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宽阔平坦的平原延伸而出的一条街道上,有台马车捲起尘烟,以猛烈的速度宾士。
从前方往后吹动的强风,让坐在马车夫位置上的人帽兜完全往外脱落,银色的长髮也被风捲起,狂乱地舞动着。
「请、请问!速度这么快,没、没关係吗!?」
马车夫位置后方的小窗被打开,从里头传出路维克担心的声音。或许是多想了,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没关係!总之你要抓紧!」
「好、好的!」
为了避免从马车上摔落,对马车用魔术施加强化与固定,以减轻震动,不过无法连车内空间本身也跟着固定,因此得让乘坐的路维克咬牙忍耐了。
蕾缇榭儿没有回头,嘶喊着回答路维克。风猛烈吹拂的声音非常吵,不这么做就听不到。
记忆回溯到一日前,蕾缇榭儿从鲁卡斯那儿听说了公爵领发生叛乱的资讯时,便和吉克道别,立即返回宅邸。
回到宅邸后,路维克铁青着脸,紧握着报纸杵在原地。
『不久前号外也被配送到宅邸,他读了之后就愣住了……』
克劳德代替他说明。看来叛乱中心的附近就是妮可的故乡,因此他才心神不宁。
妮可在前阵子获得蕾缇榭儿同意的十天休假,刚好回老家了。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发生叛乱。
纵使马上就想前往领地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担心妮可的路维克也提出同行的要求,结果他们便一起前往领地,才会演变成目前的情况。
顺道一提,在蕾缇榭儿他们出远门时,克劳德便暂时住进宅邸帮忙看家。
而原本单程需要花费两天的距离,在全面活用马车的构造强化与马的身体强化之下,蕾缇榭儿等人只花费一天就到达了公爵领。
就在马车来到领地边界时,蕾缇榭儿注意到不晓得是士兵还是佣兵,总之那儿有着携带武装、绑着黑色头巾的男人们。
(因为发生叛乱,公爵家开始封锁领地边界了吗?)
蕾缇榭儿虽然在内心这么想,却完全不打算减缓马车的速度。
男人们也看见了以猛烈的速度宾士而来的马车,各自架起武器,打算予以阻止。
右手放开缰绳,蕾缇榭儿将手伸向前方,展开魔术。闪着绿色光辉的多个魔导术式自然地浮现在地面,从上头一齐捲起风。
捲起沙尘的那阵风,使得男人们无法睁开眼睛,即使他们持有武器,为了不被吹走,光是当场紧紧踏稳脚步不被吹走就用尽全力了。
马车气势汹汹地通过一旁。虽然好几名士兵使出风魔术打算追击,不过马车在转眼之间就消失无蹤了。
一旦穿过领地边界,之后就没再看见士兵了。记得报纸提到叛乱集中在部分地区,恐怕几乎所有军队都出动去镇压叛乱了吧?
「……路维克!是那边那座村子吗?」
继续驾驶马车行驶了一阵,在太阳高挂于西边天空之际,马车的行进方向前方看见了一座小村子。
蕾缇榭儿打开小窗,朝向车内的路维克问道。自己专注于驾驶上,相对地,寻找村子和确认道路的工作全都交给路维克。
「……!是的!没有错!那就是梅鲁特村!」
看来妮可的故乡叫做梅鲁特村。蕾缇榭儿的问题,让路维克将脸伸出马车的窗外,一看见村庄便出声回应。
这个回答让蕾缇榭儿解除施加于马车的魔术,放慢速度,一边操作缰绳,一边缓缓地逐渐接近梅鲁特村。
越来越接近村庄,便逐渐能够看见村庄的状态。以防万一,蕾缇榭儿将脱落的帽兜重新戴好。
被栅栏所包围的梅鲁特村一片寂静。在秋天的此时,却没听见收成作业之类的声音,四处皆为燃烧殆尽的树木残骸。
如此寂寥的景色延伸到栅栏另一头的村庄之中。路上不见人影,本应种植着农作物的田地中,枯萎的植物被风吹动,形状逐渐分崩离析。
(……这里分明不是叛乱的中心地,竟然如此荒芜。)
马车停在一部分烧毁、崩坏的村子入口,蕾缇榭儿从马车夫的位置降下。眼前的景色与千年前的记忆重叠,刺痛着胸口。
「……没有任何人在吗?」
「妮可和她母亲都平安无事吧……?」
「我们要相信她们一定平安无事。」
与降下马车、从后方追来的路维克谈着这些事时,家家户户紧闭的门被打开,从屋内走出好几位村人。
每个人都带着不安的表情,手中拿着某些物品,可能是石头或者锄头,因人而异。
蕾缇榭儿所驾驶的这辆马车虽然朴素,仍清楚绘有公爵家的家纹,因此有所提防也理所当然。
(不过男人的人数为什么这么少呢?)
蕾缇榭儿看着逐渐聚集到村庄入口的村人们,浮现单纯的疑问。
几乎没看到中年以下的男人,聚集而来的只有老人、女人与小孩。虽然也有几位年轻男人,不过那些人都身体瘦弱,脸色也不佳。
「……妳是什么人?」
在村人之中也格外高龄、像是村长的老人,一边撑着拐杖,一边用锐利的视线观察蕾缇榭儿。
这个举动成为暗号,其他村人的视线也一同看了过来。他们的眼中同样也盘踞着疑惑。
蕾缇榭儿阻止打算开口的路维克,主动走到村人们面前。反正也无法隐瞒下去。
蕾缇榭儿虽然戴着帽兜,不过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不管有没有戴都能看到脸,没什么意义。
透明般的白银秀髮、红与蓝的异色瞳。窥探到帽兜底下容姿的村人们屏息。
「朵萝赛露•诺亚•菲利亚雷奇斯……」
不知道谁如此嚷着。不过这个容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朵萝赛露的外表无论在公爵家中内外,就是如此特殊。
「……」
村长也因蕾缇榭儿的登场而双眼圆睁,不过之后却静静地浮现笑容。没错,他在笑。
「您下定决心再度来到这块土地了呢。」
「……?」
这位老人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蕾缇榭儿不禁疑惑地歪过头。
都到了兴起暴动的程度,人民应该非常憎恨公爵家才对。公爵家的其中一员分明就站在眼前,为什么可以如此平静呢?
其他村人也一样,在得知蕾缇榭儿的真面目后,气氛整个改变;虽然并非卸下警戒,但再也没有露出显而易见的敌意了。
「朵萝赛露大人,可以询问您一件事吗?」
「什么事?」
「您造访此地,有何打算?是心血来潮吗?抑或来阻止家人呢?」
村长直盯着蕾缇榭儿的眼睛,如此问道。即使那双眼并不带有排斥的意思,却感觉他打算透过这个问题评定什么事似的。
「这个嘛,如果要二选一回答的话,后者便是我造访领地的目的。」
当今这个时代,以如此坚毅的态度质问贵族的平民也难得一见吧?蕾缇榭儿不禁这么想着,回答村长。
「不过我会想这么做的理由很单纯喔。既然公爵家让人民痛苦,身处同样立场的我便有阻止他们的义务,只是这样而已。」
「……」
「而且,贵族守护领地居民是理所当然的行为吧?我无法忽视人民遇到不可理喻的虐待。」
听见这些话,村长小声地叹了口气。突如其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位菲利亚雷奇斯家的千金,毫无一丝犹豫地如此说道。
对于生活在公爵领的他们而言,所谓的贵族是立于人民之上,骄傲地颐指气使,遇到任何状况便会从人民身上榨取的存在。
然而公爵家竟然也有这么一位品行尊贵的大人哪。村长宛如抬头看向太阳时感到刺眼般眯起眼来。
「……是啊。您就是这样的人呢。」
「……??」
虽然在他心中似乎同意了什么,不过蕾缇榭儿依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在刚刚的对话中,他看见蕾缇榭儿……不对,朵萝赛露的什么了呢?
「您果然对民众慈悲为怀哪……」
村长一边用安心般的语气如此说道,一边拄着拐杖来到蕾缇榭儿面前,缓缓地低下头。
「请进入村里吧。您不是我们的敌人。」
蕾缇榭儿对此感到吃惊。自己基本上也是菲利亚雷奇斯家的千金,都已经做好发生争执的心理準备了。
「……路维克,这是怎么回事?」
「不、不清楚……」
纵使顺势如此问向路维克,不过回应蕾缇榭儿的同样是藏不住疑惑的答案。
(朵萝赛露以前曾经来过这座村庄吗……?)
虽然不晓得村长那句话的意思,不过从他的语气,明显知道过去的朵萝赛露。对于这个村庄而言,「朵萝赛露」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总之,就这样,蕾缇榭儿平安无事踏入妮可的村庄了。
***
进入梅鲁特村的蕾缇榭儿与路维克,在村长的带领下来到他的家中。
「虽然寒舍简陋,还请坐吧……」
「不用了,我只是跟过来的人,请不用招呼我。」
虽然令人很想吐槽,到底有哪位公爵千金会把自己叫作「跟过来的人」,不过蕾缇榭儿非常认真。
蕾缇榭儿慌慌张张地阻止原本打算泡茶的村长。村子比报纸提到的情况更加悲惨。无法在这种状态下只有自己享用茶。
窗外有穿着骯髒衣服蹲在地上的人、拿起空空如也的笼子寻找食物的人,以及即使田地乾枯、寸草不生,也拚命耕作的人。
「……唔。」
眼前所见的景色与千年前所见的景色重叠,令人为之屏息。
那个时代贫困到连王族也不被允许奢侈,社会上有这样的村子也无可奈何。
不过,本应和平又丰饶的这个世界,并非源自于战争而诞生的这个悲剧,使得蕾缇榭儿打从心底感到痛楚与悔恨。
(……记得引起暴动的是隔壁的村庄。)
与暴动没有直接关连的这个村庄都受到如此严重的损害了,隔壁村庄的状况到底又如何呢?
「为什么要允许我进入村里呢?我明明是菲利亚雷奇斯家的人。」
蕾缇榭儿将视线转回坐在眼前的村长身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问题。
来到这里的途中,一直想着这个问题。看到村庄的情况,倘若引起此种惨况的是自己老家的话,就算被怨恨也并非不可思议。
目的是暗杀……虽然脑中瞬间也闪过这个毛骨悚然的想法,不过从村长的眼神和态度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是啊……您确实是公爵家的千金,不过同时也是我们的恩人。」
「……恩人?」
蕾缇榭儿感到疑惑。她所知道的朵萝赛露的评价几乎都是负面的,没想到除了路维克以外,还有人对朵萝赛露心怀感激。
「是的。当时您还相当年幼,应该不记得了……」
以这句话作为开头,村长对蕾缇榭儿谈到十一年前的事。
这座村庄位在与拉匹斯国国境线的波列亚历斯山脉的山脚下,没有出色的特产,土壤也不肥沃,是座寂寥的山中村庄。
这里的可看之处只有村庄旁的花海,村人们虽然不富裕,却也勉强维持生计,并没有改变村庄现况的念头。
此时,年幼的朵萝赛露心血来潮来到这个村庄,看着村庄旁的花海,如此说了。
『这里开着非常漂亮的花呢。如果用来当成染料,一定很漂亮吧?』
一开始,村人们并没有认真理会年幼孩童的言论。
不过有个在意这番话的男人,尝试用花海的花染了布。
结果如她所说,完成的布有着自己未曾见过的鲜艳美丽色泽。
男人试着将布卖给来到村庄的旅行商人,结果卖出非常好的价钱,因此了解了村庄的土壤适合用来种植花卉。
「难不成那个男人是……」
「对,就是我。」
对于蕾缇榭儿的疑问,村长有些害躁地小力点头。
在那之后,这座村庄作为染色村繁荣起来,村人们得以过着更为安定的生活。
「所以每个人都很感谢朵萝赛露大人。虽然不晓得您是否是刻意这么说的,但以结果而言,那句话等于拯救了我们。」
「这样啊……」
蕾缇榭儿一边听着,一边思考朵萝赛露的事。
周围的印象与原本朵萝赛露的性格差异甚大,这点在这阵子格外有所体会。
(她到底戴了几层面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