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自己变得超级讨厌回家。
一站到玄关大门前,瞬间就会觉得要被关进狭窄无比的地方,甚至有种想吐的感觉。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吗?应该没这种事吧。不过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是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总而言之,本人讨厌这个家。
今天想唱歌想到不行,因此约了几个人去卡拉OK,还一直续唱、续唱、续唱──然而人一个又一个离开,最后大家都走光了,所以不得不结束,结果总共唱了四小时。而且,自己还豪爽地付了所有的费用,反正说要约的人是本大爷。虽然唱到昏天暗地,但过程中还是吃喝了一阵,所以肚子并不饿。
都这个时间了,再说灯也亮着,家里应该有谁在。
从包包里拿出钥匙后,开锁,开门,进到屋内──诀窍在于一口气完成这一连串动作。半途停下来就会想要逃走,不过逃走又能怎样,才刚唱完四小时的卡拉OK,就算要找人去哪里,也不会有人理我吧。自己一个人去玩也提不起劲啊,偶尔为之是很有趣,但是昨天才一个人去了电子游乐场。
玄关的照明是由感测器侦测而自动点亮的。眼前有双鞋跟很高的鞋子,那是老妈的鞋。
脱鞋后进到屋内。
爬上玄关厅的楼梯前往二楼,进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灯。将包包扔到一旁后,为了不要踏到散落在地板上的物体,因而边闪躲边往床铺移动。
连制服都没脱就直接瘫在床上,仰面朝天。
恍恍惚惚地望着天花板上的海报,心想「怪了,那些是什么时候贴的啊」?海报的类型众多,有偶像的,有漫画杂誌附赠的,有电影的。当初墙壁已经没地方贴了,所以才开始贴上天花板。
褪去袜子,随手乱丢。右脚碰到了某样物品,是颗小篮球。用脚夹住后往上抛起,再用手接住。爬起身,瞄準了架在房内角落的小型篮球框后投出。
「──很好!进……!」
然而球体被篮框无情地弹开了。
「嘎啊啊啊啊!是怎样啊!不玩了啦!」
整个火大,倒头就睡。
等等,若是睡得着,确实是想直接进入梦乡,但现在就是没有睡意。
「……啊啊!」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发出声音。
搔乱自己的头髮。
「咿──」地沉吟。
然后叹了气。
接着发出「唔──」的声音。
再来换了种音调,发出「欸──」的声音。
此外又用其他的音色发出「喔──」。
结果「呵呵呵」地笑了。
「……真的是有够无聊。」
翻过身,将脸埋进了枕头,闻到一股混杂髮蜡、洗髮精和其他各式物品的味道。虽然这绝对称不上芳香,但也不讨人厌。虽然不好,但也不差。突然觉得人生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
「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嗯,本大爷真会讲。唔喔,口好渴……」
爬起身子,搔了搔头。早知道就绕去便利商店买个饮料再回来,现在又要外出真的是有够麻烦。没办法了。
「下楼去好了……」
下床后离开房间,前去一楼。自玄关厅起有条短短的走廊往内延伸,左手边是厕所,位在尽头的门扉另一侧是客厅。
打开门后,发觉电视开着,老妈还穿着外出服,坐在沙发上不知在喝些什么。不过用猜的也知道,她应该是一如往常地在喝葡萄酒。
这个家里有座大到不像话的储酒柜,随时都备有近百支的葡萄酒。老妈大概是每晚,都会用那个一样大到让人傻眼的葡萄酒杯喝葡萄酒。
她瞥了这边一眼,但是未发一语。如果被她说了什么虽然会很火大,不过遭她无视也会惹怒本大爷。
穿过客厅走到厨房后,开始翻找冰箱。
「……什么鬼啊,这个家里为什么只有碳酸饮料和矿泉水啊。太夸张,烂毙了啦。」
不禁这么嘟囔后,听见老妈的咂嘴声,使得他脾气都来了。
「……怎样啦。本大爷只是在叙述事实,你有什么意见啊。」
「你的嘴巴怎么那么坏?到底是像谁啊?肯定是像你爸吧。」
看样子老妈已经喝醉。话虽如此,但这种话本人也没理由听听就算了。他有如甩门般关起冰箱门。
「本大爷的那个爸爸是指你的老公吧?还是说另有其人?」
「蛤?另有其人?你那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啊。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不是很爱你老公,所以想说你是不是正在搞外遇。不过不该用现在进行式,应该要问是不是早就搞过了?」
「别在那边说些无聊的事情。」
「本人倒是满有意思的耶,而且这是个说重要还当真很重要的问题耶。本大爷是老爸亲生的吗?」
「你脑袋有问题吗?不过,你的确完全不像你的哥哥和姊姊。他们俩根本不像你这么伶牙俐齿。」
「你是要说老哥跟老姊都和本大爷不同,都是资优生吗?是这个意思吧?」
「你干嘛啊?在闹彆扭吗?你不成材是因为不努力吧?都是你自己的问题啊。」
「本人才没在闹啥彆扭,不过说羡慕,还真的很羡慕他们。两个人早早就搬出去住了,只把我留在这个像坨屎的家里。真的、真的觉得这是哪门子的玩笑啊。」
「你既然都这样讲了,那也赶快搬出去啊?」
「用不着你说,本大爷等高中毕业马上走人。」
「如果真的讨厌靠父母,是不会辍学去工作喔?」
「算你屌,很少听见这种事耶,一个当妈妈的居然会叫儿子辍学。」
「我不是说了,你如果讨厌这个家就搬出去啊。明明是花父母的钱在到处玩乐,能不能不要每件事都要抱怨啊?」
本人一怒之下踹了厨房矮柜一脚后,老妈怒斥道:「你干嘛啦!」
「怎样!?就是我踹的啦!」
「一发怒就找东西出气,你这点跟那个人一模一样!」
「听到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值得高兴!」
「我压根没要讨你欢心啦!」
「今天可是我的生日……!」
不小心脱口而出后,用手遮住嘴也太迟了,完全就是所谓的为时已晚。真是的,怎么会说溜那种事?自己当然没有说的打算,生日这种日子一点也不重要,根本没关係。再说,仔细一想,最后有人帮忙庆祝生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是小学的时候吗?好像是小三还小四,大概就那个时期。当时这个家里的气氛就已经糟透了,后来老妈出去工作后,又变得更加诡异。老爸一个礼拜只回家两次,而且就算回来也都是深夜了。他应该是另有住处吧。老妈大概也有外遇对象,不过倒是每天都会回家。自己则是不知看过、听过几百次老爸老妈在吵架了,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两个人明明感情这么差,为什么没有离婚啊?
老哥去年出社会工作了,老姊是个大学生。两个人都是一进大学,就不再接近这个家。老哥和老姊好像是认为,这些都是爸妈夫妻间的事,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有好好给钱就好。不过,你们俩应该是真的这么想吧。老哥找到工作后,就让老爸买了台名车给他;老姊配合成年礼订製了豪华的和服。老爸偶尔出差去东京时,好像会和老哥在银座吃寿司;老姊则是常和老妈联络。买TIFFANY戒指送给老姊的不知道是老爸,还是老妈,总之就是其中之一。
本人不抱任何期待。实际上,确实都有拿到钱。自己有个专属的户头,当余额变少时,就会经由汇款还什么的自动增加,从未烦恼过没钱可花。其实这样就够了,没必要期待什么。
生日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反正不管哪一天都只是三百六十五天里的其中一天。当然,本大爷也没告诉朋友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就算有人问也不会告诉他们。顶多会回说「你这家伙居然不知道本大爷的生日,你死定了」之类的。不过,自己基本上是会去查朋友的生日,替对方筹画个派对,也会準备小礼物送对方。这一点啊,就是做人该有的用心,也没要求回报,单纯只是想做才这么做。总之,今天是本大爷生日这件事,真的是一点也不重要。
「所以咧?」
老妈不知为何摆出一副更加光火的模样。喔喔──,恼羞成怒啊。她仰头打斜玻璃杯,将葡萄酒暂且含在口中,最后才一起咽下。本人实在很讨厌她那种喝法。
「……我又没觉得怎样。」
「钱的话都有给你吧。尽量去买你喜欢的东西不就得了?」
「那样的话不就……!」
「反正我买什么东西给你,你都不会高兴,能不能不要在那边吵着要礼物啊?」
「我又没吵着要你买啥给我,想都没想过咧!」
「那么是怎样!?你的哥哥和姊姊在我的生日会传传简讯、送送礼物给我,你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对我讲过吧!?明是如此,还奢望要我帮你庆生,你这算盘会不会打得太好了啊!?明明自己什么都没付出……你那种这也不做、那也不做的地方也跟那个人一模一样!我看见你就想吐!」
「那么你就吐啊!吐啊、吐啊、赶快吐啊!你就大口喝酒然后吐到天荒地老啦,烂女人!」
「你怎么可以对你妈说……!」
老妈突然呕吐了。她放掉玻璃杯,用双手摀住口部,接着在沙发上弯起身躯。天啊──赶紧想要撇开视线,但已经太迟,结果清楚目击了决定性的瞬间。
「……都这把岁数了,到底是在干嘛啊。」
原本就觉得她应该喝了很多,只是没想到已经喝到会吐了。现在连自己都感到噁心,好像一个不小心便会宣洩出来。如果演变成那种情况,就不会是用糟糕来形容,前面还得加个超级才行──超级糟糕。
老妈看来已经放弃忍耐,打算当场吐个痛快。她用像是整个人压住沙发前的茶几的姿势,感觉很痛苦地不停咳嗽。
别管那种烂女人,直接回房间就好──心里明明这么想,但回过神时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已经抓起面纸盒,抛给了老妈。
「……谢谢。」
老妈难为情地小声这么说后,开始用面纸擦拭手和脸。实在有够脏,真的是丢脸死了。自己一直以来虽然都不喜欢老妈,但这是第一次深恶痛绝到这种地步。
「要不要抹布……」
差点就要问出完整句子,不过先闭上了嘴巴。但是,老妈好像已经听见了。
「……在浴室脱衣服那边的洗脸台下面……」
「在那边喔。」
虽然不到急忙的程度,但依旧是大步快走来到浴室后,打开了洗脸台下收纳柜的门。水桶、抹布和清洁剂里头都有,不过正要装水到水桶里时,发现水桶会被水龙头卡住,无法置放到洗脸台的底部。
「看来要进去浴室里面了……」
结果只好用浴室的莲蓬头往水桶注水,并将抹布浸入其中。把水桶和清洁剂拿回客厅后,老妈跟我说了声「抱歉」。她到底是针对什么事情在谢罪──想问个清楚,却又不想知道。
放好水桶和清洁剂后回到房间,关掉电灯,跳上床铺,钻进被窝后脱去制服,身上只剩下T恤和内裤。接着侧躺、蜷曲身体,并用双脚夹住右手,再以左手抱膝,这个姿势最能让我沉静。
「今天明明是我的生日。」试着这么嘀咕。
实在是笑死人了。
老爸是自然卷,不过老哥和老姊连根捲毛都没有。顺带一提,老妈也是直发。我们家三个小孩,只有本大爷是自然卷,只有大爷我像老爸。不过,老爸肯定讨厌我。毕竟他从未夸讚过我,被他怒骂的记忆倒是多到像座山。他最近是连骂都不骂了,我们甚至鲜少见到面。因此与其说讨厌我,或许他只是觉得我无关紧要。老哥和老姊也根本不在意本大爷,明明今天生日,却连封简讯也没发。不过我有朋友,很多朋友,本大爷打从以前就是人气王,从来不缺一同玩乐的伙伴。只要说句「我请客」大家就会聚集而来,话说本大爷假如不付钱,又会是什么情况?那些家伙都已经习惯有人请客了啊。看来他们都成不了像样的大人。废渣、废渣啦,都只会是废渣啦。废渣、废渣、废渣、废渣、废渣、废渣、废渣、废渣。这就是个到处都废渣、充满废渣的超级废渣世界啊。
啊──总觉得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像现在这样,一直静静地缩着好像也不错,本大爷也满喜欢狭窄的地方。一个人独处也不错,反正到处都是废渣,世上就只有废渣啦。好歹传封简讯来也好,毕竟是大爷我的生日耶。不过没人在意又怎样,根本不痛不痒,完全没差,随便他们啦。好想睡喔,真的、真的,好想睡……──唔。
「……喔?」
刚刚该不会是……打瞌睡了吧。
「真的假的啊……」
虽然已经压根不记得内容,不过总觉得自己做了场梦,大概是场不太好的梦。本大爷胆子还真大啊,这么想着,他憋住声音偷笑。
蓝德位在树木里。
此处有棵树木,打个比方来说,它就像数十条,不,是数百条大蛇错综複杂地彼此交缠、相互支撑,同时以天际为目标,不停向上延伸,蓝德就是背靠此树,屏住气息。当然,他并非是为了杀时间或玩乐才做这种事。当然不是这么回事。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以玩心度过──蓝德虽然认为具备这种从容是件要事,不过现下后有追兵,也就是塔克萨基大叔这个实质威胁已经进逼而至,根本不是从容以对的时候。因此,蓝德先是躲到树荫,然而塔克萨基的声音越靠越近,他觉得再这么下去不妙,所以就进到树中了。犹如数百条大蛇交缠的树榦,其实不仅是外观看起来如此,实际上确实也是由无数弯弯曲曲的纤细树榦彙集而成。拜此所赐,只要仔细寻找,就能找到可以勉强挤入的缝隙。
蓝德很清楚这是危险的赌注。从树木外面应该看不见他的身影,然而从树中同样几乎看不到外头,因此只能倚靠声响掌握状况。而且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进到树里,所以出去时也会遭遇相同的情况吧。总而言之就是,假如被塔克萨基探寻出所在位置,到时候插翅也难飞。
即使保守形容,现在心脏仍是「咚咚咚」地狂跳不已。
塔克萨基大叔还「蓝德!」「蓝德!」地连续喊个不停。
而且大叔的声音更是越来越近了。
老实说──吶?
好像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或许是完蛋了。
嗯,有这么想过吧?不过并不是非常笃定地那么认为,只是若有似无地稍稍想过而已。这就是所谓的失败主义吗?然而本大爷啊,是个深信自己会成功的男人耶。再说,去想失败时的情况根本无济于事吧?那种事情就等真的发生了再说啊。毕竟大爷我可是个兼具智慧、勇气和果断的稀有男子汉欸……?
自己并不害怕。一点也不。这么断言应该也可以吧。证据就是──虽然不知双方之间的正确距离,但恐怕是从相当近的地方传来塔克萨基大喊「蓝德!」的声音,纵使如此,蓝德依旧不为所动。他屏住气息,静静待在原地。话说本大爷是不是抖个不停啊?不不不,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啊?大爷我可是坚信一切稳当,现在的感觉就像坐在大船上航行耶?不过呀,讲真的,好想让大家见识见识,本蓝德大爷在这种时候依旧泰然自若的英姿。好想让全世界都瞧瞧,然后大声宣告:「最赞最强的暗黑骑士蓝德大人,就位在此处喔。」
总而言之,若是无法逃离这里,就只能闭嘴安静地待着。这一点着实让人火大。──不过,也没想过会不小心睡着就是了……。
话说。
刚刚到底是睡了多久?
从非常近的地方传来塔克萨基的声音后,具体而言究竟过了几分钟?好几十分钟?还是好几小时?
试着仔细想了一下──嗯,谁知道。
最好是能知道準确的时间啦。
不过,还是得暂时忍耐吧?现在正是必须咬牙忍耐的重要关头吧?毕竟大叔可能还在附近,如果他就在一旁,那可不是惨了吗?会超级惨吧?得忍耐、得忍耐。树,要化为树的一部分。应该说,要成为一颗树才行。本大爷是树、是树、是树啊。再怎么想,自己甚么都不是,就是棵树。是棵少见的树,是完美的一棵树……。
本大爷……是在忍耐。
确实在忍耐喔?
只是啊……
好痛苦。
这种痛苦。
是修行吗。
是苦行吗。
是酷刑吗。
这是什么苦刑啦。是谁这么对待本大爷啦。自己已经在胡言乱语了。说白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