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早上才回宿舍了。
现在这个时间早上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所以在走廊上我没有碰到一个人。可能是由于一个人影都没有的缘故,眼前的景象和平时看惯了的样子有些微妙的不同,有种奇妙的不协调感,感觉自己彷彿误入了某个陌生的地方。
我像在寻求救赎一样,快步走到自己的寝室,把门打开。
然而——雾切却不在。
我本以为她一定早就破了案,已经在床上呼呼大睡了,但被子里面是空的,也毫无温度,看来她还没有回来。
我一头栽在床上,就这样睡着了,连梦都没做,睡得好像死人一样。
钟声响起——
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这里是——?
我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四下张望,然而这里并不是异样的杀人现场,也不是阴森的建筑物内部,而是我的寝室。太好了,平安回来了。儘管一阵阵贫血导致的晕眩仍然挥之不去,但这下我终于真切地感到自己回到了日常生活之中。
我看了眼时钟,差不多恰好是正午时分,刚才的钟声是学校的午休铃声。
我查看手机。现在是定时联繫的时间了,按照我们约好的,正午时刻八鬼打来电话,随后每隔十五分钟宿木、水井山、雾切依次跟我联繫。
然而正午时刻过了五分钟之后,八鬼仍然没有打来电话。
我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髮,走到宿舍食堂里,自己把电视打开。电视里在放午间新闻,正在播报发生在某个萧条的商业区一角的杀人案,以及八鬼已经死亡的消息。
他果然被杀了……
虽然他之前让人觉得比较难接近,但其实非常热心,是个好人。
要是我们没有请他帮忙查案,也许他就不会死了。不管找什么借口,对于他的死我都有责任,他就等于是我杀的。是我,杀的,是我——
我在空无一人的食堂里把脸埋在手臂里,把自己封闭在眼皮下的黑暗之中。
这就是我选择的道路吗。
这就是雾切一路走来的道路吗。
就算我拼上自己的一切去保护一个人的生命,与此同时,却有另一个人的生命消逝得如此轻易。要是让我选择取捨,我应该去救谁呢。
要是我有才能——应该就能救下他了。
求求上天让我儘可能地救更多的人吧……
就在这时,紧握在我手中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你好。」
「是五月雨结小姐吗?我是远秋津菜砂。」
「啊……」我的心情好了一些,情不自禁地把头抬起来。「小砂妹妹!怎么了,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
「是侦探宿木先生拜託我的,他叫我十二点十五分的时候打这个电话。你们约好要定时联繫的对吧?」
「啊,嗯……是啊,他这人真是仔细。」
宿木、菜砂和月夜三个人在那之后被送进了同一家医院,他们也建议我到医院去看看,但我拒绝了,因为我想儘快回到宿舍,找回自己的现实感。
「宿木先生现在在加护病房里,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有意识,不过听说因为是头部受伤,情况不容乐观。」
「是吗……小砂妹妹你们呢,还好吗?」
「我们没有任何问题,月夜同学在我旁边睡得正香呢。」
「太好了……」
「然后,宿木先生有事托我转告你——」
菜砂讲述了「枯尾花学院」案的真相,其内容对于没有亲身体验过的我来说从头到尾都非常奇妙。
「谢谢,这下过了一关了,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宿木先生才好。」
要是没有他在,我们现在还被关在「利布拉女子学院」里,案子也破不了,不仅如此,他还帮忙解决了「枯尾花学院」的案子,侦探等级「2」果然非同凡响。
而且他直到最后都没有背叛我们。包括水井山的事在内,真是一碰到这些侦探就没什么好事,而他还帮助了我们,光是这样就让我高兴得快要掉眼泪了。
「话说回来,悬研的人呢?他们好像是陪着你们一起去了医院的……」
「看到宿木先生脱险之后他们就去了警局,好像是去谈案件的事了。」
「是吗,那看来这方面交给他们应该没问题了。」
「嗯。还有……宿木先生最后是这么说的:『虽然我现在不得不从一线退下来,但为了她,我不会放弃战斗——』」
「她?」
从这个词能够想到的人只有一个。
是啊……对他而言她就是如此重要,我感觉有点明白宿木这个人为什么会站在我们这边了,也许他也只是恰巧站在我们这边而已。
「他托我告诉你的就是这些。话说回来,五月雨小姐你真的好厉害,都一样是高中生,你跟我们看到的世界却完全不同,感觉就像是一个比我们大上好多的姐姐。」
「你是说我老了?」我开玩笑说。「我其实一点都不厉害啊,跟你们一样只是普通的高中女生。」
「不,五月雨小姐你当时挺身而出想保护我们,我想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侦探……真是了不起啊。」
「是、是吗?」
「我对侦探产生兴趣了。那个……我也有机会当侦探吗?」
「嗯!小砂妹妹一定可以……」
我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这么说不对。
保持侦探这个身份并不轻鬆,反倒一直充满了苦恼,总是在不断失去。出于对这个职业的憧憬当上侦探之后,也一定会碰到挫折,说不定还有可能失去生命。
然而……只要有人会像菜砂一样这么说,也许对侦探来说就是一种救赎。
救赎吗……
「这个世界上救过那么多人的英雄,直到现在有没有谁想过要救他?」
她的话在我脑海中迴响。
什么人能够拯救受伤的侦探呢——
「五月雨小姐,事情全部解决之后,我们还能见面吗?」
菜砂问道。
「嗯,当然。啊,对了,到了夏天我们一起去海边玩吧。」
「好啊,在那之前我得赶快瘦下来。」
我们彼此承诺了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未来,然后挂断了电话。
十二点三十分。
本来这个时间应该是水井山打来电话了,但她现在在警局里,大概顾不上这个了吧。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手机接到了一个电话。
我战战兢兢地按下按钮。
「你好……?」
「你不必那么害怕的。」
是水井山。
「为、为什么?您应该被警方逮捕了才对!难道您逃出来了?」
我站起来大叫。
「不,我在警局里面,刚才一个刑警突然把手机交给我,看来是龙造寺先生派来的。他应该事先都安排妥当了,在我被抓住的情况下就会这样。」
「他是要您跟我打电话……?」
「嗯,如果我输给了你,那就将案件相关的情报全部告知,想必他是这个意思吧,果然是个讲求公平的人。」
也就是说,龙造寺早已预料到事情会发展至此。当然,不仅如此,要是事情有了其他结果,他应该也已经想好了相应的对策,龙造寺这个人真是深不可测。
「既然龙造寺先生认为这是正确的,那么我会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水井山首先向我讲解了「『Goodbye』酒吧」的案子,这个案子由八鬼进行侦查,而水井山意图把他侦查所得的情报全部据为己有。
「就是这么多。顺带一提,兇手洗群三的父亲在三十年前去世,我对这起事件进行调查后,发现此案当时被怀疑是为骗取保险金而杀人,但由于证据不足,犯罪嫌疑人免于被起诉。当时被认为是犯罪嫌疑人之一的,就是被害者木玉胜实。」
她的侦查简直无懈可击。
她这样的才能居然会被埋没在等级「7」的行列里,真令人难以置信。
「哎呀,为什么不说话,五月雨结小姐?」她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让我一下子回过了神。「莫非你是觉得我提供的情报反正不会是真的?还是说你不愿意跟犯罪者说话?」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想,像您这样有才能的人为什么要做这种断送自己一生的事情……」
「看来你还没有理解我行动的意义啊,我不认为自己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但、但是!」
「呵呵,还是不要在这里争论了,我们各自都没有多少时间了。接下来说说我负责侦查的『中世纪西欧拷问器具博物馆』的案件吧。」
「好、好的。」
水井山讲述了案件的详细情况。
被害者在博物馆后面的组装小屋里被烧死,两栋建筑物之间是庭院,庭院中央立着一尊「铁处女」,而且这尊「铁处女」还没有头。
「关于这个案子当中所用到的诡计,用一句话来说,那就是聚光导致的火灾。」
「聚光导致的火灾?」
「酒吧的诡计是好几个古典手法的结合,而博物馆这边也是一个古典的机械诡计。聚光导致的火灾,指的是通过镜片状的物体将日光集中在一点,由此把东西引燃的那种火灾。做理科实验的时候你应该试过用放大镜把纸点燃吧?跟那差不多。聚光导致的自然起火,只要 条件具备,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可能发生,比如放在屋檐下的矿泉水瓶子都有可能是引发火灾的原因。」
「您是说兇手是有意识地引发这种现象的?」
「没错。兇手算好太阳光照射的方向,在某个特定时刻让光聚集在组装小屋内的火柴上将其点燃,兇手利用这个手法保证自己有不在场证明。」
「但是……聚集日光的镜片在哪里?」
「那就是『铁处女』啊。跟挑战书上写的一样,『铁处女』是用来当做兇器的。」
「咦?『铁处女』应该就跟它的名字一样,是用铁做的吧?」
「你还不明白吗?这次案件中出现的『铁处女』,它的特徵是……」
「没有头吗?」
「是的,头部被水平切断了,这种形状不是恰好可以用来放东西吗?比如说,在那里放上一样镜片状的东西如何呢?」
「无头的『铁处女』实际上是用来摆放镜片的底座……您是这个意思吗?」
「正是如此。顺带一提,我想所谓的镜片应该是冰球。兇手在夜间将它设置好之后就离开了,另外为了将日光集中在镜片上,他还利用了陈列在博物馆里的骑士铠甲。我想他应该是利用表面被磨成镜面的盾反射日光,将日光集中在『铁处女』的镜片上。骑士也都是没有 头的,不过这想必是为了混淆真实意图所做的伪装吧。」
「冰球能够当镜片用吗?」
「当然可以,而且冰只要放上一段时间就会融化掉下去,兇手也就没有必要将它收走了,也许盾的作用也包括了利用日光把冰融化吧。只要冰球稍微一融化,剩下的冰球就会掉进『铁处女』的躯干内摔碎。」
「要是没有天晴呢……?」
「那就顺延到第二天。虽然再次让被害者因为酒精而失去意识会比较困难,但被害者自己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印象吧。」
水井山也已经把兇手的目标锁定在一个人身上了,听说那是被害者大学里就读的学生。
「那个……虽然我说这种话有点奇怪……您把情报交给我真的没关係吗?水井山小姐,您进行侦查工作不是为了破案,而是为了抢先一步得到对自己有利的情报对吧?这可是您不惜冒险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情报啊……」
「关于这一点,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是按照龙造寺先生觉得正确的去做,虽然把情报交给你从结果上来说会对龙造寺先生不利……但我心中产生了迷茫,我开始觉得这会不会就是他希望得到的救赎。至于答案……就请你去寻找吧。」
「……好的。」
「话虽如此,现在胜负还未分晓,不知你们能否把剩下的案件全部解决呢?差不多快到十二点四十五分了,她快打电话来了吧,那么我也该挂电话了。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吧,永别了。」
水井山把电话挂断了,也许不让我说出告别的话是她最后的骄傲了。
十二点四十五分到了。
以雾切的作风,她应该会在分秒不差的时候打电话来。
我是这么想的——
但一分钟过去,手机仍然保持沉默。
两分钟,三分钟过去。
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我犹疑着离开了食堂,回到自己的寝室。
二十分钟过去,我披上外套。
三十分钟过去——
我冲出了宿舍。
我出来的时候,外面正零零星星下着小雪。
我全速奔跑起来,雪片刮在脸上生疼。我一边把胳膊穿进背包的带子,一边跑向校门。
雾切没有打电话来——这就是说,她很有可能被困在了封闭环境之中,或者遇到了什么不测。不管怎么说她都需要帮助,也许她现在正在大声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