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点。
我和雾切换乘电车到大学医院去了一趟。候诊室里的沙发上坐满了等着就诊叫号的人。
我们在前台申请到普通病房探视病人。
「请问住院病人的姓名是……」
我回答说是御镜灵,对方表示没有这样的病人。
「咦,可是……」
「结姐姐大人。」
雾切扯了扯我外套的衣摆,她默默无语地将视线投向候诊室的沙发。
那位装腔作势的先生正坐在那里。
他似乎自以为已经跟周围的风景融为了一体,但他特殊的气质果然还是令人很难忽视。
我们从前台旁离开,向他走去。
「利科,你已经可以出院了?」
我沖他打招呼,他耸了耸肩。
「总而言之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吧。」
他说着站起来,像平时那样把上衣搭在手臂上,自己一个人先从医院里出去了。
我们跟在他后面。
我们来到紧挨在医院旁边的公园,并排坐在长椅上。
树荫下的残雪在冬日柔和阳光的照耀下缓缓融化,看起来像是住院病人的老人在护士的陪同下在公园里散步,孩子们打着雪仗。
「我们还带了很多东西来探病的呢,」我在纸袋里摸索着。「这个……比如说鲜花啦、九连环啦、初中的课本啦、还有宇宙方面的书啦……」
「因为从很多方面来说我所处的立场都比较麻烦,所以就从医院里溜出来了,」利科苦笑道。「你看,比如说某个国家的某个机构,或是某个黑帮组织……」
「这样啊……毕竟你是稀有人物,很多人在追你嘛。你的伤没大碍了吗?」
他脖子上缠着的绷带看来令人心痛。其他接受过治疗的部位藏在衣服下面看不到,所以乍看之下似乎没什么问题了,但他的脸色还是不大好。虽说是迫不得已……但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之后,过了一个晚上就从医院里溜了出来,这果然还是不合常理。
「虽然还会痛,不过伤口总会癒合的,倒是因为失血太多,感觉有点头晕目眩的呢。结小姐,能不能让我在你脖子旁边吸一点血?」
「输血倒是没问题,吸血还是不要了。」
我用围巾裹住自己的脖子。
利科平静地一笑,盯着坐在他旁边的雾切侧脸瞧。
「响子小姐,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呢。」
「我一直都是这个表情啊,」她这样说道,眯起眼睛。「利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请说。」
「狙击前来救援的同伴……这是狙击手的惯用手段。你该不会早就知道乔尼·亚普还活着吧?」
雾切这样问道,利科报以笑容,那笑容彷彿将感情藏进了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
「怎么会呢,我有什么理由要为他作出那么大的牺牲?」
「是啊……但是从结果上来说,你们成功地把本来打算放弃游戏的我们引了出来。敏锐如你,只要看上一眼『黑之挑战』的那些内容,应该就能预料到我们会放弃游戏。」
「我的直觉可没那么强啊,」利科手指交叉放在膝盖上,略微把头低下说。「但是,你们两位能来救我,我真的很开心啊,我深刻体会到了被英雄救下的公主是什么样的感受。」
「公主,是吗……」我定定地盯着他看。「说实话你到底是哪种?」
「哪种都无所谓吧。」
他这样说着,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
「这次之后不要再为了填补内心的空虚做些傻事或是利用别人了,」雾切一脸无可奈何地说。「还有,你最好不要找什么理由死在二十岁前,那样太幼稚了。」
「……今天你说话格外不留情呢。」
「差不多昨天晚上开始她就一直这样,」我压低声音告诉利科。「是不是因为输给了乔尼呢?」
「结姐姐大人。」
「抱歉,没什么。」
「顺带一提——」利科说。「躺在『镜子迷宫』里的尸体似乎是一个名叫乔舒亚·林德伯格的美国人,是个程序员,这是通过DNA鑒定后查到的。」
「啊,那是……」
「似乎就是那个编写了『M4』无人武器程序的人吧,他也是当时身在现场的刺客之一呢。不知道乔尼先生是事先还是事后知道的,由于他们两人外表相似,因此他把这个人拿来当成了自己的替死鬼。」
「如果是偶然的话是不是太凑巧了?」
「不过乔尼先生的确没有参与『黑之挑战』的选拔,这是事实,我可以保证这方面的公平性。尤其是最后一次,委员会是有意投来了一封不合常理的挑战书,专门用来对付乔尼的。」
「唔嗯……既然利科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是会相信的啦。」
根据利科提供的情报,按照推测,在「镜子迷宫」里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
乔尼在「飞刀」和「M4」齐射的步步紧逼之下逃进了「镜子迷宫」,恰好撞见了正潜伏在里面的乔舒亚,从后面追上来的「飞刀」也加入战局,三人展开了一场混战。
结果乔尼一个人取得了胜利。
想必他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想到了要实行「伯尔斯通弃子法」,或许他也有可能是在注意到天花板上的奇妙小洞或是单面镜之后想到的。
乔尼故意在摄像机前现身,等待「TAC50」扣动扳机,他听到枪声从地下传来之后,让乔舒亚站在指定的地方,子弹的滞空时间差不多有五秒钟以上,听到枪声之后再行动也完全来得及。顺带一提,在这个时候乔舒亚如果没有昏迷那就应该已经被杀了。
曲射狙击将乔舒亚的头部打得粉碎,这下乔尼就有了一具代替自己的尸体,乔尼给尸体穿上自己的衣服,离开了现场。
此时他也没有忘记带上自己的枪。乔尼的枪之所以不在现场,是因为他本人把枪带走了。
在此之后,乔尼藏了起来以免被冲进「镜子迷宫」的利科发现。镜子迷宫里应该不缺能够藏身的地方。
可以想见,利科离去之后乔尼就从后门出去,之后一直潜伏在附近。
对于自己的同伴利科,他也想让对方误以为自己已经死亡,我想这一行为的意图果然还是把我们引到现场来。乔尼一死,利科自然会跟我们联繫,把这一情况告知我们。
至于乔尼有没有预料到利科会身受重伤几乎丧命,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他大概早就预料到了。
这一切利科自己究竟掌握了多少……
这个答案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响子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发觉乔尼先生还活着的?」
「很遗憾……是在定位器响起来的时候。」
「定位器?」我一偏头。「说起来我们往利科那边跑的时候,定位器确实响了起来……」
「那个时候响起来倒是无所谓,问题在于,我们接近乔尼的尸体之时,定位器并没有响。要是我能早点注意到的话……」
「嗯?我不大明白……」
「你看,结小姐,请你回想一下乔尼先生说过的规则吧,尤其是跟定位器相关的——」
「一人一个,游戏过程中要随身携带,丢到一边或是藏在某个地方都视为违规行为。」
「我们检查乔尼的尸体那个时候,定位器不是没响吗,也就是说定位器不在尸体附近,有人把它拿走了。」
「嗯……然后呢?」
「现场有两样东西不见了,乔尼的枪和游戏中使用的定位器。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吧,当时乔尼还活着,并且打算把游戏继续玩下去,他之所以把定位器拿走是因为不想违反规则啊。」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也忽略了定位器的问题,不过同一队的定位器是不会响的,发现不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呢。」
利科面带笑容说。
「之后乔尼完全没跟你联繫吗?」
我问。
「嗯,完全没有,事到如今他也成了委员会的通缉对象,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这个时候说不定他正坐着飞机在某片遥远的天空之上飞行呢,他说过要出去旅行的。」
「赢了就跑啊……哎,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再被扯进这种游戏里了,真是给人添麻烦。」
「不过很开心对吧?」
「一点都不开心!」我提高声音说。「你也是,搞得这么遍体鳞伤的,亏你还说得出什么很开心。」
「本来就很开心啊,不过我也同意你的意见,这种事情不想再来第二次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专心养伤,乖乖地去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你要走吗?」
「嗯,我打算按照之前的计画到美国去,接近这个世界上未解之谜的核心,」利科这样说着,凝视着我。「你会觉得寂寞吗?」
「嗯……会吧。」
「我也会觉得寂寞的。」
「反正又不是你的心里话。」
「呵呵……你说呢。」
利科露出笑容矇混了过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很想把他留下的,身为一个侦探,实在没有比他更可靠的同伴了。
然而我又不由自主地觉得,要是以后还要把他牵连进来,他一定会做些近似于自毁的事情,迎来破灭的结局,我不想看到他那个样子,相比之下我更想看到他长大了之后带着有些羞涩的笑容谈起这次案子的模样——我是这样想的。
「那我们差不多是时候走了,」我站起来说。「这些本来是探病的礼物,就当作给你的饯别礼物吧。」
我把纸袋子交给利科。
「非常感谢,」利科护着腿站起来。「我叫了计程车,你们去坐吧。」
公园旁停着一辆计程车。
这孩子果然很会办事。
雾切把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
「那就再见了。」
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走向了计程车。
「再见了……我说,你是不是走得太快了?」利科一脸无可奈何地说。「她还是这么酷啊。」
「其实她还是有不少可爱的地方的。」
我笑着说。
「不过这样正好,」利科压低声音。「我一直在想着要怎么跟结小姐你独处呢。」
「怎么回事?」
「乔尼先生让我在这次较量结束之后把这个交给结小姐。」
利科从搭在手臂上的上衣里面取出了一把小小的钥匙,上面挂着一个牌子。
「他说过要是你们赢了游戏会有奖品的,这个似乎是参与奖。」
「我不要。」
「……呵呵,的确,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的,」利科耸了耸肩。「我替你扔掉吧?」
「不,还是给我算了……只有我一个人的?」
「嗯,他说只有结小姐能拿到参与奖。」
「真是古怪。」
我接过钥匙。
一瞬间利科冰冷的指尖碰到了我的手。
利科突然把我紧紧抱住。
「哈哈,果然还是怕寂寞吧?」
「——请你不要再和委员会扯上关係了。」
他把脸埋在我怀里说。
「什么?」
「这样下去结小姐你会没办法回头的。」
「你在说什么呢,我没事的啦,倒是雾切妹妹她……」
利科缓缓地放开了我。
「抱歉,请你忘记刚才的话吧。」
「利科……」
「我很庆幸能够遇见你们两位。」
我们最后握了握手,彼此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