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军的士兵们在欧鲁达那四处搭设临时火葬场,焚烧哥布林的尸体。城内原本就有火葬场,但既有的设备无法一次焚烧大量遗体。再加上原有的火葬场是用于人类,如果在那里火化哥布林,虽然可能只是感受上的问题,但终究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然而,哥布林好像也会受到不死之王的诅咒影响化为殭尸,因此必须儘快妥善处理才行。
哈尔希洛和尼尔自北门进入欧鲁达那,快步前往天望楼。天望楼前的广场上设有城内最大规模的火葬场,因此附近是一片雾茫茫。而且不仅烟雾瀰漫,还传来阵阵恶臭。无论是眼睛、鼻子,甚至连喉咙都感到疼痛。在火葬场处理尸体的士兵们个个劳累不已,有的泪流不止,有的频频呕吐,有的则是混水摸鱼,遭长官大声斥责。
哥布林先前在天望楼正门前架设的路障,如今还未完全撤除,只先堆至两侧以免妨碍通行。之后要整理这类物品时,想必又会是项大工程。
吉恩·莫基斯将军位在大宴会厅。过去边境伯爵用作谒见厅使用的这个房间内,最里侧有座高于地面数阶的高坛,上面摆了张装饰豪华的椅子。红髮将军好像十分喜欢仰坐在那张椅子上。
他看起来非常不可一世,难道以为自己是边境王吗?
——比起满肚子交错、疯狂翻腾的厌恶感和反抗感,就只有今天先是感到大吃一惊。
将军周围基本上都有数名身穿漆黑大衣的士兵随侍在侧。他们是黑色猎犬时期就跟随将军的忠心下属,在远征军中更是少数本领高强的精锐。
大宴会厅中除了将军,还有四名穿了漆黑大衣的士兵。如果只有他们在,哈尔希洛当然不会感到惊讶。
高坛下方还有一人。
那个人是何方神圣?明显不是远征军的士兵。他身穿白色大衣,但并非素色,上头有星形纹路,看起来应该是刺绣,七颗星星排列成「X」字形。
那个人此时回过了头。
「喔。」
看到哈尔希洛后,瞪大了双眼。
他的反应就是在说「我认识眼前这个人」。这名长相气宇轩昂、感觉十分敦厚的男子,曾经见过哈尔希洛。
哈尔希洛心想,自己应该见过他,应该也认识这个人。不对,应该是以前认识,但现在已经忘了,不记得了。
「啊啊……你好。」
哈尔希洛鞠了躬。
尼尔纳闷地斜眼看着他。
他到底是谁?哈尔希洛先前曾请梅莉告诉他各种丧失记忆前的事,尽量把认识的人的名字记到脑中。他自认已儘可能地询问、记忆这些人的名字、简历——应该说是简单的个人资讯,还有对方与自己及同伴们的关係。
但是,无从得知他们的长相。光靠转述,实在无法了解对方的外表模样。
「稟报将军……」
尼尔注意着白衣男子,同时上前,单膝跪地低下了头。
「我回来了。」
将军严肃地点点头。
哈尔希洛心想,呆站在原地也不是办法,因此在尼尔斜后方轻轻点头致意。
白衣男子还在看哈尔希洛,而且是面带笑容,露出微笑。他这个人,给人的印象特别好,看起来就是好人一个。
「所以那边的情况呢?」
将军问道。
这种时候通常都会稍微介绍一下陌生人,但将军完全没提到那位男子是来自何处的什么人。不过哈尔希洛也心知肚明,吉恩·莫基斯本就不是能用常理去理解的男人。
「是。」
尼尔继续低着头,用稍微含糊不清的声音说:
「戴德黑监视堡垒果然已经人去楼空。」
「那么那些半兽人跑哪去了?」
「非常对不起,在下力有未逮……不清楚它们去哪了。」
将军用指尖弹了椅子的扶手,接着将指甲放到扶手上,刮出非常大的声音,响彻大宴会厅。将军的指甲感觉好硬——哈尔希洛当下只有这个无关紧要的感想。
「听说义勇兵团握有相关情报。」
将军说着说着,看了白衣男子。
义勇兵团。
将军刚才的确说了义勇兵团四个字。
尼尔维持跪姿看向男子。
「……您是说义勇兵团吗?」
「你好,我是猎户座的希诺哈勒。」
男子这么自我介绍。
希诺哈勒。
哈尔希洛不禁摸了摸脖子。
他认识这个人。
原来是希诺哈勒……先生啊。
他并非恢複记忆,只是回想起梅莉说的话。
据梅莉所言,猎户座成员约有三十名左右,是个极具规模的集团。团长是位名叫希诺哈勒的男性,自己也曾见过他,而且好像还不只是几面之缘的人。不过也不知该怎么描述才好,实在很难一语道尽自己与他的关係。
听说希诺哈勒很会照顾人,从哈尔希洛一行人还是见习义勇兵的时候,就非常关心他们。梅莉之所以这么了解,其实是因为她有段时间是猎户座的成员。曾是梅莉同伴的哈亚西,现在也还隶属于猎户座。或许是因为这层缘分,所以希诺哈勒才会关心哈尔希洛他们。
双方之间存在着说奇妙确实相当奇妙的共通点。
因此关係算是亲近。
但也没到十分紧密的程度。
具体来说,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关係?双方又保持着什么样的距离感?大概就像在路上遇到认识的人会打招呼,然后还会站着聊一下天的感觉。
义勇兵团开始行动了吗?所以才会派出希诺哈勒来和远征军接触。情势已经发展到这个阶段了吗?老实说,哈尔希洛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毕竟要和义勇兵联手的事全都是芭芭菈及艾莱莎在处理。
然而他没想到芭芭菈老师会因此死去。
虽然这么说像是在找借口,但哈尔希洛从未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或许各位已经有所耳闻了……」
希诺哈勒以这句话作为开场后,稍稍耸了耸肩。
「前几日,我们义勇兵已从地精手中收复黎笆赛德钢铁要塞了。」
尼尔抬头仰望将军。
将军面无表情。难道他没有任何感受?没在思考任何事?怎么可能。将军应该是不想被人判读出自己的情绪和想法,所以才将他那厚实的皮肤固定成犹如面具的存在。
将军突然看向哈尔希洛,吓得他冷汗直流,在心里喊了声「糟糕」。哈尔希洛慌张地用手捂住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希诺哈勒。自己现在这样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应该是副大吃一惊的模样吧。就是要认为他惊讶万分才好,不然大事就不妙了。
哈尔希洛一直都知道义勇兵团还健在,也知道他们要在远征军準备收复欧鲁达那的同时,计画攻打黎笆赛德钢铁要塞。
但是,将军和尼尔并不知道他掌握了这些情报。毕竟哈尔希洛是刻意知情不报。
对远征军而言,希诺哈勒所说的一切应该都是大出意料之外的事。因此哈尔希洛若不确实装出惊讶万分的反应,旁人就会起疑。
「不过……」
希诺哈勒继续说道。
「据推测,要塞里约莫有五千只左右的地精,可惜的是我们没能彻底歼灭它们。」
「五千只……」
尼尔嘀咕。希诺哈勒听到后,点点头说了声「没错」。
「我们确认到的地精尸体大约是两千具。然而剩下的三千只却不是逃回原是它们根据地的赛林矿山,而是逃到位于悲叹山岳的古城。」
简单来说,黎笆赛德钢铁要塞位在喷流大河河畔,往东北方前进十公里左右可抵达寂寥野原前哨基地。惊奇洞穴位在寂寥野原前哨基地西北方一、两公里处,若是从基地往北方行走七、八公里就可去到悲叹山岳。
有关悲叹山岳,哈尔希洛大概只知道名字。不过,希诺哈勒刚才还说了古城,难道那里有古老的城堡?
「虽然目前还在查证中,但我方认为戴德黑监视堡垒的半兽人也已经转移阵地到悲叹山岳了。现在,我们已经派出数名盗贼尝试潜入当地,应该很快就能查清实际状况。」
「如果你讲的都是真的……」
将军突然插话。
「义勇兵团,也就是你们还真是厉害啊。敌人虽说是蛮族,但你们用不到两天的时间,就攻下了有五千士兵镇守的要塞。而且看样子,你们也没被胜利沖昏头,确实掌握了残兵败将的行蹤,还拟定了今后的制敌方针。」
希诺哈勒重新面向将军,本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结果只是露出微笑,毫不谦逊地回话。
「谢谢您的称讚。」
他这么对将军说。
其实再理所当然也不过,他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单纯只是个好好先生。希诺哈勒神经非常大条,想必也对自己的本事极具自信,因此才有办法在那个深不可测的恐怖将军面前侃侃而谈。
「前提是你讲的话都是真的才行。」
将军慢慢地歪过头。
「你们几乎是在我军进攻欧鲁达那的同一天、同一个时候,前去攻打黎笆赛德钢铁要塞。」
「确实是那样。」
希诺哈勒理直气壮地回答。
「如果说是巧合……」
将军话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未免巧合过了头。假如不是详细掌握我军的动向,那你们实在是太走运了。」
「走运的不只是我们喔。」
希诺哈勒用手抵住胸口,轻轻地低下头。
「将军您的运气也非常好。」
红髮将军无声地笑出来了。有点难以想像人类这种生物露出那样的笑容,该不会将军不是人类吧?总之他的笑令人毛骨悚然。
「我奉王命前来此地。如今边境伯爵已死,我的意向就等同阿拉巴吉亚王伊德鲁塔陛下的意向。」
「边境伯爵已经……这样啊。」
希诺哈勒脸色一沉。
「伯爵阁下曾多次邀请像我这样的义勇兵前来天望楼,亲切地招待我们。阁下竟然竟然仙逝了,实在令人扼腕。请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我们收复欧鲁达那时,他已经走了。」
将军随即回答。
「原来如此。」
希诺哈勒交叉双手,皱起眉头。
「其实,我们那边有个义勇兵之前在欧鲁达那抵抗敌人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勉强逃离,前来与我们义勇兵团会合。根据他的说法,边境伯爵的处境非常凄惨,听说被哥布林抓到后,承受残酷凌虐,甚至被带到城中游街示众。我们本想找机会救他出来,但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格兰·维德伊,他出身名门维德伊家。」
将军将后脑勺紧靠在椅背上,望着远方。哈尔希洛总觉得他这副模样看起来,彷彿是回想起手刃边境伯爵时的情况,沉浸在当时快感中,但也可能是他想太多了。
「未能及早救援,我也无地自容,但我方进城时他已经死了。」
「请问伯爵的遗体呢?」
希诺哈勒询问后,将军果然——
「火化了。」
立刻回答。
「边境伯爵他……」
希诺哈勒有些难以启齿地接着问道。
「难道动了吗?」
「你是要问有没有受到不死之王还什么的诅咒影响吗?」
「是的。」
「我觉得他那样下去实在太可怜,所以是我亲手送他最后一程的。」
能够一派轻鬆说出这番话的将军根本不正常。
「我能理解您的感受。」
不过,该怎么说才好……露出悲痛神情回话的希诺哈勒,实在不简单。
关于边境伯爵的死,知道真相的人寥寥无几,就只有当时在场的将军、哈尔希洛等人,还有边境军战士连队长安东尼·贾斯汀而已。希诺哈勒起初应该只晓得边境伯爵被囚禁在天望楼内。
然而,经过刚才的对话,希诺哈勒照理说已经察觉事情全貌。
远征军收复欧鲁达那时,边境伯爵还活着,但后来遭吉恩·莫基斯将军杀害。毕竟边境伯爵地位比将军高,又是欧鲁达那的正统统治者,对将军而言只会是绊脚石。希诺哈勒即使隐约了解到这些真相,依旧泰然以对。
「听说以前人们都称呼伯爵阁下为边境之王。」
将军看着希诺哈勒说。
「我想这应该只是种譬喻,但现在坐在这个宝座上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