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的聚落與開發

隔天，天空还带着淡淡夜色之蓝的早晨。

站在位于山顶附近的聚落俯视山麓，会看见山麓充满了雪白朝雾，这些朝雾如云海般蕩漾着，使卡尔卡特山群宛如漂浮在海上的孤岛群，形成相当迷幻的景色。

虽然还只是一大早，但是在刃心一族的族长半藏居所前的广场，已经有一群外表强壮的山野之民，全副武装地聚集在此处。其他的族人则围在不远处的四周，凝视着这里。

站在这群人最中央的，就是穿着全身铠甲的我。还在边打呵欠边用前脚洗脸的碰太，则待在我的头盔上。

艾莉安一头雪白美丽长发，随着早晨冷冽山风飘扬，她正在调整胸口的皮革铠甲位置。千代女则是一如往常地穿着忍者装束，静静伫立。

当然，聚集在广场的这支队伍中，也包括了昨天已经见过面的聚落长五郎与战士长彼太。

昨晚为了向半藏与五郎等人说明自己的身体状况，花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途中感到不耐烦的碰太发出抗议的叫声，我们才终于吃了晚餐。

锅里的配料是由卡尔卡特山间採收的山菜、魔兽肉与麵粉揉成的糰子，吃起来就像麵疙瘩，虽然味道有点奇特，但还是相当美味。

不过，调味方面只靠山菜与肉本身的鲜味与盐巴而已，因此味道相当朴素，我还是希望调味能够再丰富一点。

后来根据千代女的说法，由于小麦在聚落里其实相当珍贵，所以昨晚锅里的食材，已经是聚落很努力準备来招待客人的料理了。

儘管从聚落的外观来看，刃心一族似乎拥有一定的生活水準，然而从食材方面的缺乏来看，他们的生活条件果然还是非常严苛。

如果接下来要前往的土地，真的是最适合他们居住的地方就好了──

我边想着这些事情，边望向聚集在广场的队伍。

不知何时，聚落长五郎身旁出现了一名身材同样壮硕的女性，她肩扛巨大战斧，威风凛凛地与站在此处的五郎交谈。

她的身高比五郎矮了些，不过应该也有两百五十公分左右。她有一头红褐色的短髮，头顶同样长有圆形的耳朵，并拥有经过日晒的小麦色肌肤，身上穿着染成红色的皮革铠甲。

从她的体格与耳朵形状来看，应该和五郎一样属于熊人族吧。

可能是意识到我的目光，聚落长五郎低着头朝我走来，那名女性也跟在五郎身后阔步走了过来。

她的双眸里，透露着对我颇感兴趣的神色。

「亚克大人，今日请多指教。俺先介绍一下，这位是本次先遣队彼太的辅佐，也是俺的女儿萝丝。」

五郎以有些慎重的用字遣词向我打过招呼之后，就将视线投往身后，向我介绍那名魁梧的女性是他的女儿。

这位名为萝丝的高大女性，朝我轻轻点头后就伸出手说：

「奴家名叫萝丝，这次在父亲的交代下，就任彼太叔的辅佐。接下来一段时间，要麻烦你协助我们聚落了，亚克先生。」

「汝是萝丝小姐吗？嗯，吾也要请汝多多指教了。」

我握住萝丝那只令人难以想像她是女性的健壮大手后，她便露出雪白的牙齿，浮现爽快的笑容。

由于我们之间的身高差异达五十公分，因此是我仰望着她。

我自认自己的体型称得上高大，但在这个世界里，体型比我高大的角色似乎比比皆是。

熊人族可能更是其中之最，看到这么壮硕的体格，人族不可能不害怕的。

这个世界的种族鸿沟或许比我想像中还要严重吧──看到她时，我脑中不禁浮现这样的感想。

正当我在思考这些事情时，半藏的气息突然从身后出现，并开口说道：

「亚克先生，接下来的这段路，他们就交给你了，请多担待。」

我回过头望向露出亲切老爷爷笑容的半藏后，看到那群聚集在广场的人，已经在他身后整齐列队。

在半藏身旁的人则是昨晚见过面的兔人族彼太。他身着风格肃穆的黑色皮革铠甲，铠甲微微反射着光线，腰间插有两把看起来很像弯刀的武器。这样的彼太，正以毫不可爱的笑容看着我。

「……啾～」

可能是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气息，我透过头盔就可以感受到──原本睡眼惺忪待在我头上的碰太微微地后退了。于是我伸手搔搔牠的下颚，藉此安抚牠的情绪。

看来牠是真的会怕彼太。

彼太看到碰太的态度之后，露出悲伤的表情，然后大大地垂下颈子与肩膀。

这次的先遣队人数，连同我、艾莉安与千代女在内，共计十名──

包括身兼战士长与先遣队队长的彼太、既是辅佐也是聚落长女儿的萝丝、与千代女同为六忍之一的五右卫门，以及四名聚落的战士。

以前往未开发地区的先遣队来说，这支队伍的规模相当小，不过这次以迅速到达目的地为优先目标，考量到连同转移在内的移动过程，还是避免一次出动太多人比较好。

因此，这支先遣队可以说是聚落里的少数精英部队。

「了解，那么就赶紧前往有社迹的山麓，全员聚集到吾的四周。」

我向半藏颔首之后，就对先遣队的队员如此喊道，接着他们抱着大量行李靠了过来。

于是，一群体型跟我一样、甚至比我壮硕的人，抱着一大堆行李围绕在我身边。

看在旁观者的眼里，我的身影已经完全被他们淹没了吧──我边思考着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边静待大家準备就绪。

等确认所有人全聚集在我身边，而且送行的其他人都微微往后退之后，我便望向半藏。

「静待各位的好消息。」

我颔首回应半藏之后，就发动长距离用的移动魔法。

「那么就出发吧，【转移门】！」

先遣队所聚集的广场地面展开了一幅大规模的魔法阵，同时发出蓝白色的光芒。接着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化，下一秒就切换成截然不同的风景。

待在我周遭的先遣队队员们，看到原本见惯的聚落风景瞬间变化后，忍不住发出夹杂着感叹与惊讶的声音。

我转移前往的是那座有鸟居的山麓，仰头望向耸立在鸟居后方的山，发现站在此处也能明显看见山顶龙冠树的树冠。

「嗯～这里的气味与卡尔卡特山的森林略有不同呢……」

先遣队的队长彼太竖起比较长的那只耳朵，确认周遭情况的同时，像在嗅闻似地动了动几下鼻子，说出如此感想。

「虽然事先听过这个情况，不过实际体验瞬间移动到其他场所的感觉，真是奇特啊。」

萝丝扛着巨大的战斧，边环顾四周，边自言自语地低喃着。

在她身旁的，是一名竖起三角形尖耳，匆忙四处张望的聚落战士。萝丝轻轻敲了一下那名男性的后脑勺。

「好痛！？妳、妳做什么啦大姐头！？」

后脑勺挨了轻轻一拳的男子，一脸惊讶地回头望着身后的萝丝。

「这可不是问我做什么的时候喔，小银。你既然获选为先遣队的战士，就不要一脸不安啦。那只绵毛狐都比你冷静多了不是吗？」

「啾？」

萝丝取笑那名被她称为「小银」的青年战士后，就将视线转移到在我头盔上俐落地用后脚抓耳朵的碰太。

被萝丝称为小银的那名男性战士，身高约一百九十公分左右，健壮的体魄绝对称不上「小」。但是他被比自己高一颗头的萝丝揶揄的模样，让两人看起来就像姐弟一样。

从小银的尾巴与耳朵形状来看，应该是犬系或狼系的兽人吧。

他在萝丝身旁垂着尾巴与耳朵，简直就像只被饲主训斥的狗。

「这里对我们来说是未知的土地，可别太过鬆懈。现在再度确认自己手上的行李是否带齐了！」

彼太注视着两人互动的同时，也要求所有人提高警觉性，接着就抬头仰望身旁的大树。

彷彿接收到他的暗号一样，不知何时已经爬上树的千代女悄然无声地现身，然后双脚轮流踩着树枝往下跳，像在奔跑一样，一口气回到地面上。

「千代女大人，该走哪个方向呢？」

「我已经确认完毕了，往东侧笔直行进，大约要花三天。」

听到彼太简短的询问，千代女指着通往森林的方向，回答他的问题。

看来她是在树上确认目标的方向。

彼太闻言，点了点头，然后望着已经準备好了的先遣队。

「这次任务可是攸关聚落的未来，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是！！」

在彼太的号令之下，萝丝、小银与其他战士们，干劲十足地喊出充满精神的声音后，挥动着手上的武器。

接着就像是以此为暗号，彼太率领的先遣队便前往千代女所指示的方向，踏入了眼前这座辽阔森林的深处。

我和艾莉安也接在队伍后方追了上去，然后千代女与五右卫门便跟了上来，为队伍殿后。

从这里开始，就变得好像玩生存游戏在森林中行军一样。

只是队员与一般人族不同，都是住在森林或山中的种族，所以能够用一般情况下难以想像的速度行进。

倒不如说，若是以寻常徒步的方式前进，这里面会扯后腿的人应该就是我。

每当遇到比较开阔的地方，就会搭配使用我的移动魔法，因此今天的行进速度快到无法想像。

再加上他们很快就能够嗅到魔兽的气息或腥臭味，因此不仅沿途较为安全，遇上具有威胁性的魔兽机会也不多，所以这天的行程得以平安告终。

夕阳西下时，大伙儿开始在森林里各自进行野营的準备工作。

他们挑了个有些开阔的地点，在大树旁卸下行李，然后依各自分配到的工作开始行动，例如：伙食、守卫、搭设类似帐篷的设备等。

我和艾莉安只是同行者，因此享有客人的待遇。

每当我们想帮忙时，彼太就会阻止我们，最后我只能拔出背上的剑，使出『圣雷之剑』，清除周边的杂草以整顿出舒适的野营地。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默默地专注于除草作业。接着，背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喂，亚克，晚餐準备好了喔，你在做什么啊……」

回过头只见不知为何一脸傻眼的艾莉安，正双手扠腰站在那儿。

「嗯，吾正在为了野营而整地……做着做着就上瘾了呢。」

我边说着边环顾割完草变得像广场一样的四周空地，这样的景色让我心底浮现一股谜样的满足感。

「我们只在这里住一个晚上而已，没必要整里得这么乾净吧？」

不用艾莉安提醒我也很清楚，只是这种事情一旦投入之后，就很难停手呢。

「但是吾没什么事情好做的……多少舒服一点也好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你基本上已经搞错剑的用法了吧，亚克。」

我一边听着艾莉安的埋怨，一边和已经在晚餐桌前就定位的其他人会合。

今天的晚餐只是用乾粮简单烹煮而成，因此除了守卫人员以外，其他人都已经在用餐了。

我也仿效他们的动作，脱下头盔就座之后，所有人的视线一齐投往我身上。

虽然事前已经将这个状况告知先遣队成员，但还是百闻不如一见吧。

他们以彷彿看到稀有动物般的眼神，注视着露出骷髅头的我。

这么多人专注地盯着我的脸，让我那无法展现表情的骸骨脸庞，都快要露出害羞的表情了。

「你们的手都停了喔。快点吃完回去工作岗位，傻小子们。」

可能是顾虑到我的心情，彼太训斥了周遭的战士们，接着他们就慌慌张张地动起停下来的手，继续用餐。

虽然精灵族也是一样，不过兽人族拥有比人类更优秀的视觉以外的感觉器官，所以看到这么奇妙的骷髅时，能够保有一定程度的理性，将我当成一般人看待吧──这不禁让我感慨万千。

我向彼太道谢之后，就开始食用自己分到的食物。

这次是接受千代女的委託，参与聚落的迁移计画──我一边思考这件事情结束后的打算，一边啃咬着已炖煮得相当柔软的肉乾。

之前暂时性地解除骸骨模样，结果从取回的肉体来看，我应该属于黑暗精灵族──以单纯的角度来思考，住在精灵聚落比待在人族城镇对我来说方便得多。

我的灵魂是人族，外表却是黑暗精灵族，简直就像既非鸟也非兽的蝙蝠。但是这种情况下真正的内容物──也就是无形的心灵层面，任谁也无法定义到底是不是人吧。

说到底，无论这样的心灵放在什么样的外表，都只是一个名为「自己」的精神层面。真要深究下去的话，无论是人还是精灵，都不过是外表的形状不同而已。

在肉体遭到替换的现在，人族这个身分只存在于我的记忆而已，所谓种族不过就是定义我自己时的一个要素罢了……

──嗯～这似乎是相当具有哲学性的问题呢？

我在思索自己的立场时，不由自主停下了正在用餐的动作。在一旁看着的艾莉安露出奇怪的表情，用那双金色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我，然后用手肘轻轻撞了我一下。

「喂，你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嗯？不，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在思考今后的生活规划罢了。」

我如此回应一脸狐疑的艾莉安后，将碗中有些冷掉的食物放进口中。

姑且不论概念上的种族定义，以现状来看，要是我帮助精灵等种族没多久，又跑去人族那儿出太多力的话，很容易会变成伊索寓言中的墙头草蝙蝠。

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还是先决定自己明确的立场比较好。

我的脑中浮现拉拉托亚的长老狄伦与艾莉安母亲葛瑞妮丝的面容，下了「先找他们商量看看」的结论后，我便啜饮起碗里的汤。

「……吾可不想像蝙蝠一样藏身于洞窟中，只能在夜间行动哪。」

我如此自言自语，在旁边一边梳着碰太的毛一边休息的艾莉安，仅微微动了动那尖锐的耳朵，然后转过头来，眼带疑惑地歪着头。

我假装没什么事地静静摇了摇头，然后从树影之间，仰望着宛如被切割下一块的满天星辰。

这里的空气纯凈，让星空看起来简直就像星屑洒落般的辽阔海洋。

虽然我不太清楚星象，从这片星空完全找不到自己有印象的星座，然而仰望着这样的星空，仍让我的心中浮现一股奇妙的感慨。

不过，我的个性从以前就比较乐观单纯，同时也要庆幸骸骨身体的影响，让我不会烦恼太深远的事情。因此即使身处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只要有热腾腾的食物与能够对话的同伴，我就感到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