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真美呀──』
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个月亮赤红的夜晚。
少女用像是匕首的小剑压制住自己这个圣骑士,边说边漾起微笑。
一
现场鸦雀无声,让旅馆街的喧嚣就像是场谎言,吹过此处的山风甚至能让人产生耳鸣。儘管还是有热闹的人声,可在这种山间之地,街灯设备实在算不上完善。倘若强风把灯的照明吹弱,夜晚便会降临于人力有所不及的山中。
鲜艳的火花在这样的黑暗中飞溅开来。
火花伴随着彷彿是要震破耳膜的尖锐声响两次、三次地绽开,而这正是武器造成的。火花在黑暗当中耀眼夺目,互砍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双方眼中。
一位是身穿英勇全身铠的巨汉,明明光盔甲的重量就很可观,却还单手挥舞着被分类为大剑的长剑。
这套盔甲被称为洗礼铠甲,所赋予的加护能给予使用者无以伦比的力量。不过若要论在一次呼吸间能与对手互击三次的剑术,找遍全大陆应该也不满十人。
这名施展出洗鍊剑技的男人是个圣骑士,是经过训练的专门军人,专与魔术师这种超乎寻常的存在战斗。
而这与这个男人互砍的是个娇小到诡异的「影子」,和身材魁梧的男子相比,两人的体型差异简直可说是大人和孩童。会是小人族那种身形娇小的种族吗?武器是类似菜刀般的单刃短剑,根本没办法抵挡巨汉的大剑。
然而那个「影子」却能与男子旗鼓相当……不,甚至能半压制住男子。
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影子」身着黑长袍,戴着野兽面具的脸也用兜帽藏起。採取这样的打扮和巨汉互砍,可别说脚步声,连衣物摩擦的声响都听不见。对方的面具上画着深红色的隈取(译注:指日本歌舞伎演员的舞台妆。),那阴森的妆容让男子觉得自己交手的对象与其说是魔术师,更像是魔兽──不,是亡灵。
那个身影只适合以「影子」两字形容,每当他觉得双方武器交锋之时,对方人又融入黑夜当中。而无论男子如何摆出防御姿态,也没办法认知到那犹如自黑夜渗出的斩击。
不过圣骑士也教人吃惊,面对这看不见身影的「影子」为对手,还能挥剑击中对象。
僵持的局面没持续太久。
在几度互相砍杀的期间,圣骑士在黑暗中不知被何物绊到脚,打乱他的姿势。
「影子」不可能错过这次良机,立刻逼近骑士,挥出短剑。
现场响起尖锐的金属撞击声,剑从圣骑士手中飞了出去。
「──!」
可是此时倒吸一口气的却是兽面「影子」。
跪倒在地的圣骑士手拿剑鞘,像是要爬起身般挥动左手。那把挂在腰间带子上的剑鞘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下的东西,他是佯装陷入困境,好引诱出「影子」的破绽。
过于靠近对手的「影子」仰起上半身,却仍是没能躲过。
野兽面具掉落地面,轻轻发出哐啷声。
「不会让你逃掉的──《狩刃者》!」
圣骑士大吼着展开追击,「影子」也没天真到会让他的第二击也成功。对方轻巧地躲开圣骑士的剑鞘击打,并大幅度向后跳,拉开距离。
「……吓我一跳。你就算剑没了,也会对抗敌人啊。」
那是个听起来尚算稚嫩的少女嗓音。
她用一只手挡住失去野兽面具的脸。
从手指缝隙间隐约露出的眼睛,跟今晚的月亮是同样的颜色。
她的嘴角则弯成新月的弧度。
「嘻嘻嘻,能够请教您的大名吗?」
这句话听起来既从容又亲密,让人根本不会想到两人直到刚才还在交锋,然而声音里却充满非比寻常的压迫感。
儘管诧异,圣骑士仍答道:
「……拉菲尔•休兰德。」
「这样啊……对了,拉菲尔大人。」
她脸上接着扬起犹如微笑的浅浅笑意,然后握着短剑的手伸出食指指向天空。
她有什么企图──圣骑士也看向那根手指所指的方向。
「月色真美呀。」
在夜空当中,飘浮着与少女眼眸同色的月亮。
接着圣骑士再次转回目光,面露不悦。
「……上当了啊。」
那里早已没了少女的身影。这次人真的就犹如融入夜晚的黑暗中般,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他放鬆肩膀。
山风已止,大街上的灯光照明也回覆原样。然后来往的行人及吵杂都回到了旅馆街上,像是他终于回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这也是某种魔术吗?刚刚的干戈就像是一场梦。
少女存在的痕迹,就只剩掉在地面上的野兽面具。
今晚的月色,真的很红。
二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那到底是什么啊!?
在夜晚当中,少女正使尽全力逃跑。由于太过恐惧,连皮毛整齐亮丽的两条尾巴都从黑衣隙缝间露了出来。完全就是只顾逃跑,不顾形象了。
她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上,如一阵风般宾士而过,连个着地的脚步声都没留下。
少女身穿没露出半分肌肤的黑衣,搭配黑假面。身为在抹去气息方面、造诣于众多种族中首屈一指的猫兽人,她在村子里的实力也无人能及。不过严格来说她的种族并非猫兽人,而是名为猫妖精的变异种。
再加上这把爱用的小太刀〈天无月〉拥有可以提高持有者能力的加护。
她虽只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小女孩,但只要混入黑夜中挥舞这把〈天无月〉,连魔术师都察觉不到她。
然而那位圣骑士竟彻底封住少女必杀的一击,还使出一击还以颜色。
与轻盈的身手相反,猫兽人不耐打。敌人连剑都不用,光用拳头打就能轻易令猫兽人骨折。相对地,他们具备能够避开冲击等的受身技巧,可要是被打中就会直接完蛋。
儘管她当时佯装从容露出微笑,背后却已经被冷汗浸得湿淋淋的,隐藏在一只手下的微笑因恐惧而显得僵硬。
甚至是现在,她的心脏不断狂跳,速度快到彷彿要从胸口跳出,但原因却不是因为逃跑的缘故。
──圣骑士不是需要好几位联手,才能跟魔术师对等战斗的存在吗?
不管怎么看,那个人的实力都强到需要好几位魔术师联手,才终于有能#逃走#的希望。自己不可能赢的。
「……那个人是不是所谓的圣骑士长啊?」
在圣骑士当中,能持有圣剑这种待殊之剑的十二位顶尖之人。
少女只要挥舞爱剑〈天无月〉,与之交锋的剑便会折断,因此她被取了《狩刃者》这个别名。可是,她却没能折断那位圣骑士的剑。
世间都说圣骑士是倘若全员联手、甚至有可能打倒〈魔王〉的超常存在,这样的人或许真能捕捉到少女的气息。
老实说,少女没有和圣骑士为敌的理由,对方却似乎不是这样,毕竟保护城市治安就是他们的职责。
「那位大人说得没错,大陆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少女不是出身于这个大陆,而是来自居住在极东岛国流卡翁的一族。
──是说,我虽在那一瞬间模仿了那位大人,可要是穿帮了怎么办!
在那种状况下,当她为了製造逃跑的空隙而想办法故弄玄虚时,想到的是被当作流卡翁守护者的「某位大人」。
她只在小时候见过对方一次,只记得因为不晓得对方在想什么而觉得很可怕。比起遭到圣骑士追赶,惹她发怒更加恐怖。
嗯,虽然模仿得像不像是个问题,可至少这拥有创造机会的效果,让她能像这样逃走。
回想这些过程,少女捂住脸。
──月色真美呀──
这是故乡的古代歌人在追求异性时所用的话。
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呢?
总之她当时有必要诱出对方的动摇。
连少女所挥、毫无气息且无声的剑都能彻底封住,面对这样的圣骑士,到底何种话才能动摇到他?而她因为焦躁而脱口而出的就是那句台词。
虽说最后圣骑士也真的仰头看向月亮,让她能成功逃跑,可她不觉得大陆的人会理解这句话的的意思。被对方当作是怪人,她本该也不会有任何困扰,但难以付诸言语的羞耻心却涌上她的心头。
就在少女一边烦恼挣扎、一边逃跑的期间,她抵达了自己位于这个城市内的据点。
她迅速观察了周遭的情况,确定没有任何人追蹤自己,她才相片落叶般缓缓停下脚步。不过少女身穿轻盈的装备,还使出全力逃跑,即便是实力有一定水準的魔术师也不可能追得上她。
那是栋位于城郊的寂寥旅社,建筑破旧,饭不好吃,房间也很脏。再加上严重漏雨,就算是没多少钱的人也不太会投宿于此。
少女从旅社屋顶轻盈地往外跳,并用手抓住屋檐,然后扭了个身,滑入正下方的房间。
一关窗,少女便立刻脱去黑色装束,换上村中少女风格的上衣和裙子,并繫上纯白的围裙。她也很快鬆开及腰的黑髮,并整理好自豪的三角耳,模样完全像是换了个人。
就在少女折好衣物、準备放入行李中时,她「啊」了一声。
「糟糕,我把面具扔下了……」
在那种状况下也没办法回收,但那是在故乡祭典上使用的面具。仔细调查,说不定就能查出她的身分。
──怎、怎么办?能不能想办法拿回来?
她是很想期待圣骑士并未捡走面具,却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就在少女抱头烦恼之际,房间外传来旅社老闆的声音。
「喂,海蒂,妳还醒着吗?好像有客人来了,妳去接待人家!」
海蒂这个称呼与其说是假名,更像是她的小名。
在这片大陆上,流卡翁的名字过于醒目,因此她报上的是「艾德海蒂」这个姓氏,却被这里的老闆以「难念」为由取了那个昵称。虽是有些许不得已,但因为取得正好,她就直接这样用了。
「是,我马上去──!」
少女在战斗中虽一度压过那个可怕的圣骑士长,在这里却仅是一位服务生。也是个只要老闆派下工作,就必须露出笑容应对的食客。
为了平息方才的恐惧,少女先做了个深呼吸──也因为逃跑的缘故,她的心脏现在还怦怦跳个不停──才离开房间。
就在这时,少女突然产生疑问,面露困惑。
──咦,可是这种时间竟有客人投宿?
目前时间已至深夜,即将变换日期,应该是不太会有新客人上门的。
无论如何,少女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服务生,于是她急急忙忙地前往玄关。
「欢迎光临──!客人是自己一人吗──?」
她使出浑身解数,以经过锻炼的笑容迎接来人、然后觉得好像听到血色自自己脸上迅速退去的声音。
「嗯,有空房吗?」
那里就站着那个可怕的男圣骑士长。
──他这不是追过来了吗────!
海蒂在心中惨叫。
三
『《狩刃者》……是什么?』
一大早,于某个教会的礼拜堂内,圣骑士正与身穿法衣的主教面对面互看。
主教是位差不多快要满六十岁的老者,有着丰满突出的腹部与下垂的脸颊肉,想爬楼梯都得费上很大的工夫。
面对这陌生的名号,拉菲尔皱起眉头。
这个男人就像是个忘记怎么使用面部肌肉的家伙,光是视线也充满着宛如要射杀对方的压迫感。
身为上级的主教顿时仰起上半身,但还是点点头,脸颊淌过一丝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