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先在一间平凡无奇的一般企业上班。由于一些无可奈何的因素,我向前公司提了辞呈,那是距今一年多前的事了。在那之后不久,我刚好因为有事而打电话回老家。当我提到我正在换工作的时候,妈妈便激动地说:「这附近刚好有人在征帮佣,还提供住宿呢!」于是,我便来到了目前的职场。
「住宿帮佣」就是所谓的「女僕」或「家政妇」。在我国,这一类的职业似乎曾经在某一段期间,因为社会构造变迁等因素,而濒临灭绝的危机。
为这些职业带来转机的,是高度经济成长期。这个国家的经济在过了飞跃性的成长时期之后,儘管发展趋缓,却也持续地稳定成长,因此女性也开始大量参与社会活动。于是,家庭内主要从事家事的女性,做家事的时间也相对减少了。
另一方面,因为女性的收入增加,加上景气持续好转等因素,许多家庭在经济上愈来愈充裕,代做家事的服务也因此愈来愈为盛行。另外,不是以契约的方式购买这样的服务,而是以「社会服务」的角度聘僱学生或单身男女来代做家事,并提供住家的一部分作为其住处,这样的家事服务型态也愈来愈受欢迎,尤其是富裕阶层特别喜欢。于是,「住宿帮佣」这个职业再度成为主流……以上,是我隐约记得在高中的现代社会课本中读过的内容。
现在,从事「住宿帮佣」这种工作的理由则相当多样。像离乡求学的学生会在当地打工换宿;有些年轻男女是为了将来建立家庭后的生活着想,透过这样的工作提升家事能力。
至于我,则是因为父母提议说「反正妳年纪也不小了,就当作新娘修行去做做看吧」,加上我自己也心怀不轨,想说「可以尽情收集管家类BL的参考资料,太兴奋啦!」,于是就去应徵了。后来,我收到了来自帮佣仲介公司的联络,要我去以后要服务的宅邸接受面试。但是……那里竟然是跟我疏远了好一阵子的青梅竹马——二藤宏嵩的家。
到那里之后,宏嵩自然不用说,就连他的弟弟小尚,以及宏嵩的爸爸跟妈妈也都还记得我,而且相当欢迎地马上决定录用我。
之后,我便以「女僕成海小姐」的身分,在周遭众人的帮助下努力地工作。
虽然……是很努力没错啦……
+++
好亮。好明亮,而且好温暖。
软蓬蓬而轻盈的棉被,温柔地覆盖着我的身体。我在这舒适的触感中,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逐渐清醒。
闹钟都还没响我就醒了,而且还这么清醒,就连我自己都觉得稀奇。要是告诉宏嵩,他一定会说「要下雪了」。
我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缓缓地睁开眼睛。视野逐渐清晰,能清楚地看见房间里的状况。
窗帘拉开一半,早晨的阳光照了进来。小茶几上摆着用过的马克杯与掌上型游戏机。
我想到昨天晚上我打电玩打到差点睡着,于是换上睡衣后就倒头去睡了。现在应该还有时间,把房间整理一番之后再去工作吧。现在是几点?
我将手伸向床头板,摸到了我的手机。虽然我完全不记得有充电,但是手机的电池看起来已经充饱了。真不愧是我。
为了确认时间,我开启手机的萤幕电源,盯着上面显示的数字,开始烦恼了起来。
我记得朝会的时间应该是……六点吧?嗯,应该没错,平常总是六点準时在玄关大厅开始举行。
那现在的时间是……五点五十八分。我想想,现在是五点五十八分,这表示……表示什么?呃~也就是说……再过两分钟就要进行朝会了,是吗?
不不不,这应该不可能吧。我可是确实地设好了闹钟,还在闹钟响起前就醒来了。我应该是脑袋还没清醒吧。再仔细地看一下时间好了。呃——时间是零、五、五、八?嗯,也就是说,我现在是……
「……睡过头了————!」
我慌张地画好妆、换好衣服后冲出房间。
我儘可能不发出脚步声地在走廊上奔跑,以高速冲刺下楼。
这间宅邸的构造是以玄关与玄关大厅为中心,几乎呈左右对称的形状,不过左右两边的格局大为不同。现在我正全力奔跑的这个地方是东栋,也就是站在宅邸外面对玄关时位于右手边的部分,一楼主要是储藏室,二楼是佣人们的起居室,三楼是客房。而另一边的西栋则是二藤家成员的起居室,还有餐厅、厨房、书房等房间。
当然,在老爷他们的房间所在的西栋,以及给客人住的东栋三楼发出脚步声奔跑,是绝对不该有的行为。在东栋二楼也一样,非值班时间的佣人们这时还在睡觉,得为他们着想才行。不过,东栋一楼就没差了,这个时间完全没有人,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全力冲刺。
于是,我从阶梯上的最后几阶一跃而下之后,在并排着储藏室的东栋一楼走廊上全速奔跑。
「惨了惨了惨了,竟然睡过头,真是糟了……!一定会被桦仓先生痛骂一顿的……!」
当然,都这个时间了,不会有其他人跟我一样慌张地跑向玄关大厅。因此,安静的走廊上只听得到我吵闹的脚步声。
快到玄关大厅的时候,我放慢速度,儘可能无声无息地前进。我蹑手蹑脚地走,耳中逐渐听得到大厅传来众人平静的说话声。
咦?奇怪了,朝会不是六点就开始了吗?朝会上,除了身为管家的桦仓先生以外,应该不会有其他人开口说话才对。
我悄悄地从入口处探头观望。看起来,桦仓先生似乎还没来的样子。我暗自庆幸自己睡过头的事实不会被抓包,但同时也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出事了?
「啊,咦?是……成海小姐吗……?」
我本来打算偷偷混进人群之中的,但是位置离我最近的人——一样是在这里当女僕的阿光同学——忽然转过头来。被她发现了。
阿光同学是来这里打工换宿的女僕。她是小尚的大学朋友,本来离家独自生活,一边求学一边打工,却总是为了打工忙得分身乏术;小尚看了很不忍,于是以离大学近、薪水优渥为由,建议她到家里来当住宿帮佣。另外,阿光同学也是个重度的电玩玩家,沉迷的程度与宏嵩不相上下,因此,有时候小尚也会以「阿光同学在的话,哥哥应该也会开心」为由,带着她(也可说是强行带走)去宏嵩的房间,加上我一共四个人,一起偷偷地打电玩。因此,我跟她也算是玩伴。
「早啊。嘿嘿嘿,我不小心睡过头、迟到了。阿光同学,妳今天也是从早上开始值班吗?」
「啊,是的。今天上午虽然有课,不过上个星期说今天停课。」
「这样啊。既然这样,早上就好好休息,用不着来上班嘛。」
「不……能排班的日子,我想尽量排班。」
「这样啊。」
我瞇起眼睛笑着说。阿光同学脸颊微微泛红,表情有点困扰地缩起身子。
其实,我知道阿光同学之所以要在今天早上排班,原因不只是为了赚钱,或是是为了僱主二藤家着想。看她平时注视小尚的表情就知道了。虽然还不知道阿光同学对自己的心意有没有自觉,不过对我来说,看到她如此少女的一面,让我一大早就觉得心情暖洋洋的。
「咦?樱城小姐、桃濑小姐,妳们两个今天都是早上值班吗?」
有个人的声音从阿光同学身后传来。我稍微伸长脖子往前看,是相庭先生,他跟我们一样是这里的佣人。
「啊,相庭先生。早安。」
「早安,桃濑小姐。妳之前不在耶,妳才刚来吧?」
「咦?呃,不,我、啊哈哈……」
「哈哈哈,别担心,我不会向桦仓先生告状的。话说回来,今天上早班的人挺多的呢。」
虽说我们住在这里工作,但上班时间都是依照劳基法的规定设定的,因此并非从早到晚都要做佣人的工作。上班时间分为早班与晚班,前者是从一大早到午后,后者则是从下午到晚上。另外,也有人是像阿光同学这样只来打工几个小时的佣人。
最近早班的人数应该每天都是十人左右。不过听相庭先生一说,我也看了一看大厅内,看起来人数确实特别多。
「确实是比平常还要多人呢。」
「没错吧。人手比平常多,桦仓先生又没来,看来应该是……」
「抱歉,大家听我说。」
相庭先生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一阵响亮的说话声响彻整个玄关大厅。那声音绝不算大声,却能穿透喧扰的空气,让我们听得一清二楚。是谁呢?这道声音似曾相识,却又好像没听过……
声音传来的位置是玄关的正前方,那是平常桦仓先生站着讲话的位置。我往那边一看,有个相貌清秀的男人站在那里,身上穿着像是管家的衣服。
「桦仓目前正在忙,抽不出身。因此由我代为主持朝会、并分配早上的工作。我叫大柳,请多指教。」
大柳先生说完,瞇起眼睛露出笑容。看到那抹笑容,顿时有一阵如芬芳的热风迎面吹来的错觉,胸口紧缩而难受,脸颊也发烫了起来。
大厅内的其他女性也一样红着脸,呼出妩媚的气息,想必大家都跟我一样,被大柳先生的费洛蒙给迷住了。至于男性们,虽然不至于像女性们那样,但似乎也都被他的气势震慑住,没有人对这突然现身的谜般人物提出任何异议。
「那么,让我重新正式地问候大家。各位,早安。」
「早安。」
佣人们虽然困惑,仍然齐声问候。
「接着说明今天的行程。首先是老爷的——」
「喂,妳这丑八怪,给我等等——!」
突然,熟悉的怒吼声响彻整个玄关大厅。另外容我解释一下,虽说是「怒吼声」,但音量精準地控制在只有这大厅听得见的範围内,不会打扰到老爷等人。
这道怒吼声(压低过的)是从我刚才悄悄溜进来的走廊出口附近传来。往那边一看,只见桦仓先生站在那里。不知为何,他身上裹着一块白布。
「喔,想不到你这么快就醒了。」
「妳在那里干嘛!?」
「还用问?当然是代替你举行朝会啊。话说回来,你这不检点的模样是怎么回事?还不穿好衣服再来?」
大柳先生叹了一口气,一副「真拿你没辄」的态度,双手盘在胸前。而桦仓先生则是将身上的白布裹得更紧,再度发出怒吼声(压低过的)。
「别胡闹了!还不是因为妳穿走了我的衣服,害我没衣服可穿!」
「我不是留了女僕装给你吗?」
「我哪能穿女僕装啊!况且尺寸根本不合!」
什么?你确认过女僕装的尺寸?莫非还拿起来贴在肩膀前看了?
我想像那副情景,忍不住快笑出来了,连忙在心中背诵质数,却又想不起来什么是质数,于是思考停顿了下来。
「好啦,真拿你没辄。就把衣服还你吧。你先快点主持完朝会再说。」
现在,似乎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神秘管家大柳先生」其实就是「女僕小柳小姐」,因此,即使她突然以平常的声音与语气说出这句话,也没有任何人感到惊讶。
每当早班的人手特别多、又没有特别工作的日子,小花偶尔会像这样恶作剧,害桦仓先生睡过头,稍微让他多睡一点。桦仓先生责任感太重,而且总是无法拒绝别人的请託;而小花又无法率直地体贴他,结果就只能用这种方法帮他。小花每次进行这种恶作剧的时候,总是会在前一天事先完成能先做的工作,因此大家都没有怨言,只是以温馨的眼光默默地看着他们。
「你要我穿成这样主持朝会!?」
「这不是废话吗?难道还要我们所有人等你回房间换衣服,什么都不能做,那岂不是浪费时间?」
「我可要先说清楚,造成这状况的可是妳耶!妳已经在浪费时间了!」
「好啦好啦,那你就别再继续浪费时间,快点把朝会结束掉吧。」
「妳这家伙……」
p011
桦仓先生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了小花一眼。接着闭上眼睛,一口气呼出肺中所有的空气。
「……各位应该都记得,今天上午十一点左右,将会有朋友来拜访老爷,并且预定在十一点半跟老爷与夫人去用午餐。午餐时间后,客人将与老爷谈天,大约在下午三点的午茶时间过后离去。宏嵩少爷则跟往常一样,于八点半去公司上班。尚哉少爷于八点去大学上课。两位少爷预定于晚上七点左右回来。首先,先完成每天早上例行的工作,也就是打扫环境与準备早餐。然后,除了负责供餐的人员以外,其他人开始準备迎接来宾。然后——」
桦仓先生不用看任何笔记,滔滔不绝地复诵了老爷一家人今天的行程,并且精準明确地分配工作。虽然真的很令人敬佩,但只要想起他现在的穿着,可能会把他好不容易说明过的内容全都忘个精光,于是我尽量眼睛不看他,专注地听着他的说明。
「——以上。有任何疑问吗?」
老实说,对于桦仓先生的这身穿着,我很想提出疑问,但我还是拚命地忍住了。当然,其他的佣人们也都紧闭着嘴巴。
「那么,就跟往常一样,有劳各位了。」
确认没有任何人有问题之后,桦仓转身面向小花,压低嗓子说了一声「走」便转头走回房间。小花轻声地窃笑着跟了上去,与桦仓先生并肩走着。这时候,桦仓先生忽然转过头来,眼光跟我对个正着。
「桃濑。」
「呃,是!」
突然被他叫了名字,我紧张地应声。
「妳睡过头了吧,我都知道喔。」
「呃……咦!?你怎么会知道!?你有超能力吗!?」
「因为妳嚷嚷着说『睡过头了』,还用跑的下楼。」
「……啊——……」
真是失算。竟然忘了桦仓先生的房间就在阶梯旁,大一点的脚步声或说话声都听得意外地清楚。早知道就该闭着嘴跑过去的,那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不过,就算妳没大声嚷嚷,会在那个时间在走廊上全力冲刺的也就只有妳而已。总之,妳之后要记得提交迟到申报。」
说完,桦仓先生继续往房间走去。
看来,无论我有没有大声嚷嚷都一样会被抓包。
不过,只因为在确定迟到的时间听到有人在走廊上用跑的,就一口咬定一定是我,未免太过分了吧?迟到这种小事,其他人应该也会……
想到这里,我才发现,除了像今天早上桦仓先生遭遇到那种状况外,确实是没看过有任何佣人在早上睡过头迟到,除了我之外。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我以旁人听不到的音量,小声地哼着歌。同时,将花瓶中枯萎的花朵摘下,并为花瓶换水。我后退一步,看看整个花瓶插的花看起来是否均衡。然后又靠近过去,稍微调整花的前后位置、或是把茎的长度剪短一些,让花瓶上插的花看起来更均衡。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这边是不是也该有黄色的花比较好呢……?这一朵再挪过来这边一点……嗯~~插不太进去呢……不然插这边好了……咦?这边看起来空空的……不然就把这边调整成这样……嗯~?
「妳虽然擅长画图,这种细节的调整却做得很烂耶,成海。」
背后突然传来失礼的台词,儘管我吓了一大跳,还是鼓起脸颊,回过头去。
「少啰嗦……人本来就是各有所长、有所短嘛,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我正忙着进行早上的工作,还请您别打扰我,宏嵩少爷。」
「别叫我少爷。我只是想说,早餐时间快到了,妳却还在这里,觉得不妥才来提醒妳的。这样算是打扰妳了吗?」
「咦?」
我连忙看看手錶,刚好七点。平常都是等老爷就坐以后就开始吃早餐,时间上来说大约都是七点十分前。也就是说,离早餐时间只剩下五分多钟。
「惨了……!」
我急着想收拾插花用具,手肘却不小心狠狠地撞到了刚才整理到一半的花瓶。花瓶受到冲击,大幅地晃动、倾斜。
啊,惨了,要掉下去了,要摔破了。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不过宏嵩已经沖先上前去,用双手有惊无险地接住了花瓶。
「啊……谢谢……真是得救了。」
「嗯。妳先去餐厅吧。不用管这里了。」
「不,我得先收拾好东西才行……」
「那样妳会迟到的。妳去吧,我来收就好。妳要是迟到,又要被桦仓先生责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