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話 老賢者最後的教導～路德維希的請教～

鲁鲁族村子的宴会结束，夜深人静时……

路德维希来找住在族长家的流浪贤者伽卢瓦。

「嗯，是你啊，路德维希。」

组合巨大木材建成的族长家，入口位于稍微高一点的地方，要爬上原木的阶梯才能抵达。

伽卢瓦坐在阶梯中段左右的位置。

他手上拿着装有浊酒的木製器皿。将从森林的树梢间探头的月亮当作下酒菜，继续饮酒作乐。

路德维希看到那种模样，内心有些惊讶。

因为很会喝酒，不太会在人前喝醉的伽卢瓦，心情愉悦地喝到满脸通红。

「我的师父啊，您会不会喝太多了。」

伽卢瓦对着皱眉的路德维希露出坏心眼的微笑。

「还不都你害的。因为你为我带来愉快的相遇，你看，这下我非得继续工作不可。哈哈，本来预定在无人知晓下凋零，真是失算。」

跟嘴上说的不同，伽卢瓦的声音很开朗。

这样是很好，可是醉成这样没办法商量事情吧，路德维希感到担心。

然而……

「有事要找我商量吗？路德维希。」

定睛一看，师父的眼睛里蕴含着锐利的聪慧光芒。

真是赢不了他呢，路德维希苦笑着坐到师父的身旁。

然后他在轻轻吐出一口气后，开门见山地提出要求。

「其实我……打算让米雅殿下登基为女帝。关于这件事，师父，我希望您能提供协助。」

这是考虑到师父讨厌拐弯抹角的性格。

「喔……女帝。」

伽卢瓦望向填满酒杯的酒，似乎在思索地眯起眼睛。

「原来如此。米雅公主殿下是聪明人。她符合帝国的睿智之名，若由她领导，国家或许会往好的方向前进……可是啊……」

接着伽卢瓦将锐利的视线看向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啊，我有件事想问你。」

「好的，请问是什么事呢？我的师父啊。」

路德维希挺身坐直。一如过去受教时的沉稳声音，传进他的耳里。

「你会推举公主殿下当女帝，是出于她的睿智吗？」

伽卢瓦如此发问。

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让路德维希感到困惑。一瞬间还想说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用意？即使感到不安，他还是用力点头。

「正是如此。师父啊。她的睿智足以与您匹敌。要是能成为女帝，一定能将这个国家导向正轨，根除不好的习……」

「那么，如果她没有睿智的话呢？」

师父接着说出的话令路德维希感到不解。

「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想……我用别的问法好了。如果她要将那份智慧用在坏事上，你会怎么做？」

「她不可能会做出那种事。她具有优秀的睿智。」

「邪恶也有优秀的睿智喔，路德维希。并不是愚者才会为恶，愚者有愚者的恶，有愚者的善。同样地，智者也有智者的善恶。睿智能用在为善上，也能用在为恶上。」

贤者用沉重的语气说完，静静地注视着路德维希。

「我是在这个前提下问你。路德维希，你为何要侍奉她？是因为她的睿智？还是有别的原因？」

「这……」

路德维希无法做出回答。

「为何要侍奉她……根据原因，你甚至有可能会跟她敌对。这是该弄清楚的事情。」

师父说完就静静地笑着。

那天晚上。

路德维希做了个梦。

那是场很奇妙的梦。

堤亚穆帝国迎来衰亡的不祥之梦。

大饑荒、疾病导致财政恶化，官吏接连逃往国外。在这种情况中，路德维希在皇女米雅底下致力于重建国家……就是这样的梦。

很不可思议地，梦中的路德维希讨厌米雅。

无能的皇室公主，让国家面临存亡危机却过着安逸生活，该受到唾弃之人。本来根本没理由要帮助她，既然是为了重建国家而别无选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提供协助。

那一天，路德维希和米雅一起造访一处小村落。

没有被疾病的蔓延所波及，也比较没受到大饑荒影响的村子。然而村民们却饿肚子，人们听天由命，或是憎恨贵族、诅咒命运。

对米雅一行人的态度也不怎么好。话虽如此，也没有人敢拿起剑反抗近卫部队。

在那里视察村庄情况，慰问完费心维持治安的士兵们后，坐在马车里的米雅说道：

「唉，真想要蛋糕，蛋糕。有没有哪里有啊。欸，路德维希，就算没有麵包，会不会有地方有蛋糕啊……」

「没有。因为蛋糕跟麵包都是用小麦製成的。」

「是……这样啊。」

米雅沮丧地肩膀下垂。看到她这种态度，路德维希感到有点不爽。

──就连要拿到一小片麵包都得很辛苦，居然还敢提蛋糕……

「要是有一整个蛋糕就好了。」

──而且还要一整个……到底是多奢侈……

焦躁马上转为傻眼。贵族就是这样才……当路德维希正要叹气时……

「要是有那么多，就算不能分给那座村子里的所有人，也起码能让小孩都拿到……」

「咦……？」

听见紧接而来的这句话……他整个人愣住。

「希望是个巨大的蛋糕。大到让每个人都能拿到草莓……这样的话，焦虑的心情也能平稳下来。」

──我还以为她打算自己全部吃掉……

起码路德维希心目中的米雅是那种人。所以，他忽然想问坏心眼的问题。

「公主殿下，假如，我说能準备一人份的蛋糕，您会怎么做？」

「真的吗！？」

「不，这是假如。纯粹是假设……」

「咦……嗯，嗯～这个嘛……一人份……你所谓的一人份是壮汉士兵的一人份……」

「没这回事。就只有米雅公主殿下一人的分量。」

这就只是假设的话题。然而米雅却以很认真的表情烦恼了一阵子后。

「那、那种情况，唔，没、没办法了。我也会忍着只吃一口……啊，不过，草莓也是一口大小吧？这样表示我可以拿到草莓，所以……」

皱起眉头喃喃自语的米雅。看到这种景象，路德维希内心受到冲击。

──竟然是烦恼那种事……

如果是伪善者就不会烦恼。说出全部让给人民就好。

如果是高傲的帝国皇女就不会烦恼。理所当然地说出全都要自己吃就好。

然而，米雅却在烦恼。最后还说要拿草莓。说只要有草莓就好。

有一种人是只留给自己吃的份，剩下的就给别人。那样还算好，贵族这种生物，只要无法保证自己在今天、明天、后天、一年后、十年后都不用挨饿，就不会想要施捨给人民。

路德维希对米雅也抱持这种印象。

因此，米雅的答案很有冲击性。

「嗯，怎么了吗？路德维希。你好像有话想说呢。」

路德维希对一脸讶异的米雅轻轻摇头。

「不，我只是有点惊讶。我还以为您会全部自己独吞……」

「哇！路德维希，你认为我在看到那个村庄的情形后还会独佔蛋糕吗！？」

「是的，我毫无怀疑。」

米雅听到立刻做出的回答，恨得咬牙切齿。

「唔……这个臭眼镜……」

米雅原本在喃喃自语些什么，但她刻意地叹了一大口气，设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要是你认为……我明明看在眼里，也有能力伸出援手，却还放着倒下的人不管……那就有点让人遗憾。因为要是做那种事，心里会很不舒服。」

米雅摇着头说出这些话。路德维希以打从心底感到佩服的态度回答她。

「原来如此……米雅公主殿下，看来您在某种程度上是个正常人。」

「什么！？某种程度是什么意思？你这臭眼镜……嘴巴还是那么恶毒！」

「谁才嘴巴恶毒啊……贵为皇女的人怎么可以骂『臭』这种没教养的字眼。」

即使口出恶言，路德维希在心中想着。

这个人以主君来说或许不是最好的……但搞不好是值得侍奉的人。

然后，他逐渐明白。

没错，米雅很高傲。儘管如此，她虽然嘴上抱怨，还是会仔细听取路德维希的建言。

没错，米雅很胆小。儘管如此，她没有逃避，留在帝国，为了重建国家而努力。

没错，米雅脑袋不好。儘管如此，她在被路德维希挖苦后，会哭着一张脸拚命记住必要的事情。

从旁看着她的期间中，路德维希开始祈求。

请让这位愚蠢公主的努力多少能得到回报。

然后，不知不觉间怀抱着梦想。

如果帝国成功脱离这个困境的那天到来……

要待在这个非常不可靠的主君身旁，给予建言，在她底下工作。要以她的臣子身分竭尽心力，让这个国家变得更美好。

路德维希清楚发觉自己的内心觉得这样的未来也不坏。

因此，当米雅被架上断头台时，他……

这时他醒了过来。

「刚才的……是梦吗？」

路德维希冒着冷汗。

方才做的梦……逼真到就算说是记忆也没问题……

「我在想什么傻事……米雅公主殿下不可能那么愚蠢……」

不可能成真的梦。对帝国的睿智米雅相当失礼的梦。

路德维希想要做出苦笑，但是却笑不出来。

他内心深处拒绝一笑置之。

告诉他那是不可以笑……绝对不可忘记的重要记忆……

同时他想着。

那个梦中的人无庸置疑是自己的主人，米雅•卢娜•堤亚穆。

表面上完全不同，但本质的部分相同……

路德维希的脑海里重新浮现出在贫民窟的光景。

米雅跑到髒兮兮的孩子身旁，照顾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