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希洛返回天望楼内分配到的房间后,整个人鬆懈下来,脑中一片空白,只是静静地蹲在地上。就算同伴找他说话,敷衍应个两声已是极限。他深知不能这样,但就是不知所措。
「哈尔,这个给你。」
梅莉拿了某种东西过来。
「嗯……」
哈尔希洛这么回答后,过了一会儿,发现那个东西还在梅莉手上。不过理当还在她手上,因为自己根本没去拿。
「谢谢。」
哈尔希洛接过那样东西,将其摆在地上后,心想现在应该已经很晚了吧。但是这间房间没有窗户,无从得知外头的景象。
「哈尔。」
有谁在跟自己说话。
仔细一看,梅莉还在刚才她人在的地方,没有离开。
「嗯……怎么了?」
「你换一下衣服吧。」
「啊……对耶。」
梅莉帮忙拿来的东西看来是衣服。自己居然连这种事都没反应过来,一定是出了什么毛病。
「我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没错,换一下会比较好。」
哈尔希洛站起身,逐一脱下骯髒又破烂的衣服。
「……哈尔?」
梅莉又喊了自己。
「嗯……啊——」
内裤应该不必脱,再脱下去就要全裸了。
「你、你快把衣服穿起来……」
在梅莉催促下,哈尔希洛穿上裤子,披上上衣,不过还有可穿的衣服,难道全部都要穿上才行吗?感觉好麻烦。
哈尔希洛坐到地上,双手抱膝。梅莉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库萨克好像裹着毛毯之类的物品在睡觉。
瑟朵拉还醒着,双手交叉背靠墙壁,看样子是在思考。锡依则蜷曲在她脚边,睡得正香甜的样子。
「哈尔。」
这不知道是梅莉第几次呼喊他的名字了。
感觉有点烦。
当然,完全不干她的事。
「嗯。」
「你没事吧?」
梅莉这么一问,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如果老实说「怎么可能没事」,好像又会害她操心。可是吐苦水也无济于事,而且自己也不想胡乱迁怒于人,若是恼羞成怒更是莫名其妙。
完全不知要怎么回答。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一直沉默不语。
「……嗯。」
这么点点头后,梅莉好像察觉他的窘境了。
「抱歉,我……」
看到她露出「惨了」的表情,咬着嘴唇,一副内疚地缩起肩膀的模样后,真的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有够没用。
「那个……我才觉得我——」
我才觉得我怎样?很抱歉吗?道歉就能了事?就能解决问题?就能让事情获得进展?
哈尔希洛用双手「啪」地拍了自己的脸颊。
梅莉吓了一跳。想想也是,被吓到很正常。
老实说,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知道干嘛突然拍自己的脸。但是,突然又想到,若不做些这类的事,自己是不会清醒的。刚刚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没事。」
哈尔希洛郑重表明自己没事,刻意摆出了笑容。自己现在的脸肯定变得很奇怪。与其说是笑脸,应该更像鬼脸。不过,梅莉回以微笑。
「嗯。」
梅莉自己可能没有察觉,她的微笑应该可以说是威力强大。哈尔希洛自知快要看到入迷,因而急忙撇开了眼睛。
「……啊……怎么会有这件衣服?」
「是尼尔拿来的。」
「欸?他什么时候来的?」
「满久之前了……」
「……真的假的啊,我完全没注意到。」
「有时候就是会没注意到嘛。」
受到梅莉温柔的对待后,内心深处不晓得为什么揪了一下。
「尼尔是说,这些衣服是将军给的。你或许会想脱下来,不过上头应该没动什么小手脚,这部分可以放心。」
「这样啊……嗯,我会穿的。现在这种状况,也顾不得会不会欠将军人情了。」
「那你也好好穿好吧?」
梅莉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像责备人,但她并没有在生气。
「……也是,我会穿好的。」
哈尔希洛依照梅莉所言,重新穿好了衣服。整套服饰都是皮革製品,无论是质料还是加工品质都非常出色,缝纫也十分牢固。整体来看是种介于皮铠和皮衣中间的衣服,此外也有大衣可穿。那是件漆黑皮革大衣,附有风帽,质料十分轻薄。
「还满适合你的耶。」
梅莉半开玩笑地说。
「是喔?」
哈尔希洛稍微活动了身体。衣服上的污渍虽不明显,但之前应该有人穿过。皮革已变得非常柔软,也出现了皱褶,而且尺寸合身到令他觉得有点恐怖。
「这套服饰不只好看,功能性好像还满强。」
「你好多了吗?」
「好多了。」
哈尔希洛坐到了梅莉身旁,稍微拱着背,缓缓呼吸。
「……将军他不信任我们,而我们当然也不相信将军。即使如此,将军还是想拉拢我们到他的阵营。」
「对啊,我看他是用尽各种手段都要拉拢我们。」
「席赫露还活着。」
哈尔希洛试着说出这句话后,小心翼翼地观察起自己内心的情感变化。
只是自己想认为席赫露还活着?还是出自理性客观的判断,认为她不可能已经死了?
「将军只要不是太过愚蠢,是不会杀了席赫露的。毕竟他如果杀了席赫露,我们打死都不可能让他摆布了。虽然他也有可能想方设法一直骗我们相信席赫露还活着,但是这样他也伴随谎言会被戳破的风险。」
「将军……留席赫露活口就是要加以利用,好把我们变成任他使用的棋子。」
「只不过他也有可能因为意外……也就是出了差池或失手伤害了……甚至是杀害了席赫露。」
「……你说的对,不无这种可能。」
「席赫露若是因为这样而死,那么将军只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撒谎了。毕竟他就算跟我们坦言自己失手杀了人,我们怎么样也都不会相信。」
「他如果必须撒谎……应该就会撒得彻底,不会露出马脚吧?」
「我也那么认为。将军要撒谎的话,肯定会抹除任何迹证,不留一点蛛丝马迹……例如把尸体烧成灰,再随便找个地方撒掉,这么一来就没人可以证明席赫露是生还是死了。纵使将军坦承人质已经死了,不在人世了,也无法确认真实性。」
「可是,这是席赫露如果死了的情况,我们……不必想到那边去。反正把这种状况列入考量,也没有任何帮助。」
梅莉凝视前方。
「席赫露还活着。」
她斩钉截铁地说。
「毕竟我们是以这个前提在行动。」
「没错,我们专注于这个前提就好。」
「你觉得将军什么时候才会主动放了席赫露?」
「我觉得……像是我们宣示效忠将军就有可能。到时候将军或许会觉得放走席赫露也没差,同时相信让席赫露回到我们身边,我们也不会背叛他……不知道耶,感觉有难度,事情可能不会这么顺利。」
「对啊。怎么想我都不觉得我们和将军的关係会出现那么大的变化。」
「……将军不是笨蛋,应该也心知肚明,除非发生什么天翻地覆的大事件,要不然我们是不可能变成他的忠心部下的。」
「我们就只是遭他威胁,不得不听令于他而已。现在是因为将军手中的棋子很少,所以非利用我们不可。可是时间再过久一点……会不会就不需要我们了?」
「将军应该也……没有理由把无法信任的我们一直留在身边吧。我想将军自己也知道,他没办法真的拉拢我们。所以不再需要我们时,就会捨弃我们了。我想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漆黑大衣士兵及尼尔等侦查兵,与吉恩·莫基斯应该可说是上下一条心。他们之间存在着超乎友情、同伴之情、责任感、忠诚心的特别羁绊。
虽然只是推测,但当初本土南部爆发的蛮族战役,战况应该非常激烈、凄惨。当时将军拯救了他们,他们也帮忙了将军,这些人一起活了下来。或许就是这样的经历,造就了他们这种超乎常理的团结意识。
将军在这个边境,应该难以寻得宛若自己手脚替自己行事的部下。不过,利害关係若是一致,支持他的人应该就会出现。
「虽然还不清楚为什么,不过希幽……没有出入口的高塔主人正在协助将军。苡欧他们现在不知道好不好,跟希幽走了后就没消没息了……」
「苡欧……是神官……」
梅莉宛若自言自语般说着话。
「她在所有义勇兵中,也算是顶尖的神官。听说是个非常有个性的人,但本领非常高竿。」
「苟弥和沓斯葛德这两个人也是,名字虽然不予置评,可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我想也是。」
「至于希幽……该怎么说呢?感觉她非常焦躁。她格外拚命,甚至不惜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难道希幽的处境也不安稳吗?」
「如果不拚命做出贡献,就会被苡欧他们抛到后头去之类的……?」
「她确实可能有这种危机意识。不过话说回来,假设没有出入口的高塔主人也命令苡欧他们过来协助将军的话——」
「相对的,我们的利用价值应该就会变低了。」
至今不发一语的瑟朵拉突然插话,还像在自嘲似地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也就是说,我们的处境也不算安稳了。」
锡依站起来伸展全身,再甩甩头,坐下后抬头看向瑟朵拉。
瑟朵拉将视线移到锡依身上的瞬间,表情瞬间变得柔和。
「……嗯啊啊……」
库萨克发出怪声,接着用手抓了抓脸和脖子。他是醒了吗?看上去好像又不是,他马上又开始打起呼来。
「这个人真的是……」
瑟朵拉傻眼地望着库萨克。和看着锡依时的表情天差地远。
应该立即叫醒库萨克,採取具体的反制行动吗?心境上当然求之不得,但实际上能怎么做?
「救出席赫露。」
哈尔希洛将右手食指竖在地板上。
「这是最优先的目标。」
「至于方法……如果无法透过交涉解决,我觉得大致上有两条路。」
梅莉也将食指指尖轻放在地板。
「一是找出席赫露的所在地点,前去救她出来。」
「另一个则是……」
瑟朵拉抱起锡依,从脖子一直轻抚过整个背,锡依看起来非常舒服。
「我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把将军抓来当人质,要他们放了席赫露来换将军的自由——这两个方法都称不上稳当,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干了,反正先搞小动作的是将军他们。」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总之,必须挑选成功机率高的方法,要做就一定要成功。哈尔希洛一边用手指敲着地板,一边侧过了头。
「……就算我们把将军抓来当人质,也不代表一定能找回席赫露,而且现阶段他有些地方仍难以捉摸,例如还不清楚他是不是一个怕死的人。再加上最近除非他有事找我,把我叫去之外,能够接近他的机会其实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