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筑建于卢堤欧斯山脉山腰处的锡尔克教国圣地。
那个地方藉由人力削掘山体、辗平地面,整建出一片宽阔的广场。而广场四面的周边地区则被巨大的迴廊式建筑所包围。
然后,一座巨大庄严的白色圣殿,耸立在广场正面的尽头——
阿尔萨斯中央大圣堂。
该处同时也是治理着锡尔克教国的教皇——塔纳杜司·希尔比维斯·锡尔克居住的场所。
有抛光得简直就像镜面一般的白色石材地板,高到必须仰头张望的天花板上则绘满了精緻缤纷的宗教图像,还悬吊着一盏闪闪发光的豪华水晶灯。
那些物品全都如同艺术品般豪华绚烂,同时也正反映出锡尔克教国迄今的悠久历史,以及其发展与繁荣。
而就在这样一座大圣堂的深处。
这地方平常连信徒都不会进入——须臾之间,一道外表像是圣职者的人影,突然出现在那个毫无人烟的地方。
这名人物手中握着一支设计精美的手杖,胸前挂着刻有教会圣印的首饰,身穿格外奢华法袍服装——他就是这座大圣堂的主人,也是现任锡尔克教国的盟主塔纳杜司教皇。他正紧抓着手杖喘着大气,肩膀激烈地上下起伏。
但是喘着粗气的塔纳杜司教皇,脸上却看不到任何錶情。
不仅如此,他也没有任何皮肤或一切血肉,站在那里的仅是一具戴着标有教会圣印大帽子的骷髅。
在帽子下方——从那片被划破的面罩底下向外窥视的,是一对漾着昏黑的暗色眼窝,里面飘浮着人魂般的赤红灯火,散发一股不祥的气息。
「可恶,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儘管他的模样只像一名在现世四处游荡的不死者,但吐出的言语是仍然强烈残留着人类气息的诅咒。
塔纳杜司教皇焦躁地厉声大吼,他的声音高声响彻这座没有人类气息的圣堂之中。
那一天,塔纳杜司教皇在下属攻陷的城市之一——戴尔福伦特王国的王都利奥涅中,用城市的居民当作素材,像平常一样扩充他麾下的死灵军团。
因为这种作业极为单调——以魔石为核心嵌入人类遗体,再使用召唤术让邪灵依附其上,所以他一如既往地漠然进行。
连小兵都必须一个个亲手製造,没有比这更麻烦的游戏规範了。即使如此,看着日益壮大的死灵军团展开行动,也让他在每一个无聊的日子里都感觉到充实。
为此,这项工作虽然很单纯,但对于塔纳杜司教皇来说却具有十足的实行价值。
而且最近这阵子,原本无趣的每一天都有变化造访,此事也让塔纳杜司教皇涌生出更多的目标和动力。
落入虚拟现实的世界中无法脱身,体感上觉得已经过了相当漫长的时间。在这样的世界里——起初他虽然曾有过十分艰辛的时期,但在当时也没有任何能与自己匹敌的对手。自从他获得了一定的地位,以及能充当藏身处的地方后,度过的每一天都没有多大差异。
而为这种情况带来变化的是——自己创建的强大部属七大枢机卿被打倒,以及失去其中一块隶属自身主宰之土地的事态。
而那名有能力击败麾下枢机卿的人物——就是和自己一样身为游戏玩家的人。接近确信的塔纳杜司教皇,因为终于能与外界人士联繫一事而感到喜悦。
然而,他感受到对手谨慎地对己方的部属,採取从外部击溃等等战略性进攻的计策,因此他决定欢迎对方担任入侵自身领土的挑战者。
由于多年以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敌方玩家,所以无论身陷任何情况、事态是好是坏,就算是最后一次也好——他会选择最终以对战来结束这场游戏,都可能是因为他身为一名游戏玩家之故吧。
这就是为什么扩充战力以备战斗这种麻烦的行为,似乎让他久违地产生了玩游戏那段时期的情绪。因此他只觉得愉快,并不会感到辛苦。
今天,他也待在自己佔领的王都利奥涅境内,进行将充当材料的人类变成不死者的作业。而那头龙突然现身,就是这一切事件的起点。
虽然他睽违了很久才再次看到龙的身影,但因为自己昔日的对手之中,玩家的部下里也存在过龙族,所以他并不特别感到奇怪。
然而,龙不像教皇自己生产的死灵兵一样成本低廉,而且牠们很耗食料,维持管理也需要相当大的成本。相对地,龙族的火力无可挑剔,外观也相当受欢迎。
而他亲眼确认有明显具有人类外观的个体,抓着那条龙后脚处的景象,让他彻底明白那头龙不仅仅是只野生的怪兽。
跟着龙族前来的对手似乎正刺探着我方的战力和状况,他们随着那条龙在王都利奥涅的上空盘旋了好几圈,最终降落在城市西侧的近郊处。
看来对手在不知道自己身处戴尔福伦特王国的情况下,把棋子走到这个地方了吧。
塔纳杜司教皇脑海中浮现如此念头,独自默默地窃笑起来,眼睛发出光彩。
他心想这样就能送他们一份回礼,感谢对方至今为止的照顾了。于是聚集了分散在整个城市中的战力,只留下最低限度的护卫人员,匆忙赶往降落于王都利奥涅近郊的对手面前。
即使对手搬出了强大的龙族个体,在有高达数十万死灵兵以及死灵骑士待命的现场,要在众寡悬殊的战况中打倒那头龙并非难事。
此外,自己手边也还有七大枢机卿的其中一人——提斯摩的存在。
虽然原本若是对上龙族,大概要在多少会遭受损害的觉悟下进行战斗,但自己如今也在现场,有许多能够选择的方法,完全没有任何会造成失败的因素。
即使对上龙,也只要派出自己亲手召唤的恶魔个体应战。大幅削减对方体力之后,再用死灵骑士等部下给牠最后一击,这样也算得到了充足的战果吧。
如果能成功削减对手的宝贵战力,未来战局的发展必定会充满趣味吧。
塔纳杜司教皇在脑海中描绘了这样一幅蓝图,带着死灵军与提斯摩,踏过曾是王都利奥涅城墙的砖瓦来到城外。
而该处发生的事情,确实有说服力地证明了一件事——只要有像龙族这样强大的个体,即使只有少数成员,也足以构成到城市中进行强力侦查的阵容。
城外明明应该有不少死灵兵以及死灵骑士执行警戒周围环境的任务,但它们早已全数被击倒,陷入计算剩余的人数比折损数目更快的状况。
最让塔纳杜司教皇感到惊讶的,是那些位于龙身旁的人型个体。
三名之中,有两名是女性型,而且应该都是遭到锡尔克教国排除的精灵族与兽人族——而另一个成员的性别虽然尚且不明,但却是一位身穿闪耀白银豪华全身盔甲的骑士。
他拥有在下属报告中,被认定为击倒我方枢机卿个体的『白银骑士』所有的特徵,对手恐怕跟自己一样亲上前线了。
他装备着由苍蓝与银白色为基调,打造出绝佳外型的全身铠甲,还有随风飘舞的披风、背上奢华的长剑,以及拥有美丽纹饰的盾牌,那副伫立的身姿,完全让人联想到神话之中描述的骑士。
从他那副造型的用心程度来看,教皇确信对方并不仅仅是一个下属个体而已。他意识到自己掩藏在面罩之下、本来不会有表情的骸骨容颜,竟禁不住浮现笑靥。
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遇上同为游戏玩家的伙伴。
被对方像仔细进行观察般以眼神注视,塔纳杜司教皇微微感到雀跃。
对方似乎没有要突然对己方发动攻击的迹象,与对方之间维持短距离也没关係。因此教皇尝试开启对话,举步接近对手。
「……真是出乎意料啊,没想到你们会带这么少的人数来犯呢。」
塔纳杜司教皇如此说着,坦率地用言语表达他的惊愕及讚美。感觉到那名白银骑士从头盔内部凝视自己的气息,他在面罩后方的脸亦流露出喜色。
然后他这样自说白话、滔滔不绝地说完款待的言词之后,就急躁地朝成为己方第一道障碍的龙族施展出先发制人的一击——
「【召唤·邪骨恶魔】!」
对方同样是名玩家,而对手属于战士系,自己则是魔导士系——虽然以直截了当的物理攻击为主不会有胜算,但幸运的是对手的下属是两名异种族系的成员,比不过自己手下的兵力数量。
幸好这里离根据地相当近,事情应该能朝有利的方向进展吧。
彼此拥有的强力手牌——龙、死灵枢机卿,究竟哪一方会先被抹灭呢?
教皇就是推测到战况将会如此发展,才会在此先发制人。
事情起初按照着计画进行,他召唤出的邪骨恶魔与对手的龙族进入战斗,死灵枢机卿因有空档,于是展开行动,準备率先消灭对手的两名部下。
然后,现场只剩下本身就是玩家的白银骑士,而己方则有自己与身后待命的这支大军——由数十万死灵兵与死灵骑士组成,完全呈现将对手逼上绝路的状态。
此时教皇为了确保胜利,实施【冥府共鸣】,让我军的死灵兵们陷入狂暴化。
这是一种辅助魔法,它虽然会让己方军队失去缜密的统率,但取而代之会大幅增加攻击力。如果有这么多狂暴化的死灵士兵发动攻击,那么不管玩家的能力有多高,都毫无获胜的机会。
虽然在这里击败对方玩家的话,将会无法继续与他进行对话,但他也推测在发展成那种情况之前,对手恐怕就会使用转移石,前往根据地进行紧急避难吧。
战局处于一面倒的盘势,而且现在的情况对敌人来说没有后路,所以是不可能会开打本营战的。
如果是普通玩家的话,虽然在这里逃命是个合理的决定,但假如可以在此处击败对手,便能切换到战果画面,大致了解现在的状况。
要是能移动到那个画面,应该就能与管理人员取得联繫。因此对自己来说,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对事态产生重大改变。
塔纳杜司教皇心怀如此想法,朝着对手白银骑士使出了最后一招,也就是以身后多达数十万名的不死者们展开蹂躏战。他眼见敌方那名白银骑士慌张从现场抽身的模样,于是相信了自己必定会取胜。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那名白银骑士居然夸张地使用转移魔法出现在自己的身旁,并且直接使用物理系攻击袭击过来。
儘管自己不知道瞬间发生了什么事,几乎是反射性地以身体做出反应,挡下了第一击。但自己这个魔导士系个体经不起对手的高攻击力,结果被狠狠地击向后方。
塔纳杜司教皇玩这款游戏的时候,玩家可以选择的魔王种类分成物理系统和魔法系统这两种类型,并不存在面前这种结合物理和魔法特性的形式。
因为被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实装完成的玩家种类偷袭成功,他的口气无意间粗鲁了起来。
他姑且尝试通过发动具有牵制和咒杀效果的【邪灵喰牙】找出对手的弱点,但对方意外地产生了激烈的反应,因此他臆测敌方的弱点在于抗性系的敌手。
既然如此,他判断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击中对手,于是便像进行追击般使出了【邪灵喰牙】,但这次对手彷彿毫不在意似地冲杀过来,并用手中化为光之巨剑的武器一闪——祭出一招打算砍下自己首级的横劈。
也许自己能以毫釐之差躲过那招攻击,是一桩奇蹟也说不定。
白银骑士在使出那一击后,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塔纳杜司教皇抓紧这个机会发动了转移魔法。
他把自己的死灵兵们当成障壁,成功躲过了白银骑士的视线。
然而,他肯定对方是一个大意不得的对手。就在对手追丢了自己身影的时候,塔纳杜司教皇再度使用转移魔法,退回王都利奥涅之中。
在以少数战力对抗大军的情况下,惯用手法就是率先击溃敌方的指挥官或是指挥系统,白银骑士就是瞄準那一点而展开攻击的。
塔纳杜司教皇思索到这里,就心想『原来如此』,并且钦佩地点点头。
使用转移魔法,再以物理攻击来突袭敌方的指挥官——如果白银骑士属于被认定为魔法剑士的类型,这招计策将会是颇为有效的方法吧,对魔导士系的对手而言更是如此。
为了不重蹈覆辙,别出现在对手眼前——这样的策略将是最为可靠的方法。
因为短距离的转移魔法只能在视线可及的範围内移动,如果有大量的死灵兵挡住视线,对方将无法轻易地捕捉自己,也没办法进行转移了。
之后对手是会放弃并退缩,或是成为此处狂暴化死灵兵的饵食呢——现在他只需要等待结果出炉了。
——他曾如此乐观看待。
但是在塔纳杜司教皇面前展开的战斗,却不似他所想像的未来景象。
他耗费大量魔力召唤出的邪骨恶魔,被对手的巨龙逼迫得陷入苦战,战况逐渐转变为对手佔优势的局面。最后牠被狠狠摔向地面,无计可施地被打倒了。
而塔纳杜司教皇亲自创造出的强力王牌,也就是七大枢机卿中的一人——提斯摩·古拉·制律枢机卿也遭到对手——那两名异种族系战士,以压倒性的合作和攻击能力玩弄于股掌间,几乎是无计可施地葬送在她们手里。
不管多么地高估她们,那两名女性个体看起来的战力顶多只比小卒好一点罢了。虽然可能也跟适性之类的因素有关係,但没想到,就连直属于塔纳杜司教皇的枢机卿,都不是她们的对手。
而实力最强的,就是自己判断为敌方玩家的白银骑士。
他面对高达数十万以上的狂暴化死灵兵,一开始虽然选择走为上策,但他用转移魔法逃跑一定程度的距离之后,又突然停下脚步,接着缓缓地形塑出巨大的魔法阵,解放大规模的魔法技能。
虽然在许多情况下,魔法特化型的魔导士角色,其特性主要在于其不同于物理系攻击的广域範围魔法。但魔法剑士这种职业,通常情况下,对两种系统都只能掌握半吊子的程度。而属于这种职业的白银骑士,却壮烈地呈现了一场华丽的表演,施展出召唤天使的大规模召唤魔法。
但并不只是这样而已。
他召唤出天使后使出的一击,从空中降下了陨石。死灵军因为那次攻击而被摧毁了一半,最后他用超大型陨石再度使出的一记攻击,则展现出让地貌变形的威力。他仅凭这两波攻击,就几乎以一己之力,摧毁了自己辛苦製造出的数十万名死灵军。
从王都利奥涅城墙顶端观看这一切的塔纳杜司教皇,惊讶得目瞪口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没有任何人能回答他脱口而出的话语。
对方所身处的级别,并不属于强大个体或是玩家角色这样的层次。
这种单枪匹马就能摧毁整支军队的角色,别说严重损害游戏平衡了,根本就是破坏战略游戏本质的行为。
如果玩家能独力摧毁军队,那属下和军团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进一步说,对方拥有的全部下属,个体都具有高超的能力,得以将塔纳杜司教皇所準备的棋子各个击破,其缘故大概只能让人联想到是因为游戏在设定上有所缺陷。
假设这是营运公司刻意为之的设定,只能判断那个营运单位很没用了。
但如果这件事情与营运单位无关,那就差不多能确定那名白银骑士一定窜改过设定。他为了发泄心中愤怒,将手中杖柄击向城墙的石砖。
使用非法手段进行窜改,并不能在游戏中加入魔法剑士这种新的类别——既然如此,对手本身的类型是营运公司準备的职业,而他使用不正当手段改动其能力设定值,这可能是最合理的想法了吧。
塔纳杜司教皇进行这番推测后,就拿出一颗收在怀里的转移石。
那东西看起来像一颗手掌大小的美丽紫色水晶,透过光线观察,就可以看到里面封着一座小小的魔法阵。
转移石——这种魔道具可以瞬间转移到预先设置为座标的标记位置,虽然每一颗转移石都只能移动到各自设定对应的场所,但它能达成只能在目视範围内移动的短距离转移魔法所无法做到的超长距离移动。
不过因为它属于消耗品,所以需要準备贵重材料製作这项道具。
塔纳杜司教皇毫不吝惜地将这种贵重的道具在脚边砸破,其身影随即消失在脚下同时出现的魔法阵之中。
塔纳杜司教皇从响彻白银骑士发出巨大声响的王都利奥涅郊区,回到了由沉默主宰的阿尔萨斯中央大圣堂。他毅然决然地仰起露出面罩的骷髅容颜,快步前往位于他私人房间中的保管库。
好不容易抵达保管库的塔纳杜司教皇,拿起其中一块受到保管的转移石,接着他蓦然注意到里面储存的转移石减少了不少。
「因为这次入侵之际将其使用在各种不同的地方,所以这几天需要再做一些备用呢。」
塔纳杜司教皇如此低声嘟哝,再度将取出的转移石砸向地板。
再次发动转移魔法的他,接下来现身的地点,是一处与刚刚氛围明亮绚烂的阿尔萨斯中央大圣堂不同,昏暗且略为陈旧,拥有让人能领略历史之气氛平静的办公室。
墙壁设置着高度几乎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塞满了藏书,而多到书架放不下的书籍,则在地板上叠成一座塔,房间深处则摆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
坐在那个座位上的人物,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男性。与他看似强健的躯体相反,其眼睛下方有浓浓的黑眼圈。虽然那头蓬乱的金髮以及鬍渣略微显露病态,但男人身上所穿的高阶法袍显示出他崇高的地位。
这样的男人眼见塔纳杜司教皇突然出现在房间的身影,就扔开手中的书籍,慌张地冲到教皇面前。
「请问您发生什么事了,猊下!?」
对教皇不寻常的情况感到困惑,说出这句话的人,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马克斯·印米迪亚·忍让枢机卿。
这里是作为锡尔克教国首都发挥其机能的圣都,菲尔比欧·阿尔萨斯。这座圣都建筑在由阿尔萨斯中央大圣堂位处的阿尔萨斯山往南延伸的平原处——位于一所圣都大教堂深处的房间内。
因为教皇平常造访这间办公室时,几乎不曾使用转移石直接出现在这个地方,所以马克斯枢机卿才会开口询问塔纳杜司教皇发生了何种事态。
他注意到教皇总是用来遮住真实面孔的面罩从中间被割破,于是便拿出房间里準备的备用面罩,恭恭敬敬地交给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