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米雅討厭的東西與記憶中的聲音

恢複意识之后，米雅还是整个人懒散地躺在床上。手脚无力地下垂。

「身体……不舒服。」

食不下咽，午餐也几乎没吃多少。

她想将那些事情视为一场恶梦。

可是，留在脑中的记忆十分鲜明，在像这样看到染血的日记后，实在无法再认为那是一场梦。

「唔……」

她发出苦恼的声音，一直在床上滚来滚去。

烦恼、烦恼、烦恼……过了三十分钟。

「……肚子饿了。」

肚子发出咕噜声。

从叫人收走午餐起，都还不到一小时。

「对了，我听说过思考的时候最好吃点甜的东西。」

她拍了一下手。

这真是个好主意！表情一下子开朗起来。

迅速地下床后，米雅冲出自己的房间。

米雅等皇帝一族生活在称为白月宫殿的城堡里。

摆设着绿金和白月石的走廊，豪华绚烂的装饰正代表着没落前处于繁荣顶点的帝国样貌。

她踏着摇晃的步伐穿过走廊，来到宫殿内的四间餐厅之一，白夜餐厅。

一进到宽广的室内，里头的男人就用讶异的表情看向她。

「米雅公主殿下，请问有什么事吗？」

看到虎背熊腰的魁梧体格，还有特徵是蓬鬆大鬍子的脸，米雅感到有点惊讶。

──这个人……我记得不就是我亲口开除的主厨吗？

就只会端出米雅讨厌的蔬菜，米雅宣布开除这位主厨是在她十四岁的生日时。

「从现在算起是两年后左右吧……」

「那个，怎么了吗？」

「不，没事。我肚子饿了，能帮我做点心吗？月莓派好像不错。」

主厨听完后面有难色。

「这件事实在难以启齿，但您没有吃午餐，实在不能端点心给您。」

这句话令人感到怀念，米雅不禁露出微笑。

回想起来，会像这样对米雅提出意见的人只有他。

接下他职位的主厨只会照米雅的吩咐做菜，结果米雅感到厌烦。一切都顺心如意也会让人感到很无趣。

「说得也是。那么，午餐剩下的东西也没关係，能端上来给我吃吗？」

「啊？」

听完米雅说的话，主厨不知为何眼睛瞪得很大。

「怎么了吗？」

「不，没事。那么请您稍等一下。」

没过多久，料理就接连摆到米雅面前。

刚烤好的芳香麵包、放入满满当季蔬菜的炖菜、腌渍红鲑鱼再加上水果拼盘。

「啊，这还真叫人怀念。」

特别是在看到放满蔬菜的炖菜后，米雅脸上出现笑意。

炖菜里面有确实地放进米雅讨厌的黄月番茄。

──我之前都无法接受这种酸味。

米雅注视着汤匙上的黄月番茄。

──不过，这看起来很好吃呢。

她忽然想起在牢里被迫吃下的东西。

硬到牙齿都快断掉的坚硬麵包。表面上还长着像是霉菌的东西，乾巴巴地实在难以下咽。

偶尔会端出的炖菜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呈现混浊的灰色，让人觉得使用的蔬菜该不会是杂草。

光是难吃还好，接下来会肚子痛好几天这点，真的希望能想想办法。

虽然听说饑荒蔓延导致没有食物，不过米雅认为那肯定是单纯在找碴。

证据就是明知道米雅讨厌，某些日子却只端出萎缩的黄月番茄。

──那真的很痛苦……

硬塞进嘴巴里时，那难以形容的草味、酸味和苦味……

光想起来都起鸡皮疙瘩。

这时她重新看向眼前的黄月番茄。

──跟那时的比起来……总觉得充满光泽。

原本打算要留着不吃的米雅稍微产生兴緻，将番茄的切片放入口中。

在那瞬间，她的眼睛睁大。

「主厨！这个，快叫主厨来！」

米雅的激动神情吓得女僕们颤抖起来。

「那、那个，米雅公主殿下，请问怎么了吗？」

「别问了，快叫主厨来！」

「您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吗……？」

主厨听闻骚动后现身。表情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

「这是……什么东西？」

米雅把汤匙上的东西──黄月番茄拿到主厨的面前。

「是当季蔬菜的炖菜……」

语气有点在装傻的主厨。但是米雅并没打算让他矇混过去。

「我在问你这种蔬菜是什么。」

米雅又把汤匙拿得更靠近主厨的脸。

高大的主厨和米雅有身高差距，所以她挺直背部，垫起脚尖，硬是把手往前伸……

「……您是指黄月番茄吗？」

看到被拿到眼前的东西，主厨认命地说道。旁观的女僕们也一脸担心地看着。

「怎么会……你是说这、这东西是黄月番茄？」

米雅一脸不可置信地注视着那东西，然后用颤抖的手将汤匙放进嘴里。

在接触到舌尖的瞬间，口中扩散出清爽的酸味。藏在其中的淡淡甜味。炖煮得恰到好处的蔬菜入口即化，转眼间就消失。

在口中留下美妙的余韵……

跟记忆中相异的绝佳风味撼动着米雅的情绪。

米雅专心地动着汤匙。

留下浓厚的黏稠口感，在舌头上融化的炖菜，带着淡雅甜味的麵包……

「麵包居然是如此柔软的东西吗？」

低语的声音在颤抖。回过神来泪水已经从脸颊潸然而下……

「公、公主殿下，您怎么了吗？我的料理有什么问题吗……？」

主厨焦急地跟她说话。

嘴巴塞满料理的米雅即使想要回答，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甚至还差点要噎到，胡乱挥舞手脚……

喝下一名慌张的女僕拿来的水后，她好不容易才恢複平静……在展露出高贵的公主不该有的一面后。

「我十分满足。主厨，你的厨艺不错。」

米雅对在一旁手足无措的主厨微笑。

「能得到您的夸奖，我感到很光荣。可是，今天的炖菜只是活用材料本身美味的料理，并非是我的功劳。」

「喔，是这样喔？不过，举例来说，对了，黄月番茄。黄月番茄不是更有草味，吃起来更涩的东西吗？」

想起在牢狱中被迫吃下的东西。又硬又苦，还有些上面有伤痕，非常非常难吃。

「哦……」

主厨在露出苦笑后说道：

「在处理黄月番茄时，若省略炖煮的手续，有时会变成那种味道。那些是花了三天熬煮的东西。只要注意火候，不管是谁都做得出来喔。」

「……哇，这么费时啊？不过这么花时间的东西，不用硬做给我吃也……」

「不，那样会影响到公主殿下的健康。守护皇室成员的健康，也是我们这些臣子的职责。」

主厨用手碰触胸口，深深地鞠躬，行臣子的礼数。过去米雅认为那是理所当然该献给自己的东西。

但是，不对……没错，事实并非如此。

在因为革命而失去权势后，几乎没有人会像这样关心她。

所以，她稍微让表情舒缓下来，在露出柔和的笑容后说道：

「那真是辛苦你了。我感到很满足。」

「啊……？」

主厨听到直率的慰劳话语，吃了一惊。惊讶到几乎要腿软。

壮硕的躯体甚至弹起来，后退了两、三步。

他从没想过这位任性公主居然会对他说出这么温柔的话语。

……由此可窥见米雅平常的所作所为。

他张大嘴巴，表情像是看到飞在空中的魔法师。

「不、不不、不敢当。」

在眨了眨眼后，才终于挤出这句话。

接着可能是要掩饰害臊，他尴尬地搔着脸颊。

「说、说起来，也可能单纯是价格问题……今天端给您吃的东西，是价格等同庶民一个月薪水的高级品。」

「哎呀，是这样啊？」

即使提到价格的话题，米雅还是无法理解。

她从小就是在备受呵护下长大的公主。想要的东西只要靠一个眼神就能到手的女人。

自己的生活费和伙食费要花多少钱，或是庶民的薪水怎样，这些她没有兴趣，也一点都不在乎。

所以，就算把主厨说的话当耳边风也不奇怪……本应如此。

『您知道王族们吃的东西要花多少钱吗？』

脑里突然浮现像在挖苦的声音。

米雅吓得到处东张西望。

──刚、刚才那是什么！？

发出耳熟声音的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