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作答者:石原惠
Q1.请问您对川崎同学有什么了解?
我对她一无所知。
她是同班同学,人很温柔。
Q2.请问您是否在校内看过某名同学遭到霸凌?
该说霸凌吗?我看过细江同学凶其他女生。
我不是很确定那是不是霸凌。
Q3.请问您对霸凌有什么看法?
我不喜欢,
但我也觉得应该无法杜绝。
Q4.若您针对这次案件与霸凌问题对学校有任何建议,还请告知。
工友弄丢楼顶的钥匙非常不应该。
我母亲希望学校可以妥善说明这点。
对石原惠而言,川崎朱音是同班同学,她们还在毕业旅行同组。朱音同学长得很漂亮,但对土气又不起眼的惠也很温柔,所以惠很喜欢她。
二年二班的空气与以前毫无差别。鸦雀无声的教室中,只有教师写板书的声音回蕩。县内各地脱颖而出的好学生在课程中从不閑聊。惠歪过头,视线转向教室后方。一朵白菊不由分说闯入眼中。像是要诏告天下朱音同学死亡的事实似地,花瓶正大光明地放在她的座位上。密集的白色花瓣柔美地朝天空绽放。散落在木製书桌的花瓣,透露出浓烈的生命气息。
上个星期五,朱音同学死了,但同班同学没有受邀至她的丧礼,惠当然也不例外。基于朱音同学父母的意见,办了一场只有家属出席的低调丧礼。朱音同学虽然没有留下遗书,不知为何她的父母却很肯定女儿是自杀的。
「这里的『早世』是指先一步离开人世,也就是年纪轻轻就死了。这个辞彙大考常出现,大家要注意。」
古文的田中老师说完用粉笔敲敲黑板。田中老师写板书是出了名用力,古文课后讲台总是会布满粉笔灰。坐在前方的学生每当老师写字时,都得拍开桌上的灰。
惠在笔记本画上红线,视线偷偷飘向窗边的座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实在不像原本毛色的褐发。每当射入窗内的阳光照耀,发尾都会闪烁着金色光辉。从头髮之间探出头来的雪白耳垂上,造型低调的耳饰正闪闪发亮。衬衫敞开到锁骨表露无遗,裙长比膝盖再高一点。面对着黑板的侧脸,可以清清楚楚看出她对自己外貌的自信。
细江爱,一个大家都排斥的可怕女生。
朱音同学大概就是细江同学害死的。儘管没有铁证,惠深信如此。因为之前就传说细江同学讨厌朱音同学。这次的事,她想必也是起因。笔尖在笔记本上滑动,画上一个有点歪斜的对话框。惠换上自动铅笔,在对话框里写上重点。
「早世 先一步离开人世=年纪轻轻就死了」
到了午餐时间,所有学生搬起桌子。共度午餐时间的成员大致上都在春天落定,几乎不会变。
「来吃饭吧。」
「惨了,我没带筷子。」
「好倒楣喔,快去学生餐厅要免洗筷吧。」
「好。烦耶,好不想去喔。」
「我陪你去,刚好想去自动贩卖机买个东西。」
「啊,那我也要去。」
听着滔滔不绝流过耳边的对话,惠露出暧昧的笑容出声附和。升上二年级不再分班以后,惠总是跟这些成员待在一块。佔据班上超过一半女生的小圈圈,是二班最大的团体。科学社两人、手工艺社一人、广播社三人,接着再加上美术社的近藤理央与自己共八人。成员全都是在班上不大起眼的乖巧学生。
有个辞彙叫做路人。这是路人角色的简称,意指单独用来衬托主角与次要角色而存在,不特别有意义的配角。如果这个现实世界是一篇小说,惠这些人一定就是普通的路人。没有区别也不构成大碍、仅是存在于作中的角色。少女A、少女B。用这种方式叙述自己这群人,绝对不会造成不便,而惠不曾对这个事实有过不满。比起出坏的风头,成为群众中的一人还活得比较轻鬆。
「对了,理央请假?」
坐在正对面的少女A指向惠隔壁的位子。惠耸耸肩。
「对啊,她说她不舒服。」
「理央也真不凑巧,居然撞见川崎同学死掉。」
「她其实以前就是这样,该怎么说,特别倒楣。」
少女A大概是同意惠的意见,嘴唇微微翘起。隶属美术社的近藤理央在这个小圈圈里与惠交情最好,内向的理央不知为何特别容易被牵扯进不相干的麻烦之中。
「我拿筷子回来了。」
去餐厅的学生返回教室。少女叽叽喳喳地谈天说地,自然而然在固定座位坐下。谁的旁边要坐谁是自然形成的规矩,绝不可破坏。
七个人在把午餐放在桌上,同时合掌。
「我开动了。」
整齐划一的声音在教室响起。早安。谢谢。我吃饱了。规规矩矩地说出这些问候,对惠这些人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中学时代因为顾忌旁人的眼光,总是避免做出这些有礼貌的行动,上了高中以后再也不用怕丢脸了。明星高中是很适合惠的环境。举止乖巧、课业认真——这间学校没什么人会对这些行为冷嘲热讽。
「明天古文有生字小考,好忧郁喔。」
「听说写不出七成的字就要补考。」
「每天不是考试就是作业,真的好烦。」
「对啊,有够无力。」
「而且听说明天开始要下雨了。」
「不会吧,我一下雨就头痛耶。」
「我懂,超讨厌的。」
这个小圈圈的对话,总是跳得很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话题变来变去。惠不是在多人场合会自己主动开口的类型,大致上专门附和其他人。她喜欢听其他人说话,远胜自己开口。
「啊,对了,那份问卷大家都写了些什么?」
嚼着炒麵麵包的少女C突然想到,问起大家。惠用筷子的尖端把煎鳕鱼子分成两半。惠很爱吃鳕鱼子。母亲知道这点,每次想让惠打起精神时,一定会装进便当。妈妈大概很担心女儿会为同学的死心情低落吧。我明明就说过没事了,儘管惠在心里抱怨,仍无法掩饰逐渐绽放的笑容。母亲的爱太直率,让她羞于乖乖接受。
「问卷是指自杀的那个?」
「对,星期六全校集合要我们写的那个。」
「啊,那次有够讨厌的,放假还要特地叫我们来学校。」
「而且校长讲话特别冗长。」
「真的是浪费时间。」
少女D撑着腮帮子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朱音同学自杀的隔天,学校召开了紧急集会,对全校学生进行有关霸凌的问卷调查。在那之后校长没完没了地针对生命的宝贵演讲起来。
「问卷调查你们写多少字啊?我都不知道那种东西该写什么才好。」
「的确不好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毕竟我们跟朱音同学也没那么要好啊。」
「只是刚好同班。」
「不过那件事我还是写上去了,告诉他们细江同学从以前就会凶川崎同学。」
听见在话题登场的人物姓名,惠反射性地瞥了一眼教室的角落。在窗边的座位上,细江同学正与朋友共进午餐,夏川莉苑与桐谷美月。她们是跟惠这群路人截然不同,自带强大气场的少女。
「因为朱音同学的男朋友不就是细江同学的前男友吗?」
「细江同学是嫉妒她才会欺负她。」
「对对对,她很可能会这么做。」
「朱音一定是因为这样才自杀。」
细江同学与桐谷同学原本隶属篮球社,这两个人都属于说话不懂得客气的类型。她们能若无其事说出可能会伤害对方的话,还认为自己讲得很有道理。惠对这两个人很感冒,怕她们怕得要命。
在这两个人旁边笑眯眯地吃着蛋包饭的人,是以聪明闻名的夏川同学。从入学到现在,她在模拟考从来没有丢过第一名的宝座。川崎朱音、高野纯佳、夏川莉苑,惠以前看过这三个人混在一起好几次。
「夏川同学为什么会跟细江同学吃饭啊?」
「因为纯佳同学没来学校,没人跟她一起吃饭吧。」
「那怎么不来跟我们吃呢?」
「不过最近夏川同学跟那两个人本来就不错。」
「朱音同学死了,夏川同学居然还有精神来学校。」
「纯佳同学都大受打击没来。」
「她大概不怎么难过,也太无情了吧?」
「夏川同学的确有这种感觉,天才果然想法也不一样。」
这些对话没有恶意,只是对夏川莉苑这个同班同学的客观感想,然而听在别人耳里也有可能被当成閑话。惠的意识抽离谈笑的友人,注视着夏川同学。不知道听细江同学说了什么,夏川同学笑得很开心。看来她们完全没听到我们的对话,惠这才放下心来,默默叹气。
「你们看过川崎同学那支影片了吗?」
少女E突然拿出手机。那是最新的机种,包着画上当红动漫人物的保护壳。校规禁止学生携带手机,但根本没有人乖乖遵守。朋友大概都对话题感兴趣,纷纷探出身子。
「看过了,我那边也有人转。」
「把这种影片放上网路的人脑袋到底是什么构造啊。」
「就是说啊,朱音同学好可怜。」
「有够差劲耶。」
惠有种胃袋被戳了一把的感觉,她停下筷子。便当盒里只剩下水煮花椰菜。粗茎分为细枝,尖端有着密密麻麻的绿色颗粒。听说这个部分是花椰菜的花苞。要是没採收下来,这些花苞不知道会开出什么颜色的花朵。一想像起来感觉更加噁心,让惠皱起眉头。
坐在正对面的少女A正盯着她看。或许是因为惠都不说话,在为她担心。
「惠看过那支影片了吗?」
「没有,我不喜欢那种东西。」
「我懂我懂,看自杀的影片感觉会被诅咒。」
你才不懂,否定的话语几乎脱口而出,惠赶紧吞回肚子里。惠不看那支影片,是因为她不想看同班同学死亡的瞬间。但要是说出这件事,就会破坏现在的气氛。惠用筷子的尖端刺向花椰菜,露出暧昧的笑容。大家也笑了。张开的嘴说起毫无遮拦的话语。
「我绝对不要自己死掉的那刻被展示在大家面前。」
「我懂,要死就要悄悄死掉。」
「我的理想是死得像是在沉睡一样,安稳地睡大觉这样。」
「不知道朱音同学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谁知道,反正也跟我们无关。」
少女E说完,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眯起的双眼就像附近偶尔会看到的野猫。
「毕竟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对啊!」
朱音同学过世那天,惠没去学校。她那天肚子痛得要命。生理期第二天总是这样,身体变得沉重又容易燥热。吃药无法获得多少改善,因此惠在这段期间总是在家里休息。
女人的身体很麻烦,不但会自己大出血,精神也不稳定。如果自己是男孩子,至少就不需要像这样每逢经期都得跟经痛战斗。
「唉,真难搞。」
「怎么了?」
「哇!」
声音突然传来,吓得惠都弹起来了。她一回头就跟站在正后方的学妹四目相接。
「真是的,别吓我啦。」
「我没有要吓你啊。」
惠记不太清楚这个笑嘻嘻的女生本名叫什么。大家都叫她学妹,惠也自然跟着这么叫。就算没用正式的名称来称呼她,她也不曾显露不满。她曾经毫不在乎地宣称,「没关係,我也都叫学姊。」她大概也不大记得惠的名字。
「今天只有学姊一个人来吗?其他人请假?」
学妹四下张望,环视室内。美术社使用的美术教室与弦乐社使用的音乐教室,与其他的特别教室不同,被安排在南栋教学大楼。这间高中的音乐与美术是选修科目,对成绩也没什么影响。由于不是升学考试的必要科目,学校对美术颇为打压。
美术社据说从创校起就存在,社员虽然意外地多,但大半是幽灵社员。由于放学后的活动不具强制性,会来社办的社员就是那几个人。惠将铅笔放在木製画架上,对学妹露出笑容。
「今天是星期一,大家都去补修了。」
「啊,这么说来学姊之前讲过每周一有数学测验,要是不及格就会被抓去补修。」
「学妹你也不能置身事外,升上二年级以后每个人都是大考模式。」
「呜恶。」
学妹发出宛如被踩扁的青蛙的哀号声,在惠的旁边坐下。她的面前放着与惠一样的纯白画布。画架与画布之间夹着的照片,捕捉了在操场比赛的足球社员的身影。
「学姊,我听说你们跟自杀的川崎朱音学姊是同班同学,真的啊?」
学妹略略歪起头。她保养不足的头髮就像刚睡醒一样蓬乱。几乎及肩的黑髮朝着右边翘起。惠无意之间捲起了自己的头髮。遗传自母亲的黑直发,是惠唯一引以为傲的外貌特徵。
「对,朱音同学是二年二班的。」
「居然。该怎么说,愿死者安息。」
学妹啪地一声双手合掌,对着自己行礼。这么说来,全校集合时学校也要求学生默哀。不过纯佳跟理央都没出席那次集会。
「所以近藤学姊因为撞见川崎学姊自杀现场请假在家,这个传闻也是真的喽?」
学妹说着指向自己坐的椅子,这个位子是理央的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