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海洋沐浴在破晓的阳光中,闪烁着金黄的光芒。
确认过天空几乎万里无云后,船只们接连离开亚斯瓦尔王国首都克尔切斯特的港口。
其中有桨帆船,也有帆船。这些全是贸易用的商船。总共数百支桨在海中划动,掀起浪花,朝着外海前进的模样,相当壮观。
别称『光华的耀姬』的苏菲亚•欧贝达斯,正在其中一艘船上。她站在船尾,凝视着渐行渐远的港口。
她穿着不起眼的褐色斗篷,将帽兜拉得极低,避免引起他人注意。锡杖型的龙具被她放在房间里。
一名少女站在苏菲身旁,与她一起眺望港口。那少女同样穿着斗蓬,头上戴着宽边帽。右眼为金,左眼为蓝,人们将这种眼睛称为异彩虹瞳。
少女的名字是伊莉莎维塔•法米那,与苏菲一样,都是吉斯塔特的战姬。
但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使她失去了过往的记忆。
别说身为战姬的事了,就连自己的名字、生平,她全都记不得。救了她的人们,因为那双特别的眼睛,称她为千华灯瞳(菲雅莉丝)。
伊莉莎维塔头上的帽子,是她的朋友夏珞特送的。苏菲原本想让她拉起帽兜,但是在看到伊莉莎维塔郑重地抱着帽子的模样后,改变心意,让她戴着帽子。
等到港口变成一个小点后,伊莉莎维塔抬头看向苏菲。她以左手按着帽子,以免被风吹走。鲜艳的红髮在海风中飞扬。
「我们要去哪里呢?」
「我们要去布琉努王国。顺利的话,明天傍晚就能到了。」
「为什么要去那里呢?」
现在的伊莉莎维塔,就像刚懂事的小孩,只要有不知道的事,就会立刻发问。之所以变成这样,也是因为苏菲有问必答的缘故。
「我不是说过,妳失去记忆了吗?带妳到处走走,说不定能帮助妳想起以前的事。」
其实原因不只如此。假如伊莉莎维塔治理的路伯修公国的人见到现在的她,肯定会勃然大怒吧。假如他们把愤怒的矛头指向自己,也就罢了;如果指向亚斯瓦尔,那么介入内乱,就没有意义了。
「为什么一定要取回记忆呢?」
伊莉莎维塔露出被逼着吞苦药般的表情。
「以前的我和妳,感情不好不是吗?」
「与其说感情不好,不如说几乎没机会说话吧。」
苏菲不让伊莉莎维塔察觉自己的複杂心境,微笑道。
她没有说谎。在过去,她们双方确实没有积极交流的意思。
首先,苏菲治理的波利西亚位在吉斯塔特的东南方,伊莉莎维塔治理的路伯修在东北方,就算要交流,双方的领地也太遥远了。
再说,失去记忆前的伊莉莎维塔基于某些原因,与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对立,也和昵称为莎夏的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保持距离。而艾莲与莎夏都是苏菲的好朋友。
还有就是,失去记忆前的伊莉莎维塔自尊心很强,很固执己见。也许是身为战姬的立场,使她展现出那种态度的吧,总之因此,苏菲从没想过与她深交。
可是,现在的伊莉莎维塔不同。
苏菲见到伊莉莎维塔,是冬季中旬的事。苏菲向她问了许多问题,确定她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而且身边也没有证明她是战姬的龙具。不只如此,右手的手肘以下部位,全都不见了。
必须抛弃过去的芥蒂,保护这柔弱的女孩才行。苏菲心想。
一阵风吹过,船身摇晃起来。苏菲伸手搂住伊莉莎维塔。儘管伊莉莎维塔有点惊讶,但仍然安分地被苏菲搂在臂膀中。
苏菲移动视线,已经完全看不见克尔切斯特港了。她鬆了口气,脱下帽兜,金髮飞舞于风中。
「我可以摸吗……?」
听伊莉莎维塔发问,苏菲笑着点头。伊莉莎维塔伸出左手,梳理似地轻抚苏菲的髮丝,脸上漾起微笑。她似乎很喜欢苏菲头髮的触感。
「我趁现在帮妳换好绷带吧。」
苏菲仔细地拆下缠在伊莉莎维塔右臂的绷带。
切口已经完全癒合了,血液循环也很不错,早晚会长出肉吧。
「一定要继续包着绷带吗?」
「是啊。大约还要包半年吧。」
苏菲安抚着不满的伊莉莎维塔,从行囊中拿出油葯与新的绷带。她轻柔地把油葯涂在切口上,再次缠上绷带。
之所以说半年,是有原因的。伊莉莎维塔经常忘记自己少了右臂的事,在活动时让手腕撞上桌子或墙壁。这绷带就是为了保护手臂才包的。
「可以把绷带的尾端留得更长吗?」
「可以是可以,为什么想那么做呢?」
苏菲不解地发问,伊莉莎维塔露出天真的表情答道: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像这样挥舞绷带,打倒坏人。」
伊莉莎维塔说着,大力挥动右臂。苏菲惊讶地看着她。外号『雷涡的闪姬』的伊莉莎维塔,龙具是名为沃利兹夫,能操纵闪电,而且能自由伸缩的鞭子。
难道说,战姬时代的记忆,以梦的形式出现于伊莉莎维塔面前吗?
「……不行哦。要是绷带被勾住,就不好了。」
苏菲委婉地拒绝。伊莉莎维塔噘着嘴,但是并不坚持,改以手指缠着苏菲的头髮玩。
缠好绷带后,苏菲陷入沉思。
她之所以前往布琉努,不只是为了伊莉莎维塔。
也是为了儘快踩在陆地上,以便自由行动。
身为吉斯塔特军的指挥官之一,参加过亚斯瓦尔内战的苏菲深深明白,在海上,船只如果不能航行,等于被孤立。
假如亚斯瓦尔军派出舰队包围这艘船,就算苏菲身负战姬之力,也没办法逃出生天。因为她没有离开这片海洋的方法。
考虑到这点,就不能冒长期待在海上的风险。
一般而言,亚斯瓦尔应该不会做那种事。毕竟内战才刚结束,他们没有余力找吉斯塔特的麻烦。可是有件事,令苏菲很挂心。
就是伊莉莎维塔。根据捡到她的长弓手汉米许的说法,他是在首都西侧的河边发现她的。当时伊莉莎维塔已经失去右手,而且衣服也破烂不堪。
以一挡百的战姬身受重伤,失去手臂与记忆,可说是非比寻常的事。就苏菲所知,伊莉莎维塔确实有不负战姬之名的强大武艺。而在这个亚斯瓦尔,有强到足以打倒伊莉莎维塔的人。而且那个人就在首都附近。
一开始,苏菲以为是魔物做的。苏菲曾与堤格尔等人在港湾城市杜里斯与托尔巴兰战斗过。就算亚斯瓦尔有其他魔物,也不奇怪。
但如果真是那样,魔物没有追过来杀死伊莉莎维塔,或是攻击苏菲,就很奇妙了。
那么,是人类做的吗?虽然战姬很强,但也不是无敌。假如有不下战姬的武艺,而且拥有能承受龙具攻击的武器,战姬仍有被打败的可能。
有这种人吗?苏菲思考着,脑中闪过两道身影。
一个是布琉努的黑骑士罗兰,另一个是亚斯瓦尔公主桂妮薇亚。
伊莉莎维塔战斗的对象,有可能是这两人之一。
究竟是谁呢?思考到这里,苏菲心中浮现一个疑问。
说起来,为什么伊莉莎维塔会来到亚斯瓦尔?
如果是为了帮苏菲她们,她应该直接找上吉斯塔特军。就像宓莉莎•葛林卡那样。可是伊莉莎维塔并没有那么做。
难道说,伊莉莎维塔有不能告诉苏菲她们的任务?
吉斯塔特的诸侯中,有些人直到最后,都反对介入亚斯瓦尔内战。说不定伊莉莎维塔是被那些人拜託,偷偷来亚斯瓦尔与桂妮薇亚公主见面的。最后两人因为某些原因动了干戈,结果是伊莉莎维塔落败。
虽然这只是苏菲的猜测,但是这么一想,许多部分就有合理的解释。
但假如事情真的如苏菲猜测的那样,被桂妮薇亚公主知道伊莉莎维塔还活着的话,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之所以偷偷离开亚斯瓦尔,就是基于这个原因。
顺带一提,原本在克尔切斯特过冬的吉斯塔特军,已经在昨天出发回国了。保险起见,苏菲假装成与吉斯塔特军一起离开。
「──为了我,妳费了不少心神呢,苏菲亚。」
伊莉莎维塔眺望着海面,突然如此说道。
苏菲不禁凝视着她。发现苏菲的视线,伊莉莎维塔露出不解的表情。
──虽然听说她有时候会以成熟的口吻说话,感觉判若两人……
再加上绷带的梦,伊莉莎维塔恢複记忆的日子,也许不远了。
苏菲有这样的预感。
†
堤格尔等人在森林中宽敞的场所围成一圈,坐在地上。
从枝叶之间射入的春阳,在草地上形成许多小光点。虽然还不到中午,但是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昨晚,堤格尔等人拚命地策马疾奔。虽然甩掉了诸侯军的士兵,可是却被河流阻断去路。
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走投无路。米拉以拉斐亚斯之力製造冰筏,为了甩开追击,六人不是渡河,而是顺流而下。
那河流通往森林。堤格尔一行人在进入森林后上岸,轮流休息。如今所有人总算全部恢複体力,可以谈事情了。
顺带一提,最早休息的堤格尔,在看守四周时猎到一只雉鸡。
之所以那么做,是为了取得製作箭矢用的羽毛。堤格尔把羽毛全拔下后,安葬了那鸟儿。假如状况允许,他很想升个火,好好品尝新鲜肉类的滋味,但是怕敌人注意到黑烟,所以只好作罢。
一行人以能久放的硬麵包与乳酪充饑,以河水解渴。
乳酪是露蒂带来的,深受众人好评。种类与她昨晚分堤格尔吃的不同,看来她随身携带好几种乳酪。
「哦,乳味不重,盐分也不高,很能消除疲劳呢。」
「真是好乳酪。就连没味道的麵包也变好吃了。」
加雷宁笑道,拉菲纳克也讚不绝口。
早餐后,露蒂坐直身子,向堤格尔等人弯腰道谢:
「真是非常感谢各位。」
「该道谢的是我。如果没有妳搭救,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露蒂摇头回道:
「昨天晚上,我也被你救了很多次。本来是想卖你人情的,结果欠了你一堆人情。」
「堤格尔,你也该帮我们介绍一下她了吧?」
米拉看着两人,说道。声音中微微带刺。
昨天,堤格尔去查探要塞后下落不明,害米拉一直心神不宁。正想前去搭救堤格尔时,看到他自行逃出要塞,而且还带了一个漂亮女孩回来,不只如此,两人看起来还非常亲密,会不高兴也是当然的。
「我们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说到贝杰拉克家,是不输嘉奴隆和泰纳帝的名门世家吧?你什么时候认识那种旺族的?而且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不是故意隐瞒啦。」
堤格尔有点窘迫。他一直认为米拉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担心被抓的自己。「只对一半。」如果被米拉知道他的想法,她一定会冷淡地这么说,让堤格尔不及格。
「我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这次换露蒂不满地抗议了:
「你是想说我们不熟吗?我们明明两个人一起在山里玩,在森林里冒险哦?」
「和我玩的,是旅人露蒂,不是贝杰拉克家的千金。」
堤格尔一面承受来自左右的兇猛视线,努力说明:
「我和露蒂认识,是十岁时的事。我在亚尔萨斯的森林里,救了差点被野狼攻击的她。」
「被救的部分先不讨论,多亏堤格尔那箭,我才能给那野狼致命的一击。这部分是事实。」
「我之所以赶过去,是因为听到妳的尖叫声哦?」
堤格尔坏笑,露蒂大言不惭地回道:
「因为我随时不忘贵族的礼仪哦。」
「觉得好玩,所以用石头丢挂在树枝下的蜂窝,算是贵族的礼仪吗?」
「身为贝杰拉克家的人,不能失去研究精神……不是啦,那件事我确实反省过了哦?因为你生气的样子太可怕了。」
堤格尔与露蒂一面如此斗嘴,一面说明往事。
看着两人亲密的模样,米拉的表情变得很複杂。但她没有因此忘记问出在意的部分:
「妳是为了什么去亚尔萨斯的?」
她以怀疑的表情看着露蒂,眼神中带着不少敌意。
「为了知道堤格尔是什么样的人。」
露蒂堂而皇之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