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那么，海崎先生的重生到今天就画下句点了。」

夜明在两人喝掉五六罐啤酒之后，才说出了这番话。

夜明一如往常，提着啤酒当伴手礼来到了海崎的家门前，海崎以高中生的姿态和对方喝起最后一次的酒。因为不说话会让场子冷掉，所以就借着酒精的效用畅所欲言。

回忆实在说也说不完，毕竟夜明也是从头到尾都参与其中。

夜明带来的啤酒喝光之后，海崎正打算再去冰箱拿，这时夜明制止了他。海崎也猜到了夜明的用意，于是用马克杯泡了茶才走回来。

夜明从公事包里取出夹着文件的档案夹，放在海崎面前，说出了前述的那段话。

海崎感慨万分地听完了这番话。

「根据这一年观察下来的结果，我方将会按照当初的约定，为你提供几份职缺选择。因为已按照适合的程度进行筛选，我想不管选择哪一份职缺，海崎先生肯定都能胜任。请你仔细思考，过一阵子我会再来徵询你的意见。」

海崎往桌上的档案夹瞥了一眼，却没有动手翻阅，抬起头来说：

「对了，杏怎么没来？我还想趁着最后向她道谢。」

「小野屋同样也是在今年完成了研习，明年开始就是独当一面的负责人了，好像有事情要忙吧。」

「这样啊。仔细想想，我也是在去年的今天，从夜明先生那里拿到葯呢。总之，以后还有机会跟杏见面，下次再跟她好好道谢吧。」

夜明询问喝着茶的海崎：

「关于重生，你觉得如何呢？」

海崎放下杯子，闭上双眼，嘴角自然上扬。

「真是、太棒了。」

海崎对夜明露出满满充实感的笑容。

「一开始还想说我干嘛回去当高中生，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但这段时间让我重新注意到很多事情。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但就我个人而言，可说是极为满足的一年！这都是多亏了大家。」

「我想大家一定也都很感谢海崎先生。即使记忆会消失，但海崎先生在这段重生的期间留下了许许多多的足迹。像是人与人之间的牵绊、人生观、思考方式等等……这些肯定会留存在大家心中，一直支持着他们。而我也是从中获得支持的其中一人啊。」

「……」

「请拿出自信。海崎先生确实完成了一段十分出色的重生之旅。」

「哈哈。」海崎害羞地笑了，「这么温柔的夜明先生，感觉有点毛毛的。」

「真是的，到最后也要吐嘈这个吗？」

「……谢谢你。」

「哪里，我才该说谢谢。」

夜明如此回应之后，「那么。」就拿出了装着胶囊的小塑胶袋。

「你做好心理準备了吗？」

海崎死死地盯着那玩意不放。

「在最后这一刻，我必须看着你把葯吞下去才行。」

「……」

「我在这等多久都可以。」

海崎拿起小袋子。

「就算大家会忘记我，但我还是会记得大家，我们还是活在同一个时代，又不是一辈子都见不了面。只要还活着，总是有机会重新来过。」

海崎说着说着，视线从胶囊转到夜明身上。

「……对吧？」

「……是的。」夜明微笑以对。

「我这一年来对那些小鬼说了那么多大道理，所以我也得好好加油才行。」

海崎从小袋子里取出胶囊，含在嘴里，配着茶水吞下肚。

夜明静静地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

「我大概很快就会睡着了，麻烦你回去时记得关门喔。」

「怎么这样？」夜明望着海崎走向床铺的背影，喊了一声。

「不能留我住一晚吗？」

「啊，我困了，没有精神吐嘈。」海崎钻进被窝，「晚安。」

两人的交流和重生期间没两样，也让夜明脸上不禁浮起笑容。

夜明穿上大衣，披起围巾的时候，海崎已经呼呼大睡了。

夜明望着那张睡脸，再次说出自己的心声：

「海崎先生，真的辛苦你了。也要谢谢你，完成了这么精彩的重生之旅。」他低头致意，「那么，改天见。」就离开了屋子。

日代将啤酒空罐移到桌边之后，重新端正坐姿。

「这段时间真的非常感谢妳的照顾。」她对坐在正对面的小野屋低头致谢。

「讨厌啦。日代小姐这么慎重其事地道谢，让我心里怪怪的。」小野屋托着因酒醉而变得有些红的脸颊。

「毕竟是最后了。」日代虽然心里有些不爽，还是姑且回答了一下。小野屋微微地笑着，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我的重生实验，这次算是成功了吗？」

「那还用说。光是看到这么多的企业介绍资料，结果就不言而喻了吧？」小野屋指着一叠放在桌上的资料。

「可是！到底算不算成功，就要等日代小姐变回大人之后，再自己证明了。毕竟重生实验就是为了这个而进行的。」

「……好像在说教啊。」

「毕竟是最后嘛♪」小野屋笑道。

「那么。」她拿起包包，接着把装着胶囊的小袋子，放在日代面前。

「妳做好心理準备了吗？」

「……」

「我必须亲眼看到妳吞下最后一颗葯。无论多久，我都会在这里等着。」

日代的视线落在胶囊上面，静静地伸出手来。

「……老实说，我还是觉得离别很难受。我就是因为讨厌这种难受的感觉，才会远离人群，最后成为无法与他人交往的大人，因而被选为重生受试者。为了改变这样的自己，我度过了一段与许多人产生牵绊、十分美好的时光，但是到了这一刻，我还是觉得心好痛。」

日代望着掌心上的胶囊，轻声低喃：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的重生或许算不上成功吧。」

小野屋默默地摇头。

日代从袋中取出胶囊，放在左手上。

「可是，过去的我认为『早知道会这么难受，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和别人扯上关係』这种悲观的想法，其实是不对的。如今我的心中充满了许多温暖，光是这一点，我就觉得自己稍微有所改变了。」

日代将手中的胶囊抱在怀里，开口说道：

「这一年对我的人生来说，是意义深远的宝物。谢谢你们，让我拥有如此美好的体验。」

听见日代这么说，小野屋也感慨万分。

日代张开左手，再次打量着胶囊。脑中闪过第一次收到研究所药物时的记忆。

「……也要麻烦妳替我向了道谢，两位真的关照我很多。」

日代就像是做完了断一样，将胶囊放进嘴里，喝下茶杯里的水。

亲眼见证过程的小野屋，站了起来。

「那么，我来负责收拾吧。」

「啊……我也来帮忙。」

「日代小姐赶快去床上躺着吧，妳马上就会产生睡意了。」

小野屋拿起桌上的碗，走到了厨房。日代望着看开始动手洗碗的小野屋，挪着身子进入被窝当中。

放在流理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小野屋用毛巾擦了擦手，才按下通话键。是夜明打来的。

「喂。」

「喂，妳现在在哪里？」

「我还在日代小姐的家里。」

「咦？妳还在那？」夜明的语气有些吃惊。

「她刚刚才吃了葯去睡觉。我们之前一直在屋里喝酒聊天。」

「……真意外。妳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

「前辈在吃醋吗？」

「老实说有一点。」

「啊哈哈。不过，她刚刚也有问我『了今天怎么没来？』还要我代替她向你道谢喔。」

「我这边也是喔，他也有问『杏怎么没来？』本来想趁最后一刻和妳道谢的。」

小野屋从厨房走到客厅，低头望着躺在床上的日代的睡脸，对夜明说：

「终于结束了呢。感觉有点寂寞。」

「谢谢妳，小野屋。这段时间为日代小姐尽心儘力地提供支援。」

「前辈……」

小野屋感觉到心中的情感快要按捺不住，连忙抬高了音量：

「你这样很噁心欸！」

「为什么海崎先生跟小野屋看到我变坦率了，都会觉得噁心呢？」夜明有些垂头丧气。

「这种事不要用电话讲，我想听你当面跟我说～总觉得还有很多话想跟前辈聊聊呢！等一下有空吗？」

「明天还要上班喔。」夜明委婉地拒绝了小野屋的邀约，「关于就职的选择和手续等等，我们的支援工作还没完全结束呢。」

「说的也是。」

挂断电话的小野屋，再次低头望着日代。她也没盖着被子，似乎很舒服地睡着了。

「真是的，日代小姐，就算真的很想睡觉，也不能不盖棉被啊，这样会不小心感冒的～」小野屋边说边伸手把压在日代身下的被子拉出来时，突然听见「喀哒」的一声，某个物品从床上掉了下来。

「？」

从床上掉下来的东西，是一支签字笔。

……笔？

小野屋捡了起来，忍不住看了又看。

为什么这个东西，会从棉被里……滚出来……

将视线移向日代的小野屋，发现对方靠在脸蛋附近、紧紧握住的左手掌底，好像有些黑黑的痕迹，这才恍然大悟。

「果然没错……妳直到最后都在怀疑呢，海崎先生的真实身份。」

小野屋把签字笔放在床头，将自己的右手伸向那只手。

「这是妳……为了怕自己彻底忘记而设下的保险措施吗？若是这样的话，妳应该做得更隐密才对啊……」

小野屋一边对着沉睡的日代说话，一边缓缓地打开对方的左手。

日代工整的字迹，在掌心上这么写着：

『我爱上了海崎新太。』──

「这么明显……要是、被我发现了……」

日代蕴含在这段文字当中的殷切期望、对于未来的希望……让一直拚命地按捺着情绪的小野屋泪腺溃堤。

「身为一介职员，又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小野屋趴在日代的枕边，嚎啕大哭。

在窗外透入的晨光照射下，海崎朦胧的意识渐渐清醒。

「呼啊──」他打着哈欠伸了懒腰，从床上起身。

啊，全身无力。昨天喝太多了。

他在洗手台洗了把脸，用毛巾擦乾之后，看着镜子。

海崎对着变回大人的自己，有些害臊地说着：

「早安，大叔。」

一边喝着刚泡好的咖啡，一边随意浏览昨天从夜明那里收到的职缺资料。确认自己的想法没有改变之后，海崎拿起手机。

与手机同色的红色吊饰映入眼帘，让海崎「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