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今天,第一学期只剩三天了。
今天的课结束后,下周就是期末典礼了。
这一周来,和凛共进晚餐的时间是我每天唯一的期盼。还未读完的秋峰的日记也屈指可数了。
再过不久,秋峰就会迎来死亡。
他是如何描写将死之际的自己的?他会怎么去表达那种心境?
我希望在读完所有的日记后,能定下自己的方向。
是重新修改那本被凛否决了的小说,还是乾脆写一篇新的。
现在先不去考虑这些。
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理解自己想写的波多野秋峰这个人身上。
说实话,我觉得来学校是浪费时间。
想感受更纯粹的时间,更深入地了解波多野秋峰,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每天早晨,我都痛恨自己,对毫无改变的自己感到绝望。
去秋峰的办公室前,我回了一趟家。
从今天开始到星期天的这三天,我打算在那里留宿。因为秋峰工作时基本都会在那里留,所以我想效仿他的行为。
我找出长期塞在衣柜深处的波士顿包,把换洗衣服装进去。
与其呆在这个家里过暑假,我宁愿住进秋峰的房间。对我来说,这个家已经不是能顺畅地呼吸的地方了。秋峰日记里的死亡色彩越来越浓重了,或许是因为我知道他将会赴死这个事实吧。
所有的人都在向着死亡迈进。
本人对其有没有自觉、向死亡靠近时,决心有多大——这才是问题所在。
秋峰毫无疑问是自发性地走向死亡的。
他明知前方在等待着他的是死亡,依旧以自身的意志向前迈进。
鲜明的死亡气息——散发出这种气息的此刻,秋峰的文章到达了逸秀的巅峰。市面上出版的小说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如果把秋峰的日记当成一部作品来看,那他的死将会为其划上圆满的句号。
他到底是怎么走上绝路的?
我想见证他的心路历程。
我拎起包,离开房间。
换上鞋,我最后回头看了眼一片寂静的房间。这里曾是属于我的家。
我不属于这里,呆在这里让我坐立难安。这里不是我真正的容身之处。
自从察觉到这一点后,回家就成了一种折磨。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
或许,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这不过是充满诱惑力的妄想而已。
将这当作最后一次回家,捨弃枯燥的日常生活,出发前往某处,再也不回头。
在前方等着我的,或许是和秋峰共同迎来的死亡,也可能是和凛一起度过的平凡生活。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我离开了家。
来到秋峰的办公室,把波士顿包随手放在地上。坐在桌前,深呼吸。
浮躁的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有种戒烟多年后再次吸到烟的感觉。
我笑了。
「你不是一直讨厌波多野老师的吗?」,前妻曾这么对我说过。
而我现在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秋峰中毒症患者。不,确切来说,我正在被秋峰渐渐吞噬。
我从昨天看到的地方继续往下读。
秋峰宛如上了瘾一般,以给身边的人添麻烦为乐。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两人越来越像了。
最初,我对秋峰过于幼稚的行为哭笑不得,但现在,他故作恶态的行为却让我感到无比神性。
拥有绝大影响力的秋峰,却把这力量用在极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这样的行为更加强了他的纯粹性,而身边的人对他言听计从的模样,甚至让人觉得这像是某种宗教仪式。
「……我懂了。」
我开始懂秋峰的心情了。
他是通过这种行为来将自己从社会的桎梏中解放出来的。
翻开下一页,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我以自己之力从社会的桎梏中解脱了。我设想的那句台词恰恰好好就写在那里。
我不禁确认了一眼封面。是秋峰的日记没错。不是我自己的。
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好高兴。此时此刻,我和秋峰融为一体了。或许,在笑的人不是我,而是秋峰。
我用指尖一字一句地抚过秋峰的笔迹。心底竟涌出了怀念之情。
彷彿正从淡薄的记忆里触及昔日莽撞的自己,让人忍不住扬起嘴角的温暖之情溢满心头。
但,还远远不够。
必须拿出实际行动给世界、给世人看。
我的心灵明明已经与秋峰融为一体,身体却仍被社会的桎梏束缚着。
——必须抗争。
笔记本上,秋峰这样写道。他反覆、反覆写着这句话。
「必须抗争……」
我轻声重複。
既然秋峰是这么说的,那这也是属于我的话语。
「……必须抗争。」
我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这几个字。没错
必须抗争。
必须抗争。
必须抗争——
傍晚,我收到凛的联络,下楼赴约。和以往一样,凛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嗨。」
「晚上好。」
最近,我们开始一起採购晚餐的食材,採购完后,再由凛来烹饪。
「今天要去商店街看看吗?之前一起去的那家咖啡厅所在的商店街很少会遇见我们学校的学生。」
我点点头。
这条商店街离学校有一段距离。我和凛并肩走在商店街里。
「您从今天起就要在那里留宿了吧?」
「嗯,要用的东西都带上了。我查了一下,不远处就有家澡堂。」
「嗯。」
「今天也做咖喱吗?」
「差不多该换别的了吧。昨天不也吃了咖喱吗?」
「我赞成。」
走上一小会儿,鱼铺就到了。店门口摆放着大量塑料泡沫箱。
我和活力十足的老闆对上了视线。他戴了顶深蓝色的帽子,帽檐都破了。
「嗨,老爷!今天店里有品质绝佳的竹荚鱼!可以直接做成刺身吃!买给你女儿吃呗!」
我和凛不约而同地苦笑了起来。
「夏天正好是吃竹荚鱼的季节,我家的鱼和超市那些死鱼眼的鱼可不一样!虽然也是死鱼!」
说完,老闆豪迈地笑了。
我好像在食堂见过凛吃竹荚鱼。「你喜欢吃竹荚鱼吗?」
「竹荚鱼……?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呢……不过不讨厌就是了。」
我走进鱼铺。
「是真鲹啊。确实能做成刺身吃。」「对!一条一百日元!」
「这么便宜,应该不会帮忙杀吧?」
「可以杀啊,反正帮不帮杀都是亏本价!」
「还是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我回头看向凛。
「可以借用一下厨房吗?」
凛愣了愣,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给我拿两条吧。」
「啊,好……二百日元。」我把钱递给老闆。「正正好好。」
老闆的神色明显有些窘迫。
我苦笑着凑近老闆。
「她是我已故友人的女儿。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诱骗未成年少女。」
「……嗯。」
老闆面带钦佩之意,点点头,往袋子里装了三条竹荚鱼。
「你们经历了很多吧。」
我含糊地点点头。确实经历了许多。
我拎着袋子返回凛的身旁。
「为什么给了三条?」
「老闆多送了一条。」
「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竹荚鱼卖得不好吧。」
「是吗?」
「竹荚鱼不像金枪鱼和鲷鱼那样高级,也不像秋刀鱼那样在旺季时会大受欢迎。可竹荚鱼不管什么季节吃都很好吃。既适合煮食、也适合生食和煎烤。而且也并非稀少的鱼类,是在幕后默默扶持着日本人餐桌的重要角色。」
凛点点头,望向我提着的竹荚鱼。
「这种没有处理好的鱼……应该怎么下手呀?」我笑了笑。
「剖成三部分。感觉挺适合做成刺身的,我来杀吧。」凛诧异地瞪圆了眼睛。
「您还会做菜啊。」
「我出生在千叶县的南房总市,年轻的时候经常去钓鱼。钓到这种大小的竹荚鱼是家常便饭。你会吃生鱼吗?」
凛点点头。「我不挑食。」
「那今天就趁这个机会,让我露一手吧。」
凛的脸上泛起了笑意。
「那就有劳您了。」
之后,我们又去超市买了些食材,回到凛的公寓。
「我可以在一旁看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