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
对于未成年人来说,这个时间要是再不回家就会被大人训斥了,但对于我和雾切来说,夜晚才刚刚开始。
我们到了车站,赶上了电车,这次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海边,而是山里。
六张挑战书之中,现场距离最近的是武田鬼屋这个地方。总开销1亿5100万,我第一次经历的「黑之挑战」是1亿2000万,这次还要更高一些。
我强行从宿舍的一个女生那里借来了电脑,在网上查了一下,不出所料,网上说武田鬼屋在超自然爱好者之中是个出名的灵异地点。
武田家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地主豪强势力,据说是甲斐武田氏的后代,距今约三百年之前直至二战前,在周边地区都非常有影响力。对于农民起义和一些小规模的冲突,武田家都毫不留情地採取武力镇压,有一段时期甚至有刽子手武田之称,令人们闻风丧胆。
然而明治时代以来,战争致使农田荒芜,武田家的声威也江河日下,最终沦落成为一户普通的乡下人家。现在随着乡村的衰落,家宅主人也远走他乡,留下空无一人的日式大宅沉睡在黑暗之中,这栋历史悠久的大宅就这样成为了常见的灵异地点之一。据说有人见过流亡武士的鬼魂在这栋大宅内徘徊,还有浮在空中的人头狞笑着到处追人云云。
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选择武田鬼屋作为「黑之挑战」的舞台,说不定是一种必然。
坐快车一个小时到。
我和雾切在一片漆黑的无人站下了车。
「呀啊……」
一到月台上,由于太冷,我几乎尖叫起来,声音在空中留下白色的痕迹,好像冻住了一样,山间盆地特有的那种冷飕飕的空气让我感觉浑身冷到了骨头里。
我和雾切把脸埋在围巾里,互相依偎着走出了检票口。
刚走出车站一步,等待着我们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眼前的小路笔直向前延伸而去,零零星星的路灯就像指引我们走向黑暗世界的路标。在这微弱的光芒中,才能勉强看到飘落的小雪。
「这个时间来了果然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啊……」
我开始后悔了。
深邃的黑暗将我震慑住了。而且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偏偏还是一个被称为鬼屋的地方。
雾切一直和我寸步不离。
「不会有鬼的,你放心吧。」
「我只是因为冷才挨着你的。」
雾切简短地回答,一脸紧张地四处环顾。
我们预约的计程车在黑暗中出现了,在我们眼前停下。司机的脸阴恻恻的,他甚至没有朝我们这边看上一眼。虽然我很犹豫要不要上车,但又找不到别的交通工具,还是别无选择地坐进了车里。
「去哪里?」
这是个无精打採的、平静的声音。
「您知道武田家的宅子在哪里吗?」
我这样一问,司机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回答了一声「嗯」,发动了车。虽然有点在意他的反应,不过我也没有追问。
雾切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默默地望着窗外。外面还是一片一成不变的黑暗,计程车就像一艘潜水艇一样深深潜入黑暗之中。
车大概走了三十分钟的时候,坡道前方出现了宅院黑压压的影子。在竹林环绕的道路尽头,这影子彷彿黑暗的沉澱物,在夜色之中显露出引人注目的轮廓。
影影幢幢的竹林之中并排停着一辆宾士车和一辆红色的轻型车。
「雾切妹妹,那难道是——」
武田鬼屋应该就跟它的名字一样,是一栋无人的鬼屋才对,现在应该是没人住在这里的。但是停在那里的车怎么看也不是废弃的车,这说明有人到这栋宅子里来了。
有种不祥的预感……
两辆车车身上都有一到两公分厚的积雪。从今天下雪的情况看来,可以想见这两辆车已经在这里停了几个小时,至少轮胎痕迹已经被积雪覆盖,难以辨认了。
「客人……到了。」
计程车司机用阴恻恻的声音说。我付了钱,正準备下车。
「客人……我冒昧问一句,今晚这里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司机先生您知道什么吗?」
「白天我也载过一个小伙子……天气这么冷,他还穿着件夏威夷衬衫,所以我觉得……这客人有点奇怪……」
他咕咕哝哝地说着,后面的内容我没听清楚。
总而言之,今天这栋宅子里似乎来了好几个客人。对方已经宣布这里将是「黑之挑战」的舞台,所以这跟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件应该不会没有关係,我越发感到不安起来。
「雾切妹妹,我们快走。」
我们下了计程车,奔向大宅。
竹林中间有一扇老旧的门,门户大开,我们穿过这扇门,在通往玄关的石板路上奔跑。
在前方,一座瓦顶的宅邸终于显现出了实体。宅邸玄关的磨砂玻璃内部透出朦朦胧胧的光。这座宅邸并不是什么鬼屋,毫无疑问里面是有人的。
我本来想找门铃,但这么方便的东西这里根本就没有。我伸手一推,门没有上锁,一下子就开了。
「怎么办,雾切妹妹?」
「既然都到了这里,就算来硬的,我们也一定要插手。」
我点头同意,站在玄关对着里面的走廊喊道:
「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吗?」
没有回应。
玄关前的水泥地上摆着好几双鞋子,有皮鞋,有高跟鞋,有草鞋,有凉鞋,有网球鞋,看来屋里至少有五个人。话说回来,这些鞋子摆得真是一点都不统一。
「我们进去吧。」
我们脱了鞋子,走进玄关。连接着玄关的走廊墙上挂着杂乱无章的收藏品,有水墨画,又有油画。虽说这里是个有名的灵异地点,不过内部却很乾凈,没有任何朽坏的迹象,这也是在「黑之挑战」中使用到的建筑物的共同特徵之一。想必是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对其进行了一番修缮,以便让这里成为游戏的舞台。
我们漫无目的地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到处找人,听到宅邸深处传出了人声。
「喂——,请把门打开。」
是个男声。
难道他被关在里面了?
我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沿着木板走廊拐了好几个弯,一间像是待客室的宽敞房间出现在我们眼前。对着走廊的拉门全部打开了,可以看到室内的情况。玻璃茶几上摆着文库本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感觉好像不久之前还有人在这里。这一幕很像是以前在恐怖电影里看过的幽灵船上的情景,我突然觉得有点发冷。
我们沿着走廊继续往深处走,走廊尽头的门半开着,冷气从里面漏出来。
是这里吗……
「请把门打开!」
声音的确是从前面传来的。
我抓住门把手——一下子就把门打开了。
「没事吧?」
短短的走廊径直通往前方,右手边是一排窗子,脚下的地板是清水混凝土,上面只铺着一层席子。冷气是从脚下飘来的。
走廊前方的尽头有一扇门,好几个男女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
「唔哦?你们是什么人!」
穿着夏威夷衬衫的大个子男人指着我们说,不知道他是不是计程车司机提到的那个人。这人梳着乱糟糟的飞机头,戴着很粗的金项链和金手链,看起来一副小混混的模样,不过他的样子实在典型得太过分,只能认为他是故意为之。
「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啊……真是一点儿都不摇滚……」
穿夏威夷衬衫的男子好像很困惑。
「会不会是新来的客人呢?」
妹妹头、戴眼镜、穿和服的女子说。她身材娇小,如果光看她的体型,简直就跟小孩子似的,不过从她的容貌看来,年龄应该是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是个知性美女。座敷童子如果会长大,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是、是的,抱歉,我们来晚了。」我下意识地附和。「大家在这里干什么呢?是不是有人被关在里面了?」
「不知道他是被关在里面呢,还是把自己关在里面了?说起来呢,这扇门里面应该是有个大叔在的,但是不管我们怎么叫他,他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哈哈。」
这名女子穿着很夸张的带亮片的毛衣,化的妆浓得不得了,鲜艳的茶色头髮,胸口像是故意开得很大,穿着迷你裙,感觉很适合那种晚上成年人常去的娱乐场所。
「误入这里的客人当中,你们就是第六个和第七个了。」
穿西装戴墨镜模特体型的男子说,他的身高应该有一米九以上,说话有点洋腔洋调的,看来我没看走眼,这人说不定是个混血儿。
刚才我们在走廊上听到的声音好像就是这个人,他应该是在呼唤关在房间里的那个人吧。
「别浪费时间了,赶快审问一下那个大叔吧,他肯定知道内幕。只不过门又没上锁,怎么就打不开呢?开什么玩笑啊!」
男子前后摇晃着门。门上的确没有找到锁孔,但却毫无打开的迹象。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用力往后拉的时候门会稍微动一动,就像有人从内侧把门拉上了一样。
总结一下目前的情况——
这群人是应邀来到这间大宅的访客。
并且有一名男子在门里面固守不出。
「里面那位难道做了什么坏事?」
我这样问道,妹妹头戴眼镜的女子回答说:
「不,并没有,只是他可能知道一切内情,清楚我们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来。」
——原来如此,我渐渐有点明白了。
想必他们是接到了「黑之挑战」的作案者发来的什么邀请函,所以到这里来了。然而,邀请他们来的主人却迟迟不现身,所以他们一筹莫展,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将自己请来,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一名男子却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于是他们猜测,这名男子也许知道什么内情……应该就是这样吧。
「为什么门打不开?感觉像是有什么人在门后面把门拉着一样啊。喂,我说,把门打开!」
「结姐姐大人,」雾切跟我咬起了耳朵。「挑战书上写着『皮筋』(译注:前几章中关于此案挑战书中」其他「一栏翻译不确切,并非」胶带「,而是」皮筋「)呢,难道说……」
「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房间里传来了奇妙的响动。
聚集在走廊上的我们一瞬间都沉默了,仔细听着这一系列的响动。
像是什么东西撞在另一样东西上面的声音。
然后是沉闷的男声。
一样很大的东西倒下来的声音,伴随着细微的振动。
接着是一片寂静——
「喂、喂?发生了什么事?」
夏威夷衬衫男猛烈摇撼着门。
「不要小幅度摇晃门,一次使出全力,把门往后拉试试看。」
雾切提建议说。
「唔、哦,我试试。」
男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飞机头,握住门把手,使出浑身解数把门一拉。
于是门向着我们这边稍微动了一下。
儘管只有一瞬间,但门的中间出现了空隙,勉强可以看到一点房间里面的情况——
「刚才看见了吗?」
「不,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不,我看到有什么东西紧挨在门旁边,请你再拉一次门。」
墨镜男提要求说。
夏威夷衬衫男答应了,使出全身力气把门往后拉——
「这是……原来如此,看来内侧有什么类似于绳索或是橡筋的东西把门给封住了。请问有哪位身上带着剪刀或是刀子吗?只要把封住门的东西割断,门说不定就能打开了。」
「啊,普通的刀子我倒是有。」
我把背后的背包取下来,从文具盒里面拿出了裁纸刀。
「这个应该可以用。那么八鬼先生,把门打开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真没办法,男人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大事,看我来搞定吧!」男子捲起袖子,向我们炫耀了一番他相当强健的肌肉,然后抓住了门把手。「来吧,Ro"Roll!」
他使出全力把门一拉。
「保持这样。」
在墨镜男的示意下,夏威夷衬衫男保持不动。
墨镜男把裁纸刀插进了门中间出现的缝隙当中,然后上下移动。
「割断了!」
下一个瞬间,夏威夷衬衫男一下子被门弹开了,倒在了走廊上。
然而几乎没有人把视线投向他。
墨镜男把房间里的灯打开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室内的异样情景牢牢吸引住了。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首先闯入我眼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