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樞機卿的真面目

诺杉王国的王都索里亚。

这里是王国的中心都市。为了防範侵略者，环绕都城高高筑起的城墙外围——开展于王都周遭的那块地方，本来是片身居王都农民们用以耕种的宁静场所。

然而，拜突然袭击王国、总数超越十万名的不死者军团所赐，许多田地被踏成废墟，如今已面目全非。

在守城战迈入第七天时遭到攻破的南侧城门外周边一带，满地散乱着不知有几万具被烧得焦黑扭曲的铠甲残骸。大量从天而降的烟尘积聚在被踩烂的耕作地上，烧灼着各处的火焰朝天空吐出滚滚黑烟。

那景象简直就是战场的遗迹——

在那块彷彿遍地丛生死亡气息的战场遗迹上，只看得到一名巍然挺立的人影。

那是位穿着一套以雪白与苍蓝为基础色调，整体缀上华美装饰的白银全身铠甲、右手握着一把绽放俐落光芒的顺长巨剑，左手则拿着一面布满精緻纹样圆盾的骑士——他身上那件漆黑斗篷随风翻飞，缓缓地四处张望附近景象。

「唔喝，吾做得有一点……不对，是严重过头了呢……」

他眺望着周围景色变化的模样，自言自语地说了这句话后，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他原先预计，若能消灭包围王都将近十万名不死者其中半数，就够让他满意了。于是他怀着这种心情，发动天骑士的广域歼灭技能，但施展出来的结果造就了眼前的光景。

除了袭击王都、攻破南门后蜂拥进入城内的部分不死者军团，其他敌人全都遭到凈化、消灭，只留下周边散落一地烧剩的铠甲残骸。

虽然和此处相距甚远的地方还留有好几名不死者士兵，但大概是指挥系统已被消灭，它们目前只是踏着摇摇晃晃的步伐，在附近徘徊。

因为以前在塔吉恩特城内过上的不死者士兵也是如此，行动上明显分成两派命令系统相异的势力，看来不死者士兵本身大概不具有什么明确的意志。

即使把剩下的敌人加起来，似乎会有大约数百名之谱，但如今就算放着它们不管，应该也不会造成多大威胁。

问题在于蜂拥挤进王都的不死者。

儘管我的身体及意识中，还残留些许施放天骑士技能造成的后座力，不过也不能一直站在这种地方休息。

我如此心想，望向王都索里亚那座被摧毁的南门时，背后冷不防传来一道熟悉的女性嗓音。对方话声中带着略微危险的色彩，向我开口：

「等等，亚克。你该不会是想一个人进入王都吧？」

我回头望向话语传来的方位，视线前方出现一名身材修长、美貌超凡的女性，迈开大步朝我走来。

不过这位女性不属于人族一员。她飘逸着一头犹如白雪的长髮，搭配一双末端拔尖的耳朵跟金色瞳眸。那副拥有淡紫色肌肤的丰满胴体，则裹着一袭绘上独特纹样的法袍。

属于这个世界中被称为『黑暗精灵族』种族的她，丝毫不敢大意地在腰间架起握柄设计成狮子造型的剑，眼神警戒地扫视周遭，步步走向我。

「喔喔，是艾莉安小姐啊。吾姑且在王都周边开好一条路了。」

听到我这么说，她露出傻眼神情摇摇头说道：

「这哪叫开路啊……这不是除了路以外什么都不剩了吗？」

我实在无法不同意她的话，只好为了矇混过去般笑着回答：

「哈哈哈，这次好像有点做得太过火了……真是抱歉啊。」

当我向她表达歉意，站在我面前的女性——艾莉安便高高挑起形状姣好的一边眉毛说：

「不是『这次』做得太过火，而是『这次也』做得太过火才对吧？这下该怎么办啊，就因为你用那种夸张手段消灭了约有十万名的不死者军队，害莉露带来的援军部队士兵们，全都吓到缩成一团了耶？」

面对用收回鞘内的剑身部位戳着我表达抗议的艾莉安，我只能无计可施地无语问苍天。

「啾～」

抬起头时，忽然有团毛球像是要遮盖住我整片视野般，从天空降落到我脸上。

「喔喔，是碰太啊。可以麻烦汝移开一点吗？」

我向从天而降的毛球——也就是碰太这么说之后，视线前的遮蔽物马上消失。

牠的身长约有六十公分左右，背上覆盖着草绿色毛皮，而腹部跟尾巴的毛色则是白的。虽然脸蛋长得很像狐狸，但牠的前后脚之间拥有皮膜，能够乘上自己用精灵魔法变出的风飞翔。这种珍奇的生物，被精灵族称为精灵兽。

因为牠拥有一条长达身体一半长度的绒毛尾巴，也让这种精灵兽得到『绵毛狐』的俗称。

这样的碰太黏到牠专属的指定席——头盔上面后叫了一声，大力摇晃别具特色的尾巴，用那对圆滚滚的大眼睛望向艾莉安。

艾莉安看到这幅景象，便耸耸肩叹了一大口气说道：

「认真说起来，若因为次的事件导致精灵族威胁论之类的主张扩大，也有可能会让精灵族面临比现在还强烈的负面压力喔……不过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就是了。」

听到她不知为何像是已经放弃的话语，让我只能低头以对。

然而，此时出现一名少女，插嘴加入我们这段对话：

「这其实很难说喔？我不觉得他们在看到亚克先生展现力量，也目击我们一定程度的实力后，还会鲁莽到轻易对我们採取敌对行动。除此之外——」

说着这些话、往我们走来的少女——从外表也能分辨出，她并不属于人族。

她全身穿着黑色装扮，额头上戴了深紫色护额。少女的头顶长着一对兽耳，腰间伸出一条轻轻左摇右晃的长长黑尾巴，这两个部位透露出她真正的身分。

她来自一支被人族称为兽人族的种族——曾有一名我认为他跟我一样穿越到这个世界、自称『半藏』的人物，集结当时遭受迫害的兽人分支猫人族，创办了忍者集团『刃心一族』，而她正是那支集团的末裔。

儘管年纪尚轻，实力仍在一族之中获得认可，成为『六忍』的一员，那就是她——千代女。

她动作轻巧、无声无息接近的模样，完全就像是一只猫。

我看到千代女那双湛蓝的眼睛，像是有什么原因般忽然往其他方向看去，也受到她的牵引，转动头部追随她的视线。

我眼前那片化为焦土荒原的战场遗迹中，出现了一名模样有点不合时宜的少女，踏着不太熟练的脚步往这里奔来。

那名少女的年纪比千代女还来得幼小，大约十岁左右。她色调明亮的金髮有些微鬈，长度及盾的髮丝伴随奔跑的动作可爱地蹦跳。

虽然她身穿一袭样式精緻的皮甲，但底下搭配的是一件不太可能出现在战场上、却也不华美的洋装。身上也没有携带武器之类的物品。

儘管乍看之下，会觉得她好像是城里迷路闯进战场的姑娘，不过她名为莉露·诺杉·索里亚——从名字也看得出来，她就是这个诺杉王国的公主。

她正是这次为了防卫王都索里亚，前来委託我们充当援军的委託者。

贵为公主的她，手无寸铁地奔跑于战场遗迹之上。从她身后出现骑着马、担任护卫的一对男女骑兵，还有与他们相隔好一段距离，多达百名的骑兵。这些人窥探着我们的模样，踏着慎重的脚步迈入战场。

「莉露公主殿下，请等一等！」

朝跑在前头的公主出声喊叫的女性骑士——妮娜脸上的表情不管怎么看，都可以看得出来明显对我抱持戒心。

然而，莉露公主似乎对她提醒注意的话语充耳不闻，一脸兴奋地儘力催动娇小身躯跑到我面前，用大大的灰色眼睛仰望着我说：

「真、真是厉害呀，亚克阁下！精灵族表面看来虽是如此，却是支强者辈出的种族哪！」

儘管莉露公主展现出符合她年龄的天真反应，但她眼底深处透出一抹微微的紧张，让稍早前艾莉安所说的话扎进我脑海。

就算这样，莉露公主仍试图以友善的方式和我交流。她那副容貌稚幼却展现出身为王族气概的模样，使我深受感动。

我儘可能以不至于吓到她的和缓动作纳剑入鞘，直接单膝触地，将手摆在胸前俯首行礼道：

「承蒙您的讚美，在下倍感光荣。吾等将遵照约定，排除阻挡于莉露殿下道路的滞碍。不过，还恳请您原谅在下将道路拓宽得有些过分……」

「啾！」

我的态度和声音都有点装模作样。最后，头顶的碰太彷彿负责总结，摇起尾巴叫了一声。

莉露公主眼见我这副态度，灰色眼睛先是睁圆了一下。就在我以为她稍稍失笑的嘴角将要浮现略微笑餍的那一刻，她当下端正好仪态，挺起胸膛说：

「本宫已明确看清亚克阁下的功绩！有劳阁下了！」

她直盯着我的灰色眼眸深处，已看不到刚才那抹紧张的神色。

但是那两名好不容易从后头追上、随侍公主身边的护卫骑士——萨海尔跟妮娜面向我的表情中，却显现出比莉露公主刚才强烈许多的紧张感。

「莉露公主殿下！这个地方很危险，请您不要离我们的身边太远！」

如此责备莉露公主单独踏入战场遗迹的人，正是女性骑士妮娜。

当她说出『危险』这个辞彙时，很明显是意识到我在现场而说出这番话。

本来她会出现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不，有某个集团表现出比她更明显的态度。就是位于莉露公主两名护卫骑士身后更远之处，用迟缓动作行进的骑兵队——可以轻易看出他们对接近我们一行人这件事怀抱犹豫。

战场遗迹上散乱着无数铠甲残骸，就算考虑到马匹很难随心所欲行走这点，从他们的表情与态度看来，也能大略察觉骑兵队的脚步之所以如此沉重的理由。

就算如此，身为一支接下莉露公主要求而获派任务的部队，他们大概也只能凭一股『必须守候在公主身边』的气概策动马匹前进吧。

莉露公主本身大概也已察觉到这件事，她转头望向那两名骑士，以及在后方等待的骑兵队，竭力用明快的声音行使自己的许可权：

「各位，用不着害怕！咱们已借亚克阁下之力，将大部分的敌人驱逐殆尽了哪！应潜伏于街道中的敌人容后再予刬除，现在就让咱们进入王都，前往父亲大人面前吧！」

两名护卫骑士面对她不由分说的态度，一开始表情不知所措，却又马上各自变回平常的模样，回答公主的话。

果然如同预料，最先开口的人正是妮娜：

「莉露公主殿下，您想让那些人踏进王都吗？如果他们这次在王都内施展那种力量，会带给王都严重的损害啊！那些人实在太——」

就在妮娜看着我们正要把这句话说完时，另一名默默聆听至今的护卫骑士萨海尔，像是要盖过她的话，扬起手阻止妮娜。

「亚克阁下，感谢您为我们拯救了王都——不，拯救了王国的危机。不过，能请您和我们约定不要在王都内使用那份力量吗？您的力量实在超出人族拥有的範畴了。」

我从萨海尔带着紧张的声音，还有视线彷徨于我跟莉露公主之间的妮娜身上，能看出某种近似于无言抗议的东西。

我身旁的艾莉安就像在表达『无计可施』这句话，耸耸双肩，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虽说这是我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就算此刻答应萨海尔的话、立下约定，这些对我坐拥的压倒性武力感到畏缩的人们，也有可能把我说的每一句话全部当成胁迫的言语。

但此刻不答应的话，只会让他们对我产生更多恐惧。

——现在说出口的话，必须儘可能谨慎挑选过才行。

身处这股令人坐立难安的气氛当中，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清了清喉咙。

我只是轻轻咳了一下，就能感觉到跟我们隔着好一段距离的骑兵队成员们倒抽了一口气。

「吾等会遵守与莉露殿下互换的约定。吾等也有自己的理由，不希望王都索里亚就这样遭到攻灭。此外，就算吾想使用那项技能，它也不是如此简单就能施展的……」

我说着这段话，溧深地叹了口气后耸耸肩膀。

我并没有说谎。天骑士的战斗技能【执行者·焰源之炽天使】，不但因为技能冷却时间的缘故，暂时无法使用，而且就算能用，说真的我也不想像这样连用好几次，这才是我真实的心声。

因为这项技能的特性是让天使降临于自身肉体、发挥弛的权能，简直就像是在体内植入巨大物体，自我意识完全被其所覆盖。老实说，这种精神上的负荷，在我穿越到这个异世界后经历过的痛苦排名中，仅逊于我第一次利用龙冠树灵泉回覆肉体的那次经验。

我重新想了一下，就发现我本身尝到痛苦的主要原因，都是自己的身体引起或施展技能造成的。这种事若从第三者的眼中看来，就只会觉得我是个自我毁灭型的角色。

我一边在心中这么想，一边观察萨海尔与妮娜的动静。

因为好像仍难以判断他们看起来是否能坦率接受我的说词，我便进一步送上一句準备好用来催促他们下结论的话。

「话说，这样也没问题吗？虽然吾已翦灭城墙外大部分不死者，但攻破那扇城门闯入王都的数千名敌军，可还在街上活蹦乱跳喔？」

听到我这番话，两名护卫骑士加上身后待命的骑兵们，包含观望事态发展的莉露公主全都倏然回神，转头望向王都。

城墙外冒出浓烟的火焰似乎还焚烧着某种东西的声音，混杂王都城区内传来细微的战斗喧嚣声响，乘着风窜入耳膜。

莉露公主听到那些声音，立刻回望两名护卫骑士开口：

「此刻不是在这里怀疑亚克阁下一行人捨身付出的时候！萨海尔、妮娜，即刻进入王都，前往父亲大人的尊前！跟着本宫走吧！」

她只抛下这句不容质疑的话语，随后转过身，彷彿要单枪匹马进赴王都，全力策动娇小的身躯向前走。

妮娜看到莉露公主这样的背影，慌忙追在她身后说道：

「莉露公主殿下，请您留步！市区中还很危险啊！请您至少在我等往赴国王陛下尊前的这段时间里，和护卫的兵士们一同留在城外吧！」

萨海尔摆出和妮娜那种恳求语气相左的态度。他只是默默行了一礼，就朝身后骑兵队的士兵们下达指示，并对我说：

「我等先为莉露殿下开路，进王都一趟！动作快！亚克阁下，这段时间内，可以先暂托各位照顾莉露殿下吗？」

儘管我斜眼迅速瞥了妮娜一眼，仍然点头回应萨海尔这项提案：

「吾明白了，吾等就担下保管莉露殿下这项责任吧。紫电！」

我送出指示，再次召回在远处待命的紫电。

紫电在远方回应我般嘶鸣了一声，用牠的庞然巨躯在战场遗迹上跑了起来。

牠的巨大身体全长超越四公尺，长着六只把大地踏得隆隆作响的脚爪。浑身上下覆满犹如红褐色铠甲的鳞片，头上生着一对白色犄角。背上的白色鬃毛受流风吹拂，拔腿疾奔。

疾驱骑龙那副看似毫不在意战场上四散的碎裂铠甲等残骸、踏碎脚下宾士路面上一切事物的身姿，简直就是一幅完全符合『活体战车』这个称号的光景。

「啾！啾！」

「叽咿咿咿咿咿咿！」

紫电俐落地追过慢吞吞开始行动的骑兵队。牠才刚在我身边停下脚步，就与端坐头盔上的碰太像是进行对谈般，朝彼此发出叫声。

「千代女小姐，能请汝和莉露殿下一起乘坐紫电吗？因为吾跟艾莉安小姐要负责从旁支援。」

千代女听到我提出的建议，轻轻点了点头。她抱起吓了一跳的莉露公主直接跃上紫电背脊，在兽鞍上坐好，执起牠的缰绳。

萨海尔移步到骑兵队前方，站上引领他们的位置之后，附在身旁的妮娜耳边说了某些话。

她听完后点点头，驾马靠近莉露公主骑乘的紫电身边。

看来妮娜要以负责监视的身分跟在我们身边。

「城区内还有许多不死者！可别太大意了啊！」

骑兵队的成员们随着萨海尔这句话，像是要鼓起干劲般高声吶喊。

而后我们这群身边有妮娜随行、化身为公主护卫队的一行人，跟在骑兵队后头前进。

——好啦，终于要踏进诺杉王国的王都了。

王都索里亚的南面城门，不久前才刚遭到破坏。

由于我祭出的最后一击，害城门最先被破坏的损伤变得更大，缺口被扩大到供成员高达一百五十名以上的骑兵队行进，也颇为轻鬆的宽度。

不知道要维修这座巨大的城门，究竟得花费大约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