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某天早上。
「小伊,听好了喔?我好不容易安排了妳和老师去『约会』,不可以让这次机会溜走喔!妳如果不积极有所表示,迟钝的老师不会注意到喔!首先要自然而然地牵手,然后是──」
「……嚼,知道了。」
少女在我面前滔滔不绝地说明接下来的计画,我对她浅浅点头。
时间是準备出发与雷去採买的当天早晨。
昨天因为一些缘故(主要是我的错),採买顺延到隔天,也就是今天出发,我和缇兹在约定时间的四小时前,像这样讨论预定计画。
我的视线瞥向窗外,原本阴暗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已经用心打扮,变得更可爱了,就算老师是个木头人也会有感觉才对!所以别担心!小伊世界第一可爱,要有自信!」
「呃、嗯……」
缇兹激动地为我声援,我听着她说话,同时审视映于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自己和平常不同,稍微化了点淡妆,脸庞看起来比平常稍微成熟一些,穿着一袭装饰不至于太过夸张的洋装。
我稍微歪过头。这样子……算是可爱吗?虽然缇兹这样夸奖我,但我自己看不太出来。
况且,之所以会特地打扮和讨论计画,单纯只是为了让那个失礼的男人刮目相看罢了。
昨天我被缇兹当成换衣娃娃,当时雷见到我的反应实在太过平淡。那让我觉得不大愉快,强烈地萌生一股想要让这男人说我可爱的念头。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念头。我并没有特别想要其他人说我可爱,但是唯独对雷涌现这种感情。虽然难以解释,但感觉并不讨厌。
「……嗯。」
为了提振干劲,我静静地稍微握紧拳头。心中怀着炽烈的斗志,準备实行和缇兹一起构思的计画,让那男人开口说出『可爱』。
没问题,在预想中完美无缺。换言之我已经必定胜利。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接下来只要一一付诸实行罢了。我绝对不会出错。很简单。
◇
「………………」
──从结论说起,我的想法错了。
「……喂,怎么了?妳好像从刚才开始,表情就硬得跟铜像一样……还有走路姿势也怪怪的,右手和右脚同时向前耶。」
「没、没什么……大不了。你别在意。」
「……?哎,没事就好。」
雷用担心的语气对我这么说,我蠕动着嘴唇,小声回答道。雷似乎一头雾水,但他好像决定不放在心上,视线直瞪着购物清单,细心挑选摆在架上的新鲜蔬菜。
「……」
我用眼角余光偷看那模样,为了自己的丑态而在心中叹息。
我原以为简单,但简直大错特错。至此已过一小时,我完全没办法清楚说出一句话,况且就连原本的目的採购都办不好。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原因我也很清楚。只是我自己没有勇气,无法有所行动而已。当雷就近在眼前,我就紧张到就连手脚动作都不自然,什么也办不到,原因就这么单纯。
难得缇兹不惜余力地帮忙,我却这么不争气,感觉好讨厌。雷一句话也没提起我用心打扮的模样,也许就是对这样的我没有分毫兴趣。一想到这里,不知为何胸口一阵刺痛。
消极的思考不停原地打转。「到头来,也许不管做什么都没用」、「我这种人真的有办法达成什么精灵契约吗?」,就连与现在完全无关的念头,也随着思考而接二连三地连锁涌现。摆动中的手脚就像是灌了铅,步伐感觉一步比一步更沉重。
「……妳来一下。」
「?要去哪──」
突然间,雷不知为何中断採买,拉起我的手,把垂着脸的我带向店门外。
一段时间后,我们抵达了公园中绿意盎然的广场。
「先休息。三十分钟后再继续。」
雷只这么说,便缓缓躺到草地上。我无法理解,愣愣地呆站在旁边。完全无法理解他这行动有何意图。
「……我是不知道妳在想什么,不过只要让脑袋放空休息,大部分的事情都能放水流。所以妳也别呆站在那边,躺下睡觉吧。而且今天天气这么好,是个绝佳的午睡日。」
雷对我招了招手,愉快地闭起眼睛说「这种日子不睡觉就亏了」。
「……」
我按照雷说的,来到他身旁,躺到草地上。接着,就躺在身旁的雷的温柔话语声传到耳畔。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只要想现在的事情就好』吗?」
「?……嗯。」
「我不会说烦恼是坏事。有时候事情能够因此解决,很多时候烦恼也是必要的。这都是理所当然。」
温柔地轻拍着头的感触传来。
「但是……虽然这只是我的想法,但我觉得没必要烦恼到钻牛角尖。更何况是为了过去或未来的事情就更没必要了。那些事现在去想也没意义。想了也没用。」
雷接着说「因为,过去无法改变,未来谁也无法得知」。
「自己的模样由现在的自己决定。『因为过去是这样所以将来的自己也无法改变』、『做了也没用所以没意义』……去想这些一点意义也没有。与其为这些事钻牛角尖,实际行动在心情上也比较舒服吧?」
「……嗯。」
「所以啦,哎,就别太在意啦,嗯。」
语毕,躺在草地上的雷转动身体背对我,变成侧睡姿势。
……雷一定是想为我打气吧。雷虽然态度上总是爱理不理,但是当我们情绪低落时,他还是会关心我们。我们就算对此表示谢意,雷大概也只会摆出厌烦的表情吧。
「……谢谢你,雷。」
所以,这种时候雷什么也不回答。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搬出不放在心上的态度……真的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还有──妳有化妆啊。我觉得还不差喔。」
雷细微的说话声传到耳边。
「──!」
原来……他已经注意到了。雷他有在注意着我。
「嗯……」
他注意到我的变化让我吃惊,但是我不想让人看见我的嘴角欣喜地上扬的模样,于是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中遮掩。
渐渐地,也许是因为暖洋洋的日光,也许是心头的暖意,睡意开始涌现。我侧身面向雷朝着我的那张背,闭起眼睛。
不知不觉间,刚才那股沉郁的心情已经不知去向。
◇
「……嗯。」
我自宜人的睡意中悠悠转醒。
……看来我好像睡着了。到底睡了多久呢?
我想看设置在广场上的时钟,揉着还没睡醒的眼睛,睁开眼皮。
接着──
「──!!??」
雷的脸庞,就在我眼前。
因为太过吃惊,我浑身僵硬地一动也不动。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是什么状况?
睡着之前,雷的脸应该背对着我才对。但是现在彼此的脸却不知为何处在极近距离下,鼻尖好像马上就要互触。简直难以理解。
雷睡得香甜,闭着眼睛,呼吸平顺沉静,很明显还没醒。大概是睡到一半翻身了吧。
「……」
我按住剧烈鼓动的胸口。脸烫得好像会喷火。一想到雷的脸近在眼前,心脏就吵闹不休地猛跳。
看来……我又得了那种奇怪的感冒吧。只有待在雷身旁的时候才会发作,真是奇怪。还有不知为何不觉得讨厌,这点也很奇怪。
不久后雷醒过来,发现已经过了一小时,责备我为什么不叫他醒来。也不反省自己睡得那么香。
面对这问题,我撒谎说「我刚刚才醒来」。
因为──我不想告诉他,「在我脸红消退之前不能叫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