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老大!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一位年轻魔术师以近乎吐血的声音放声哭喊。
这一带遭到火焰包围,不仅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且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
眼前是一幅残杀的景象。这里是座小村落,是无力、敦厚且种类有点「特别」的兽人们组成的聚落。
这里现在布满了死状凄惨的尸体。
男子茫然地身处满是火焰及尸骸的地狱,大叫道:
『你不是说过吗!不会有人不合理地死去,要创造出幸福的世界。我就是因此才跟着你的!』
他的叫声没有得到回应。
是男人太过愚蠢了吧。魔术师说起来,就是一群无法正当生活的恶人所抵达、最糟的最终型态。去相信坏人嘴上的漂亮话──这样的人才不正常。
──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想要相信……
男子也并非魔术师中的特例,是以宛如爬在地面上的方式活过来的。抢夺他人之物是魔术师的常识,男子也曾为了一片麵包将别人痛殴到昏迷。当然,他也曾遇过相反的情况。
把「能够救人」的魔术教给自己这种垃圾的人,正是老大。
就算是垃圾,或许也能让人生重新开始──老大让他做了这样的梦。
而结果就是如今的这般地狱。
没得到深信的老大回应,男子的喊叫不知何时开始从谴责转为恳求。
『有没有人在!不管谁都好,快回答我!』
造就这个地狱的并非他人,正是男子本身。他也明白,自己只是在说对自己有利的话。
──即便如此,只有一人也好。拜託,要有人活着!
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是真有人活着,他想怎么做,又希望对方怎么说、怎么做。
『呜……啊……』
在他如同亡灵般四处徘徊时,不经意地听见了这样的呻吟声。
他回过神来环顾周遭,发现了一位女性,背靠在已崩塌的墙壁。
『喂!你还活着吗……!』
男子冲过去,面容扭曲。
──不行,这个人已经没救了。
女人的身体下方有一滩鲜红色的血。仔细一看就能看出,她从肩膀到胸口的部分都被撕裂,伤口甚至直达心脏。以男子差劲的魔术,对这伤势束手无策。
即便如此,女子仍有一口气在。
『求求你,救救、这孩子……』
女子的臂弯中抱着一个小女孩,身上缠着湿透的布,应该是为了让她避开火焰。女孩虽然失去意识,但可以看出她确实还有呼吸。
『我知道了。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在男子跟她说话时,女子已经停止呼吸了。
『……可恶。』
自己是为何学会魔术的呢?
男子看着昏迷中的少女。
──只有这个孩子,不管怎么要都要救回来……!
这或许是允许男人所做的唯一一件赎罪之举。
就在男子打算抱起少女的那个时候──
『──喂,那边那位。来说明一下,这里出了什么事?』
他听到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中同时蕴含如火般的愤怒及足以令人冻僵的冷静透澈。
光听这道声音,就有种心脏被紧紧抓住的感觉。
男子浑身颤抖,仍是往后转过身,而站在那里的就是──
男子就在这时醒来了。
在他眼前的,不再是火焰及飞溅血腥的光景,只看到以薄木材建造的天花板。每当有人在上面的楼层走动,就会掉落灰或尘埃。他转动眼球往旁边望去,骯髒的桌子上摆着烟灰缸,里头是堆积如山的烟屁股,还有两罐酒瓶。
这是自己在这个城市的房间,不过只是暂时的居所。
而在这间不太乾净的房间里,这张便宜沙发就是男子的睡床。
「……可恶,又是那个时候的梦啊。」
自从那幅地狱的光景发生过后,已经过去五年。
即使已过五年,男子仍活得很狼狈。
──昨天喝得有点多了……
今天是睽违好几个星期的休假。一思及此,他便鬆懈下来,忍不住飮酒过量。
男子缓缓起身,感受到严重的头痛及呕吐感,终于有了宿醉的自觉。他忍着倦怠,用魔术使肝脏活性化,等待酒精排出体外。
就这样总算起了身,男子发现桌上浮现泛着绿色光芒的文字。
「……真的假的?」
这是魔术的传令,上头告知男子的休假将遭到取消。
儘管头痛及呕吐感似乎还要一段时间才会消退,男子仍摇摇晃晃地拿起长袍,消失在耀眼又充满活力的大街上。
◇
「听好了,小鬼们。基本上,你们的敌人体型都比你们高大。所以要当作自己一旦被抓就完了,对手也是这么想的。」
在萨冈离开城堡约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于黑花•艾德海蒂后来倒下的那个地点,萨冈正淡然地叙述残酷的事实。
围绕着萨冈的,是群衣着骯髒的小孩们。
他们都是流浪儿。奇恩诺因德繁华街的小巷,这个到处散落垃圾、飘着异味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根据地,同时也是萨冈的故居。
面对蹲下身压低视线说话的萨冈,流浪儿们露出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点头。
其中一人举手发问。
「那么,〈魔王〉,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那就勇敢去死……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但我不觉得跟我说话的家伙有这么乖巧。贪婪地挣扎出活路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听到他的回答,流浪儿发出「哦哦!」的欢呼声探出身来。
「你要教我们魔术吗!」
「别得意忘形。看不懂字的你们要怎么跟我学习魔术?」
「咦咦……」
要学习魔术,一开始必须先读懂魔导书。
萨冈没去管失望的流浪儿们,而是抓住身边女孩的手腕。
「像这样被抓住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哭。」
「……会因为哭这点小事就放手的对象很少喔。我是在问你们会怎么保护自己?」
「那就踢他!」「咬他!」「扔沙子。」「吐口水。」「丢石头。」
见孩子们纷纷说出自己的想法,萨冈也傻眼地摇头。
「那些行为全都只能应付一时,都不属于『保护自己』的範畴。」
接着,萨冈对还被自己抓着手的孩子说:
「你接下来就这样朝着自己一边扭动手腕,一边拉扯。不需要用力,用像是在摆大拇指朝下的姿势那种感觉试试。」
「……?这样吗?啊,挣脱了!」
女孩的手腕轻易地挣脱了萨冈的手。面对一脸惊讶的她,其他孩子又说:
「骗人,只是魔王放开了吧?」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就换你抓抓看吧。」
「我绝对不会放手的……呜哇,被挣脱了!为什么?这是魔术吗?」
萨冈对吵闹的孩子们解释:
「我才不会教给小鬼那么危险的东西。这样的动作叫做『技法』,只要明白诀窍,谁都能施展。」
萨冈一面说明,一面再次让孩子们抓着彼此的手。
「可是,光是像这样甩开对方的手,也还是保护不了自己。因此,要回握对方的手,把这招当作回击来用。像刚刚一样挣脱开对方的手以后,像是要捲住对方的手般直接抓回去……没错,这就对了。不过,要抓的是手腕。像这样……」
萨冈修正回抓的孩子手的位置,让他用如同要盖住对方大拇指根部到小指侧手背範围的方式握着。
「记住这种抓法。负责抓的你,直接朝着对手一边跨过去一边转动……蠢蛋,怎么变成前翻滚了?我是叫你转。」
萨冈让孩子如同芭蕾舞者般当场转了一圈后,对方随即飘到半空中摔倒在地。
「咦……呜哇!?」
「好,你做得很棒啊。这样就可以了。」
萨冈坦率地一夸,孩子便露出害臊的笑容。
「这一招也能收拾大人吗?」
「这个嘛,起码能唬他们一下吧。」
听到这个回答,孩子们明显地转变成不满的表情。
「咦咦──!收拾不了吗?」「那不就没有意义了。」「那些家伙马上就会来揍人,我想收拾他们。」「没错没错!我想干掉他们!」
见孩子们对危险发言同步的反应,萨冈轻轻回弹他们的额头。
「蠢货,你们打算每回都只为了一片麵包杀人吗?若是重複这种举动,很快就会被大人杀掉、结束人生的。别忘了,对手很强。想要还以颜色,最少也要等你们强到能保护自己及周遭的人再行动。」
「……可以还以颜色啊。」
面对说不出话的孩子们,萨冈继续说:
「所以,不要使用我教的『技法』。」
「咦咦──?那我们学这个是为了什么……好痛!」
萨冈又弹了立刻插嘴的坏孩子额头,让他闭嘴后接着说:
「你们是无力的小鬼,这是劣势,同时也是优势。正因为你们是无力的小鬼,就算犯了罪也只会被揍一顿而已。在还是孩子的期间,就要最大限度地去利用这一点。」
萨冈在这时暂且停住,目不转睛地凝视在场所有孩子的脸。
「但是,使用了『技法』,就表示你们抛弃了孩子的身分。即使外表是个小鬼,只要掏出尖刀,大人就会杀掉你们。两者是同样的情况。」
「……那么,为什么我们还要学这个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萨冈用真挚的表情颔首。
「为了让你自己或你同伴濒临危机时,不会默默被杀。」
只要在这种地方生活,这个瞬间总有一天一定会到来。
──要是牵扯上魔术师,就更是如此了。
因为这样,就算这里是自己的故居、也是和马克相遇的场所,萨冈也不会接近这个地方。他会靠近这里,是真的找不到其他线索时的最后手段。
也就是说,萨冈现在人在这边,表示他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
萨冈再次看向流浪儿们的脸。
「等那个时候到来,就毫不犹豫地使用『技法』,捨弃小孩的身分吧。这样的话,最起码能争取到给自己或其他人逃跑的时间。这份力量就是为了那个时候存在的。」
我想表达的意思有传达给他们了吗?──虽说有人脸上显露出不赞同或是困惑,流浪儿们却还是忘了刚刚自己的轻率发言,听得入迷。
然后,萨冈察觉到有位少女没有混在孩子当中,而是于远处看着自己。
萨冈望向那名少女。流浪儿们来自各种种族,不过那位少女似乎是人类。她有着淡金色的头髮及深蓝色的瞳仁。以她的外貌来看,要是做点乾净的打扮或许可以算是个小美人,遗憾的是她现在浑身脏污,难以区分出性别。
「怎么了?你看起来有话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