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面朝南央海的北方大陆东部,有一座辽阔的森林。
逃离人族迫害的精灵族就定居在这座广大的森林里──座落在该森林边境的拉拉托亚村笼罩在烟雾瀰漫的晨霭中,这个时间几乎没什么人在外头走动。
掌管拉拉托亚村的长老就住在村子中央附近的屋子,长老家和一般人所住的屋子设计上截然不同。
只见枝叶繁茂的巨大树榦上挖设了好几个窗口,窗上镶嵌着漂亮的玻璃。
整间屋子和大树融为一体,悠然矗立在气氛恬静聚落中的模样,带有几分神秘的氛围,宛如小说故事里所描述的妖精住处。
在树屋其中一个房间里,我躺在专属的软绵绵床铺上,猛地睁开双眼,然后匆忙坐起身子。
我穿着款式类似日本传统男性和服便装的内衣,上面绘有精灵身上的独特图腾。我调整一下滑下来的内衣,把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遮好。
房间角落挂着一面镜子,上头映照着一具坐在床上的骷髅,眼窝里亮着彷彿人类灵魂的蓝色火光,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细细端详。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后,绝大部分都是这副身躯陪伴着我,可是每每看到自己映射在其他物体上的模样,为了确认那真的就是自己没错,我还是会常常做出各种奇怪动作,检查倒映在物体上头人影的举手投足。
大致确认过后,我拿起放在枕头边的皮革水壶,一口气喝光了里面的温泉水──虽然已经冷掉变成常温的水就是了──擦乾嘴巴。
我的身体立刻产生变化。
被衣服遮住的骸骨躯体转眼间出现了显着变化,这是因为水壶里装的是从龙冠树下面涌出来的灵泉泉水,具有解咒的效果。
于是,出现在镜子里的不再是先前那具阴阳怪气的骸骨,而是一个拥有褐色皮肤、正常血肉之躯的男子。
年龄约三十五岁前后,头髮略长,有一副看似阿拉伯人的精悍面孔。下巴留了一大片鬍渣,眼珠子是深红色的,不过耳朵又长又尖的明显特徵,一看就知道不是人类。
特徵上,这副模样和存在于这世界的精灵与黑暗精灵有些不同,硬要分类的话,应该算是晒得很黑的精灵吧。
我动了动身子,像是要熟悉失而复得的肉体似地,让肩膀肌肉放鬆。
「唔,看来没什么问题。」
自言自语后,我爬下床站在光线还很昏暗的房间里。
下床时的晃动,让躺在床上发出嘶嘶声响、睡得正熟的绿色毛球有了反应,只见牠轻轻晃了一下宛如一大团绒毛的尾巴。
「碰太还没醒吗……」
牠平常都比我还早起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来今天难得是我比较早起了。
这只动物体长约六十公分,脸长得跟狐狸一模一样,前脚和后脚之间有类似飞鼠的皮膜,我替牠取了个名字叫碰太。自从我偶然救了牠一命后就一路跟着我,现在俨然是我的好旅伴了。
牠背上一整片毛皮都是草色,而侧腹和后面半截尾巴的毛则是白色的。我稍微摸了摸牠一身鬆软的毛皮,不过碰太只是含糊地动着嘴巴,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我望向安置在房间角落、平常为了遮掩骸骨身体用的全套白银铠甲,以及巨大的双手剑,考虑要不要把它穿上去,不过最后还是穿着内衣直接离开房间。
这世界的人们一般都是日出就会起床活动,不过或许因为现在太阳还没露脸的关係,屋子里面静悄悄的。
除了栖息在树屋大树上的小鸟偶尔会叫个几声之外,屋子里只听得见我踩在地板上所发出的脚步声。
我走到二楼,看了一下平常用餐的食堂,不见半个人影。
「唔,起得太早了吗……」
我一边搔着后脑勺,一边探头窥看厨房还没生火的炉灶,突然有人从后方向我攀谈:
「你今天还真早起床呢,亚克。」
我回头望向那个声音,只见一个拥有淡紫色肌肤、雪白的头髮绑起来垂挂在肩膀上,拥有一副金色眼眸和尖耳朵的妙龄黑暗精灵女子站在那里。
那名女子把两只手臂盘在前面,彷彿在托起丰满的胸部,一脸讶异地看着在食堂徘徊游荡的我。
「噢噢,葛瑞妮丝小姐。」
她是拉拉托亚村长老的妻子,由于长老外出办事,所以她现在的身分是长老代理人。
「你的样子跟平时完全不一样,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谁呢。」
女子一派轻鬆地如此说道,忍不住窃笑。
我平时的模样其实就是一具骷髅。严格说来,看到骷髅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反而会吓出心脏病来才对,或许问题在于习惯与否吧。
说不定我这个被诅咒的骷髅,扮演得愈来愈有模有样了呢。
「所以呢?你这么早起床做什么?」
葛瑞妮丝再次提出问题,原本低头看着自己身体的我抬起了视线。
「噢噢,对了。之前吾说过要从兰德弗利亚搭商船前往南方大陆,不知许可下来了吗?这件事吾一直放在心上,睡也睡不好哪……」
听闻此言,葛瑞妮丝向我投来颇为错愕的视线,并且耸起肩膀。
「才经过不到一天的时间耶,怎么可能拿得到另一边聚落的许可,不用说你也应该知道吧?怎么?你那么想去南方大陆啊?」
她这番话让我觉得自己像太过期待远足,而忍不住早早起床的小学生。我难为情地别开视线,从食堂的窗户望向窗外。
不知不觉间,原本昏暗的天色隐约冒出了一点鱼肚白,光芒开始洒入瀰漫着朝霭的景色中。
当这幅景色映入我眼帘的同时,耳边传来了另一名女性的声音,我转头望去。
「嗯~早安……谁啊?啊,亚克吗?你也太早起床了吧……」
只见一名和葛瑞妮丝长得十分相像的女子揉着迷濛的双眼,用力伸着懒腰走进食堂。
虽然她乍见我有血有肉的模样时,还好奇地问我是谁,不过似乎很快就想起来了。
她同样有着淡紫色的皮肤、直接垂放的白色长发、金色的眼眸和尖尖的耳朵。五官跟傻眼地站在旁边的葛瑞妮丝彷彿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她就是葛瑞妮丝的女儿。
名字叫艾莉安‧葛瑞妮丝‧梅普尔。
森林都市梅普尔是精灵居住的加拿大大森林中心都市,艾莉安就是隶属梅普尔的战士。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深受她的照顾。
「早安,艾莉安小姐。」
看到我向半睡半醒的艾莉安打招呼,葛瑞妮丝灵机一动似地拍了一下手说:
「有商船可搭的兰德弗利亚的入境许可,应该不会那么快下来。不然在早餐準备好以前,亚克你和艾莉安练习一下剑术的走位技巧如何?」
葛瑞妮丝如此说道,转身面对艾莉安露出笑容。
「唔,如果她愿意陪吾练,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点头同意葛瑞妮丝的提议,把视线投向艾莉安等候回覆。
我现在的肉体继承了当初电玩游戏里角色的能力,因此能力值高得吓人。但我空有一身本领,本身对战斗的技巧却十分生疏,所以有行动模式单调的毛病。如果碰上葛瑞妮丝这种老练的对手,往往没两三下就会败下阵来。
感觉就像拥有出众的球速和尾劲,可是投出去的曲球却不会转弯一样。
虽然世上应该没几个像她这种程度的高手,不过为了将来着想,趁早熟悉战斗确实有益而无害。
艾莉安用手梳理睡到翘起来的头髮,长叹了一口气。
「好啦……不过我不想流太多汗,所以点到为止的程度就好喔?亚克我们走吧。」
艾莉安催促我快点行动,先行离开了食堂。我向留在厨房,笑容满面挥手的葛瑞妮丝点头致意后,随着艾莉安离开了。
来到树屋外的后院,我和艾莉安分别拿着练惯用的木剑,在大树下展开对峙。
艾莉安毕竟是森林都市梅普尔的战士,论剑术实力她明显比我优异,是非常适合陪我练剑的对象。相对的,我和她的母亲、剑术师父葛瑞妮丝实力上有着天壤之别的差距,跟她对战我只会从头到尾被压着打,所以她反而不那么适合陪我练剑。
我的程度还不够高,无法透过跟葛瑞妮丝的练习吸收东西。我必须先让自己在跟艾莉安练习时,能和她不相上下才行。
或许因为现在身上没穿『伯勒努斯的圣铠』,感觉特别轻盈。
我重新握稳木剑,一口气向前沖,朝艾莉安挥剑。
大概是少了铠甲的重量,我感觉切入的速度比平时还快了一点。可是艾莉安完全跟得上我的动作,她稍稍滑动了一下自己的木剑,把我的攻击弹开。
「喔!」
我利用被弹开的力道扭转身子,朝着艾莉安举起木刀,试图让攻势串连下去。可是她继续追击,逼得我往后退开。
她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可趁之机。
艾莉安针对那瞬间的破绽发动攻击冲上前,以最精简的动作使出突刺。
「呜!」
那迅捷的刺击让我的身体自动反射,向后跳开一段很远的距离。
我本身并没有想做出这么夸张的反应,可是当我重新拿好木剑,把视线放回艾莉安身上时,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一口气向后跳开了三公尺远的距离。
原本低头看着那段距离的我,抬起视线望向艾莉安。只见她露骨地摆出不满的表情,放下了木剑。
「拜託,你闪得那么夸张要怎么练啊?」
「抱歉,一不小心就……」
我诚心向提出抗议的她表示歉意的同时,对自己的反应感到纳闷。
双方重新摆出架式后,这回换艾莉安率先发动攻击。
面对艾莉安那一剑接着一剑的猛攻,虽然我的身体反射性地自己动了起来,利用手上的木剑展开防御,可是身体的反应比平时还要剧烈,才撑到第四招,防御架式就崩溃了。艾莉安一鼓作气继续进攻,木剑击中了我的侧腹。
「啊!」
「喂,你平时的防御动作明明比现在更小。为什么今天动作变得这么夸张?」
艾莉安露出有些不以为然的表情,我也用感到混乱的眼神看着她。
我觉得自己的表现明明跟平常没两样,可是就结果来看,我的动作显然比过去僵硬多了。
后来我们又交了几次手,直到我喝下的温泉水失去效果、变回骷髅的身体,艾莉安才说我的动作有变得比较像样。
「你身体恢複原状了,而且感觉状况似乎不是很好,今天就此打住吧?」
艾莉安把木剑扛在肩上说道,我摇了摇头回答:
「不,麻烦汝再和我交手一回吧,艾莉安小姐。」
「好啦好啦。」
等她退开一段距离后,我们再次摆出攻击架式。
状况跟先前相比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不过我却颇有自信。我垂眼看着握着木刀、只剩骨头的手。
「接招吧!」
我大喝一声冲上前,挥出手中的剑。艾莉安不疾不徐地用剑腹拨开我的攻击,并且抓住我剑尖稍微偏移所露出的破绽进行反击。
我冷静地观察她一连串的攻势,见招拆招的同时,我移动轴心、腾出空间诱使对方往那里攻击,希望能从中找到反击的契机。
艾莉安如我所料攻了过来,我弹开那一击使她露出破绽,立刻针对该处进攻。可是她早就猜到我会来这一手,只见她直接上前迎击。
两人近距离用木剑较劲的时候,艾莉安浅浅一笑。
「怎么,终于能正常发挥了吗?」
「嗯。」
当我们僵持在近距离较劲的状态时,从二楼的窗口传来了葛瑞妮丝的声音:
「早餐準备好了唷。」
「好~」
艾莉安这么回应,同时结束早上的练习。
「唉~肚子快饿扁了。」
艾莉安一边咕哝一边伸懒腰折返屋里,我望着她的背影,咻地挥动手中的木剑。
刚才和艾莉安交手时感受到的东西,重新在我心中浮现。
「看来似乎没错……」
我自言自语,静静地吁了口气。
温泉水的力量不只会让我恢複血肉之躯,随之回覆的情感也让我在战斗的时候,面对敌人的攻击变得敏感。
当对手发动攻击时,我会反射性地感到『焦虑』,对『痛楚』也会感到害怕。这些感情的波动造成我在应付攻击时,身体不自主地僵硬,以及做出过度防御。
想一想就觉得不无道理。
当我变成骸骨的身体时,强烈的感情会受到压抑,可以冷静观察对手的攻击,可是恢複血肉之躯后,感情也会恢複正常。不久前的我还是个完全没有战斗经验的人,无法仔细观察攻势再予以反击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我只要每逢战斗就维持骸骨模式,便能冷静地应付敌人。可是一直这样下去,肯定无法成长。
如果今后我打算常常维持肉身的模样生活,那我势必得在肉身的状态下加紧训练,否则随时都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说不定这比我想像中的还困难哪……」
头上大树的枝叶随风摇摆,沙沙作响的声音盖过了我的自言自语。
过了两天。
反正也没有什么急迫的状况必须处理,这些天我没事就喝温泉水变回肉身的姿态,请艾莉安陪我练习控制战斗时的感情。
早上和中午请艾莉安陪我练习后,我有时候会以肉身挥舞真剑继续自行锻炼,或者跑去帮忙下田,试图让自己打进聚落。
在没有电玩、电视和网路的环境下生活,感觉一天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而且日子也过得有意义多了。
反过来说,如果不找点事情做的话,会觉得一天冗长又无聊就是了。
那一天傍晚,当我在艾莉安家的浴室洗完澡、準备到二楼食堂吃晚餐的时候,葛瑞妮丝告知我终于拿到许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