是圆柱型,而且可能是捏得太用力,米饭有点压烂了。
虽然是这样,我仍吃了口饭糰。
「……好吃。」
包括这些在内,全都是爸爸为我亲手做的滋味。
我咬着炖腌萝蔔,啜饮着味噌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