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梦。那是遥远的追忆,朦胧如烟霭。
「雫,上咯。嘿。」
「等等,我先……我先深呼吸下。」
某个炎热的夏日,厚重的积雨云浮现天际,苍蓝的世界角落里似乎能听到天空的笑声,在蝉鸣停息的空当儿传来。
我和爽太在河里比赛游泳。
「开始!」
「啊,真是。」
我深呼吸做到一半,爽太就号令比赛开始,所以我也跳进水里。
小河位居深山,流水淙淙,清澈见底,凉爽的水非常舒适。我专心拨水前行,蓝色的泳装与天空浑然一色。
「呼,呼,噗哈。」
我用狗爬式拚命追赶爽太,他蝶泳游得非常快。
我没自信能够笔直前进,但还是专心拍动双足。
「终点。哼,你比我还快点啊。」
「当然。而且你偷跑,这局是我赢了。」
我拭去滴落的水滴,气喘吁吁却还是在逞能。现在想来,爽太估计是给我放了水。不管怎样,那是我第十二次胜利。
「这样我就赢十四局,输十二局。你的路还很长啊。」
「给我看着,马上就反转。」
当时我们都是小孩,想法也很孩子气。
我们比赛定输赢,先赢一百局的能让输的人实现愿望,游泳、猜拳等等都行。常有的玩法,没什么出奇。忘记数字就重新开始计数,赢一百局成了永远无法到达的目标。
「雫,这个很舒服哦。铁板烤自己。」
「啊,真是狡猾。我也要来。」
「之前一个人晒,结果有鸟屎掉了下来,吓得我个半死。」
「别说那么烦人的事情……」
巨大的岩石在河流中央探出头来,大小够两个孩子躺在上面。太阳照得岩石热乎乎,把湿掉的后背按上去,身体暖得刚刚好。沐浴在阳光中,仿若全身被太阳包裹,耳内响起心跳。夏天的积雨云洁白无瑕,太阳隔着眼皮炙烤眼球。滑过大腿的水滴搞得很痒,湿掉的泳装粘着胸的感觉很糟糕。胳膊附近已经开始干了。肌肤晾乾以后再沾一次冰凉的水,我非常喜欢这种感觉。小时候真的是什么事情都会让我欢欣雀跃。
「雫也挺会游泳了啊。」
「嗯。我最近发现,把腿伸直游起来更快。」
「嚯,靠自己就领悟了这点,雫的运动神经意外地不错啊。」
「那当然,我最喜欢运动身体。」
我们躺在岩石上,仰望着天空畅谈。
对啊,我想起来了。我很擅长运动。外表像是室内派,但我认真起来就能跑能游。
「那么说,骑扫帚的时候也能飞快咯。」
「目标是最快的魔女。到时候就让爽太在我身后,当魔女的骑士。」
「雫的后面啊,必须注意不被你甩下去。」
「抱紧我的身体就行。其他人不準,但爽太可以。」
现在想来算是危险发言,那时我真是个大胆无畏的女孩。
「先不说这些。爽太,要是我赢了一百轮……」
「喂喂,你还没赢呢。」
我说着看向身旁,爽太耷拉着的双臂进入视野。我突然有种想要握住的感觉。想不起来最后到底有没有握住。
记忆逐渐消散。回忆成了雪白的帆布,就像闪耀着光芒的水花填满世界。我不记得,我们接下来说了什么。但是我记得,长久的分别到来以前,我们输赢的计数到过一次一百。记得赢的是我?想不起来了。毕竟那是十年多前的记忆。我想不起来比的是什么,彼此的愿望又是什么。
但我印象中,它很微小却非常耀眼。
那是收进某处抽屉里的重要回忆。我们在那天——
怀念而舒适,且又虚幻的梦,于此结束。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夏天的都市,恐怕只能是地狱了吧。
家家户户的门窗複製出炎炎烈日,柏油马路将地狱的热度送达。我单人居住的公寓也不例外,耀眼的光芒倾注而来,低吟的空调外机令人感到燥热。绿影稀疏,蝉却仍旧狂鸣;誉为夏天恶魔的蚊子却不见一只,兴许是大势已去。
七月下旬,万里蓝天的城市里,拜访记忆中大山的第二天。
大学放了暑假,我不参加什么群组活动也没打什么工。这天,我在开着空调的宿舍里听他宣布。
「魔女的使命终于要正式开始履行啦。在这平成的最后一年里,以魔女的力量拯救世界!鼓足干劲加油咯。」
「唉。」
我的小白脸发小——爽太在房间中央大喊要履行使命。他身上短裤配背心的超级清爽打扮,衣服的钱全由我出这点令我感到一丝疲倦;手上拿着和他名字差不多的雪糕,而且还是在便利店说「这东西跟我好像」于是叫我请他的。
昨天,在那以后。
我们返回东京后回了家,热烈讨论了今后的计画。
曾经嚮往过魔女的使命,却因悲伤的记忆而封印了幼年的梦想。
但换作是现在便能够重新开始。我向爽太全盘托出心里的愿望,想要成为这种魔女,想要这样帮助他人。我觉得昨晚真是身心都欢腾不已。
而现在已天明,买完爽太的衣服后的上午十一点。
爽太接受了我昨晚的热情,笑着说:「雫能取回干劲真是太好啦。」「说魔女落后时代的时候我还真不知怎么办了。」我看着他做了深呼吸,脑袋再怎么说也已经冷静。毕竟,现在必须把重要的事情说出口。我下定决心以后,老老实实开口。
「爽太。」
「雫,怎么啦?」
「我必须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啊,想吃一口雪糕?」
「不是,吃过的我不要。」
「啊哈哈,这样这样。然后?」
「其实我想说的是魔女的使命。」
「嗯。」
「我想还是放弃吧。」
「哎哎哎,骗人的吧,怎么这样。」
听到我的宣言,爽太很是吃惊,打警报似地念叨:「说得那么热情居然还能反悔诶诶!」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无奈的是,过了一晚我就察觉到了事实。
「我承认,自己昨晚确实怀念过去又情绪高涨,所以告诉你会加油完成魔女的使命。但现在冷静思考以后,我察觉到了事实。那并不是我的真正想法,唱了百首歌再加上登山导致我疲劳而已;那只是种不正当的经商方法,以巧妙的手段催眠客户诱导他们签名。因此,这里应当适用冷却期制度,恢複到订立合同之初的状态。」
「不得了……又说了达观世代口气的话。」
就算他一脸傻眼地看过来,我也有自信肯定自己是正确的。
说了很多次,魔女落后时代,和现代日本格格不入。
魔女存在的意义依旧不明,况且我认为人应当自立生存,所以实在是无法接受。说是为了世界为了人类,其实也不过就是拿各自只能使用一次的魔导具去帮助他人。我不觉得这样世界就会变好,而且这种奉献的热血思考也不适合达观世代。我不想引人注目,因而能够断言现代不需要魔女。
「而且,爽太,你身上也有原因。」
「啊?我?」
爽太惊讶地指了指自己。唉,他自己没意识到啊。
我来告诉你吧,你到底多卑鄙。
「你的做法相当卑鄙。抛开我长达十年,刚出现又立马赶到乡下,严肃地倾诉衷肠。针对女性的多愁善感,相当卑鄙且有违人道。」
「不不,我不是那种想法。」
「借口就别找了。还有别的。我先前也说过了,叫我唱百首歌来消磨我的理性与体力,其中肯定有诈。」
「欸,这也算我头上?预言书的内容还归我管啊。」
「反驳无效。不止这些。昨天回家以后还不断撒娇说『像以前那样帮对方洗身体吧』『在床上抱紧着睡』等等,这种自私自利的行为破坏了信赖。」
「给我等下,这些话又不是我说的。」
「给我闭嘴!我决定拒绝你的要求。昨天完全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烦请你忘掉。」
昨晚撒完娇后我到底有多不冷静?肯定是爽太的错。所以那段时间里跟他说的全部无效,把床借他一半睡在一起的事也请他全部忘掉或者说赶快忘掉,不然事情很严重。我满身是汗的同时说出上述发言。
「哎嘿嘿,雫。」
「怎……怎么了,表情这么噁心。」
然而,我发现拚命掩饰害羞都对他不管用。
爽太已经看穿一切。
「雫你怎么说,怎么又把魔导具全部擦亮啦?」
「我……我只是嫌灰尘多。」
「嚯,我看你手机搜索历史里头有『魔女的守则』,怎么回事呢?」
「我只是有点感兴趣,请你别擅自动我手机。」
「书架上和魔女相关的书籍怎么有抽出来过的痕迹?」
「呃,偶尔打扫一下」
「我说,墙上贴着老大老大的『成为出色的魔女』,这东西昨天没有吧。」
「呃,那是……」
我被说中要害而语无伦次。还不是奶奶以前跟我说过,目标要写下来贴在墙上。
看到我一言不发,爽太使劲儿摸了摸我的头:「呀哈哈,雫要骗过我还差个一百年。」不甘心,小白脸趾高气昂个什么啊。但是,按捺不住嘴角也是事实。我终究敌不过爽太。
「魔女存在的意义往后就会知道,我们先解决眼前的使命。这应该和把雫的人生扳回正轨有所关联。」
「我并没有那种期望。」
「不要逞能,也不用担心。我陪着你事情肯定顺利。」
「嗯。」
就这样,我丧失了抵抗的慾望,在最后点了头。遭到诱导令我不甘,但又无法违逆本心。我还是想要成为魔女,回应奶奶的期待。一个人什么都办不到,那两个人的话或许可行。
而且,我心里还有另一件事。
——现在先不管吧。
我瞒着爽太偷偷发誓。
心里是惦记但还是决定先不思考爽太的真实身份。
那天,我以为爽太死了,但现在他就在我眼前。
为什么没有记忆?和大家忘记他这件事有关吗?说实话我非常想知道原因,但还是决定往后拖延。
继续履行魔女的使命肯定有天能够知道,我没根据却有这种预感。
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纵使光阴流逝,我们对于彼此都是特别而又重要的。
「吃完这个冰淇淋就开始吧。」
爽太精神地大声说道,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心里的纠葛。「好吧。」我答应的同时岔开视线,看着窗外的晴空思索。
七月的天空炫目耀眼。说起来,生日马上就要到了。今年夏天肯定也很热。我想起来每当生日都会觉得热。
机尾云划过云霄,像是用蜡笔画上了一道。
笔直延展的白色希望,像是在预示我们的前方。
我上的大学建在远离市中心的地方。
车站到大门排着K房和酒馆等开给学生的店家,而大学里清凈的宿舍区则与热闹搭不上边。晚上九点就超市关门,说明此地没有活力。
通过静谧的宿舍区,穿过成排银杏在蓝天下映出花纹的后门,经过活动中的舞蹈社团旁边。位于校园正中间的休息室,我、爽太以及第三个人——三浦同学面对面坐下。
「初……初次见面,我是文学系的大二学生三浦纱菜,今天请多指教。」
「我是文学系的大二学生北条雫,请多指教。」
「我是爽太,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