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拉契行商記5

罗登王国西部最大的港都——兰德巴尔特。

这座城市位于进入布尔戈湾的海峡，不但是座凭藉与对岸诺杉王国交易而繁盛起来的海运商业都市，这里的贸易品也能经由陆路，运送到罗登王国的王都奥拉夫。

沿着海岸边延伸发展的兰德巴尔特，整座城市外围都被通往海洋的巨大双重水路围绕。那条宽广的水路不仅在日常载运货物时会用到，水面上也能看到几条小型的手划船载着货品在水道上往来穿梭。

港都的周围虽然也设置了城墙，但高度仅约五公尺左右，跟其他城市的城墙比起来并不算高。

靠海一带建着大型的港口，好几座栈桥边停泊着各式各样尺寸不同的船只，船员们正在那些船上卖力地装卸着货物。

港口排满卸下来的货物，狭窄得令人局促。离开这座港口，穿过历史悠久、栉比鳞次的旧市街，再越过巨大的第一水路前方，就会到达新市街。那个区域道路的宽度变窄，而建筑物的密度则比旧市街还高。

新市街路上行走往来的人们也很多，整个城市充满生气。在这里的南区，设立了一座大型市场。

市场内排列着许多领民每天的生活必需品，在离市场不远的地方，有一条街上林立着好几间经手各式商品的商会。

在这条道路上的一角，座落着一间最近才刚加入的小商会。

它的商号就叫做拉契商会。

这个位置左右两侧都矗立着店面宽广的商会，拉契商会就挤在它们之间。最近这间店在以贸易营生的人们之间可是小有名气。

以名字为店铺命名的店主拉契，到前阵子还是名自己牵着马、在各地巡迴贩售货品起家的旅行商人。这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有着一头微鬈的褐色头髮，打扮得相当体面，他脸上露出的笑容也飘散着一股好相处的气氛。

商人一旦开始做生意，就得抢先别人，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一步登天，简直就是一群在奸诈狡猾世界谋生的人。这样一想，就会发现他的天性大概不太适合当个商人。

若要说这样的他新开的商会，为何会在这个商业区形成话题，最主要的理由就是他所经手的商品。

对设立商会的商人来说，要收集经手买卖的货物，几乎都得靠该名商人活用至今建立的人脉所带来的关係帮忙。

因此只要看每个商人经营的商品，大约就能推断出对方拥有什么样的人脉与帮手。观察这些地方后，也是会有人特意找店主商谈，他们不只为了商品，更因为想得到商人背后的人物或关係。

然后这个蔚为话题的拉契商会，经手最大宗的货品就是魔兽的素材。

成为他设立商会契机的巨龙素材——素材本身的珍贵性当然不用说，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上架贩卖的货品数量。

说起来巨龙这魔兽体长可达十公尺以上、表皮坚硬，体表还覆盖了岩石状的甲壳，长相就像一只巨大的青蛙。

但牠的外表虽然像青蛙，实际上却是符合『巨龙』这名称的雄伟龙种，在魔兽之中无疑是地位崇高的存在。

牠们的栖息地远离人居。距这里最近的目击地点，大多都位于耸立在罗登王国东北部的火龙山脉、风龙山脉的山麓，那种杳无人烟又格外偏僻的场所。

要想前往这种巨龙的栖息地区，就必须越过众多魔兽横行的区域，无法轻易到达。

纵使成功通过魔兽的地盘，到达巨龙的栖息地并且讨伐了目标，若考虑到要运回从牠巨躯取下的素材所需要的方法以及劳力，困难度又会进一步提升。

综合以上这些条件，就很容易想像巨龙的素材有多贵重了。

而当时是旅行商人的拉契，却带着大量的巨龙素材去其他商会登门贩售。

这行为绝对会成为大家的话题。

若要说出自巨龙的素材中特别有名的商品，就是指覆盖牠庞然巨躯的岩石状甲壳了。甲壳的素材依部位而呈现各式各样的形状，是顶级的雕刻材料。

石柱状的素材是其中价格特别高昂的绝品，这些巨大的东西光要搬运就得费一番工夫。它们常常被用来雕刻王公贵族们的塑像，装饰在宫殿或宅邸之中。

而且巨龙的皮革虽坚硬却具有柔软弹性，运用它所製成的皮甲等物品比一般粗糙的金属铠甲更强韧，骑士与贵族也经常购买。

而拉契当时带了足以塞满一整台货车的高级素材来卖，并把换得的金钱用以收购大量的穀物等粮食，他这些行为在当时引发各种话题。

因为发生快速致富的奇蹟，导致营业额短时间内暴涨这种事，在做买卖时意外地并不少见。所以当初大多数商会，都认为拉契的事件也是属于那种例子。

但从那时候开始，已经设立商会的拉契还是会定期引进种类稀奇，甚至从没见过的魔兽素材上市贩卖。

就这样不知从何时开始，拉契商会已经公认成为即使在兰德巴尔特这种地方，也屈指可数的魔兽素材批发商之一，不时会有人来询问有没有新进什么珍奇的商品。

拉契商会已变成一间内行人都知道的店面。而此时在他们店铺的二楼，一间较为宽广、摆设着精美家具的接待室中，有一位来访的客人。

那是一名大约五十来岁的年长男子，他仪錶讲究、头髮跟鬍鬚都早已转白。

他的身材虽然并不怎么高大，但体格结实。外表散发的气质跟年龄相反，令人不太能感觉出他的衰老。

「如何？你们这边的生意，也差不多有上轨道的感觉了吧？」

这名男子用态度轻鬆的话语代替寒喧这么开口——他就是多克多尔，是多克多尔商会的商会长。他所经营的店铺在兰德巴尔特新市街经手穀物贩卖的商会中，也算是规模颇大的一间店。

这个身为大型店铺商会长的男人所问的话，让坐在多克多尔眼前的青年——也就是这房间的主人拉契，露出略显困窘的笑容搔搔脑袋。

「才没有呢，因为要肢解那些至今几乎没处理过的商品，让我非常伤脑筋……多克多尔先生在各方面都为我说话、帮了我大忙，实在非常感谢您。」

拉契这么说着，很有礼貌地鞠了一个躬。

但多克多尔看到拉契的举动，却露出愉快的笑容频频挥手道：

「哎、别胡说了。我之前也提过吧？我认为跟你维持良好关係的话，自己也有利可图啊。你可得好好做生意，以后还要麻烦你呢。」

多克多尔嘴边虽浮现出满意的微笑，那张笑容却丝毫不会让人感到讨厌。

拉契看着他的举动，由衷地因为能跟他当邻居而感到开心。这时候多克多尔脸上仍挂着笑容，继续把话说下去：

「那么，那位会来店里批卖货物的骑士大人如何呢？」

拉契听到他的询问，不禁面露苦笑回答：

「啊，您果然注意到他了吗？」

拉契这么说着，拿起放在面前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然后将其中一杯挪到多克多尔面前。

「是啊，我跟你可是邻居喔？那种无法注意到他的傻瓜是不配当商人的。而且那位骑士大人如此显眼，他的一举一动若不被暗中谈论还比较奇怪吧？」

多克多尔接过装着茶水的杯子，笑着这么说。他为了让杯子里的茶凉一些，呼呼地吹着气，然后啜饮了一口润润喉咙。

「呃，这么说也没错啦。亚克先生不知为何完全不光顾其他商会，现在也不时会来向我商谈各种生意。我只是以前在迪雁特因缘际会认识了亚克先生，之后偶然在兰德巴尔特这里巧遇、向他搭话，然后得到他回应而已。说真的，我也觉得自己为何会如此受他青睐很不可思议。还是应该说——很难就这样坦然接受才对……」

拉契说到这里，暂且无力地垂下肩膀叹了一口气，然后将茶杯凑到嘴边。

多克多尔倾听着拉契这段话，了然于心似地点了好几次头。

「这个嘛，我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能够了解那位骑士大人的心情呢……」

「咦？是这样吗？」

拉契以为对方会同意自己的话，所以一听到多克多尔这番回答，便心生疑惑、不假思索地反问他。

「只是一股莫名产生的感觉而已。而且我之前不是说过吗？不管怎么样，那位骑士大人会如此关照你也不只因为出自好心，他应该也是有所打算才这么做的。所以你只要对他的恩情心怀感谢，大赚一笔就好啦。」

多克多尔这么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他闻着手中杯内的茶香，再度小口啜饮润一下嗓子。

「……话说这种茶的香味，我从来没闻过呢。」

多克多尔嗅闻着杯子里的茶香，疑惑地这么问。他的眼神彷彿在寻求答案，望向坐在对面的拉契。

拉契注意到他的视线便勾起笑容，将装了茶的杯子举到他面前。

「这个啊，其实这种茶也是亚克先生给我的，它的香味真的很棒呢。」

拉契一脸漫不经心地把茶杯凑到唇边。多克多尔看到这样的他虽然有些儍眼，但还是立刻恢複了认真的表情，左右张望了一下后稍微向前弯腰、探出身子问道：

「那个，这话只在你我之间说——传闻说那位骑士大人属于精灵族，是真的吗？」

多克多尔压低了声音，突然这么问。拉契听到这问题的内容，不禁差点被正在喝的茶呛到，而放下手中茶杯。

「咳咳、不……这个嘛……」

拉契的视线左右游移，思考着该怎么回答多克多尔这个问题才好。这时眼前的多克多尔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没有啦，抱歉。忘了我刚才那句话吧。」

多克多尔从拉契的样子察觉到不少事情，眯起眼睛。他笑着摇摇头这么说，把杯子里的茶仰头一饮而尽后站起身。

「打扰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如果你还需要小麦的话，再跟我说一声吧。」

「啊，是的！我会再跟您联络的。」

多克多尔嘴角带着笑意，不等拉契回答，就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走下楼梯。

拉契目送着他的背影，想起自己刚才那副心生动摇的模样，忍不住把头抵在面前的桌子上。

亚克他们在这城市里似乎颇为出名，拉契虽然也知道街上流传着各式各样有关他们的谣言，但他认为知道事实的自己，绝对不能对那些传闻表示肯定。

不过多克多尔像偷袭般冷不防抛出这个质问，令他的神情不禁动摇。

拉契这种态度即使不发一语，也跟讲明了没两样。

就在他因为自己如此不中用而深受打击时，楼下传来一阵走上楼梯的脚步声。

「拉契～有客人来了喔！」

当他听到那道声音倏然抬起眼后，一名自己十分熟悉的女性映入眼帘。

她将一头栗色的中长发往后扎成一束，身穿一套有点类似男装的整洁服饰，降低了胸前女性特徵的存在感。她这副打扮，总让人感觉到一股中性的气息。

瑞儿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之一。她在这个城市担任魔法师的佣兵，因而小有名气。以前拉契当旅行商人云游四海时，曾获她帮助，成为自己旅途中的护卫。她现在则是在商会负责保镳及柜檯等职位。

瑞儿看着拉契趴在桌子上、只抬起一张脸的模样，便感到奇怪地歪起头问他：

「你在做什么啊？」

拉契面对她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只无力地摇摇头回应，没再多说什么。

「不说这个了，有客人啦！是亚克先生喔！」

「咦！？」

拉契听到她的话吃了一惊，从趴着的那张桌子弹起身子，手忙脚乱地慌忙冲下楼梯。

当拉契来到一楼之后，便看到那里停着一台由两匹马拖曳的大型载货马车。

这问商会的店铺宽度虽然比隔壁左右两间大店的店面都来得狭窄，但一般为了要把货物搬进搬出，让马车也能进来，都把店面的深度设计得很够。

这台载货马车的货架上大概堆满了货物，上面紧紧地蒙着一块帆布，无法看到底下载了什么东西。

从这台运货马车的驾驶座上，走下一名人物。

他身着一套设计得豪华绚烂、以蓝白两色为基调的白银之铠——那人全身被这副铠甲给包住、身披一件漆黑的披风，下襬随着他每个动作而飘逸。

就连王国最高位阶的骑士——近卫骑士，身上的铠甲都比不上他所穿的这套——这副铠甲就是美丽得让人这么想。铠甲之主认出走下阶梯的拉契后，轻鬆地拾起手向他打招呼：

「不好意思啊，拉契先生，汝在百忙之中还特地下来一趟。」

这名铠甲骑士说话的态度丝毫没有挖苦的意味。他这么说完后，便大步靠近来到一楼的拉契，作势要和他握手。

「不不不，怎么会呢！我才是让亚克先生您久等了呢。」

拉契回握住亚克的手，慌张地行了一礼。

「啾！」

然后拉契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团卷在亚克脖子上的草绿色毛球，立起牠小小的身体、警戒似地叫了一声后，便飞扑到亚克肩膀上待着。

拉契看到牠的动作，连忙缩回自己正交握的手。

「不好意思，碰太大概还不怎么熟悉人类吧。」

亚克看到拉契和碰太这番互动，从头盔里面传出微微的笑声。

拉契对他这句话摇摇头，重新询问亚克今天是为何而来：

「没关係。话说您今天有什么需要呢？又要来买卖魔兽的素材吗？」

亚克听到拉契这么问，先扫视店铺一圈后，摩挲着下巴点点头回答：

「的确，那也是吾来这边的目的之一……但今天有件事想先问问拉契先生……」

亚克话说到中途，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完。拉契看到他这副模样，疑惑地歪着头。

「拉契先生会想要拥有一艘船试试看吗？」

「……什么？您是说、小船吗？」

拉契面对亚克贸然抛出的询问，一时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问，便纳闷地反问他。

不知亚克到底明不明白拉契的困惑，大方地点点头。

「这个嘛，我是觉得有艘船的话应该很方便啦。」

拉契回想起围绕着兰德巴尔特、那些在大大小小水路上往来交织的船只形影，便肯定地点点头回应亚克。

「这样啊，有的话会很方便是吧。其实啊，之前吾等击退人族海盗的时候，那些海盗们把船丢着就跑了。大致检查完船内后，因为没什么特别用途，本来是说要把它当成废弃物处理。吾是拜託了那边的长老后，对方才答应替吾保留下来的。」

「海盗！？咦！？」

就在亚克开心地述说起事情始末的那个时候，拉契的耳朵听到令人无法放心的辞彙，忍不住惊呼出声。然后拉契感觉到亚克叙违的内容跟自己想的有差异，便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开口询问：

「您说那是海盗之前使用的，也就是手划船那类的东西……吗？」

拉契虽然多半预料到亚克的答案，还是只能为了确认而开口询问他。

于是亚克便亲口说出一个完全符合拉契预测的答案：

「不，以人族的船来说，是一艘相当大的帆船喔。」

拉契听到亚克的回答，不禁仰头朝天，用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后，重重垂下了肩膀。

「那毕竟是一艘帆船，像我们这种小商会很难拥有……而且，我们目前就算有帆船也没用途啊。」

面对耸耸肩膀苦笑的拉契，亚克摆出像在思考某些事情的姿势后，彷彿有了什么点子般，竖起食指逼近他说道：

「那么，这个方法如何呢？假如拉契先生掌握船的所有权，再把那艘船租给别人怎么样？因为几乎算是无本生意，吾认为商会可以增加一笔租金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