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別無他者

使节团一行人又再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抵达瓦尔达门。途中，他们在树海里发现有支敌方部队正井然有序地行军前进。士兵是半兽人及不死族各半，总数约有千人。大部分的半兽人体毛都已褪色成白色，手拿锯齿状剑背的单刃剑。从外观特徵来看，应该是之前盘据在悲叹山岳的那些半兽人，牠们大概是打算前去和正在围攻铁血王国的南征军主力部队会合。

瓦尔达门位在黑金连山西侧斜坡的半山腰，必须穿越溪谷，溯溪攀爬，再钻过崩毁重叠的岩石夹缝才有办法抵达。伊兹库希玛和梦儿发现并非四足动物的足迹时非常忧虑，但身为盗贼的哈尔希洛完全不懂两人在担忧什么。这个地方如果没有人带路，连迷路误闯的机率都微乎其微。

瓦尔达门的入口也和天然的洞窟没两样。不过，连哈尔希洛和尼尔都能发现，入口周遭设置了好几处监视所。四面八方都有小型岩屋，里头都有满脸鬍子的矮人向外窥看，甚至有的矮人还手握枪枝。

此时岩屋里出来了一名矮人，他提着枪，背上斜揹着一把剑宽比剑长还惊人的大剑。这名矮人的长相非常恐怖，不知该说是面容兇狠，还是一副坏人脸，总之就像饱受骇人的怒火、愤恨、艰辛摧残下的产物。

蓝德吓了一跳，把手伸向刀柄。哈尔希洛暗自倒抽一口气，因此能够理解蓝德的反应。

「喔，好恐怖……」

哈尔希洛觉得库萨克出声嘀咕实在不妥，因此用手肘顶了他的侧边肚子。

「啊，抱歉。」

「真是的……」

瑟朵拉用冰冷无比的眼神看着库萨克。

「比里西。」

伊兹库希玛呼喊后，面容兇狠的矮人举起右拳。他的说话声也十分粗犷，不输他的长相。

「伊兹库希玛，你回来得真是时候。」

「情况不太妙吧。」

「算是。」

名叫比里西的矮人一这么简短回答完，便开始走向像是洞窟的瓦尔达门入口。他的意思是要一行人跟上吗？

伊兹库希玛摸了摸波奇的头。

「你待在附近等我们一下。」

波奇抬头看向伊兹库希玛，眨了眨眼，就像在说「我知道了」。牠用身体磨蹭梦儿一下后，便迅速冲上斜坡。

「波奇，待会见啰。」

波奇在梦儿的呼喊下停止前进，「呜喔」地低声吠叫，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行人追上比里西的脚步，在钟乳石洞内行走五十公尺左右后，眼前出现一扇铁制门扉，门前还有几位矮人。比里西比出手势下达命令，要矮人们打开铁门。身强体壮的矮人同心协力拉开门扉，这扇门的厚度超过五十公分。

门扉另一头的环境截然不同，地上铺着平整的石板，墙壁和顶棚都经过细心打磨，还用铁材补强结构。同时也能看到照明设备，墙壁上嵌着犹如油灯的物品，但光源好像不是火。哈尔希洛虽然很好奇这是什么样的机关，然而当前的氛围感觉不适合提问。负责带路的比里西不发一语，因此哈尔希洛等人也是安静走路。

「啾……吚……呼欸……呼啊喀啾……！」

蓝德可能是无法忍受悄然无声，因此怪声怪气地打了喷嚏。即使如此，比里西仍是毫无反应。

「那个那个……」

梦儿踩着蹦跳般的步伐，和比里西并肩而行。蓝德「喂」了一声想要阻止她，但为时已晚。

「斐里喜，师父是你的朋友吗？」

「……你在讲谁啊？」

「你不是叫斐里喜吗？」

「梦儿，他叫比里西……」

枉费伊兹库希玛好心告知正确的名字，听到梦儿耳里就变了样。

「嗯呀，没错没错，你叫维利强。抱歉耶，梦儿啊，常常会听错字。」

「……我不是伊兹库希玛的朋友，是他朋友的朋友。」

「呼喔喔，是喔？可是呀，如果是朋友的朋友，不就是朋友了？既然这样的话，梦儿认为你是师父的朋友耶。」

「……我搞不太懂妳在执着什么，就当我是妳师父的朋友吧。」

「这样的话，因为梦儿是师父的徒弟，而且师父也像是梦儿的爸爸，那么你就是梦儿的叔叔耶。」

「……随便啦，妳认为是怎样就是怎样。」

「随便梦儿的话，维利强，你就是梦儿的叔叔啰。还请多多关照。」

「……也请妳多多关照。」

「击拳一下。」

梦儿伸出拳头后，比里西握拳轻敲梦儿的拳头。

「梦儿好厉害……」

梅莉嘀咕。哈尔希洛只觉得「我懂」，因为他的感受也和梅莉一模一样。

「梦儿小姐现在真的是谜样沟通能力超级无敌大炸裂耶……」

说出这番话的库萨克，表达能力才低落得谜团重重。

通道左弯右拐，一下还要打开铁门穿过去，一下还要上下楼梯，但始终都还没走到目的地。伊兹库希玛突然问了比里西一件事。

「你去过赫兹兰克的窝吗？」

「没有。」

比里西立刻回答，而且他的语气非常不屑。

「不要讲出那个名字，会弄髒你的嘴。」

「你这样讲的意思是真的有赫兹兰克的窝，他们真的存在这个世上吧。」

伊兹库希玛确认后，比里西用鼻子用力「哼」了一声。他想表达的应该是「你烦不烦啊，不要再讲这件事了」。

梦儿凑到伊兹库希玛身旁小声询问。

「师父，好芝兰是什么东西啊？」

「我也只是之前稍微听说，矮人也很讨厌讲到有关牠们的事。」

伊兹库希玛说话时就像嘴里含了滷蛋。

「……对了，不是好芝兰，是赫兹兰克。」

「奴喔？对耶，所以那个好粗兰到底是什么啊？」

「之后再跟妳讲。」

伊兹库希玛尴尬地笑着这么说，结束了这个话题。

打开第四道铁门后，一行人来到像是仓库的地方。里头堆满了以银镶边的红色铠甲、头盔、盾牌、斧枪、斧头、长枪和刀剑等武器防具。其中一部分放在玻璃箱内当作摆饰，也能看到某种用形状複杂的零件组装而成的机械类物品。室内灯的作工极为精緻，从顶棚垂吊而下，散发微微光芒。

「瓦尔达门可直接通往矮人望族布拉左德家的私人宅邸。」

伊兹库希玛代替寡言的比里西解说现况。

「现今的左大臣阿克斯贝尔杜，就是来自布拉左德家。据说牠们家族在矮人们建立铁血王国之前就已发迹，至今拥有五、六百年的悠久历史。」

比里西再次用鼻子「哼」了一声，伊兹库希玛笑着耸了耸肩。看来比里西对布拉左德家没有好感。

比里西敲了仓库内的门扉后，穿戴红色盔甲的矮人们便从另一头开了门。布拉左德家的私人宅邸相当广阔，到处都站着穿戴红色盔甲的矮人。哈尔希洛过了一阵子才注意到这些矮人连鬍子也都是红的。看样子应该是刻意染的。

终于踏出私人宅邸后，道路两旁林立着一间间锻造工坊，四周喧嚣嘈杂，热闹非凡。矮人们手拿锻造钳和铁鎚，「锵、锵、锵」地锻造物品，还能听到此起彼落的怒骂声。可能是烧红的铁蒸发汗水后产生的味道，混杂了矮人工匠们偶尔会大口畅饮的酒类气味，因此这里的空气中瀰漫着一股从未闻过的独特臭味。

比里西在某间工坊前停下了脚步。可以看见有名橘发随风摆动的矮人，把刻意留长的鬍鬚披到肩上，挥摆铁鎚锻造物品。整体来说，矮人的身高远比人类矮，不过这名浑身肌肉的矮人看起来身材实在好极了。

「戈多海尔德！」

伊兹库希玛大声呼喊后，眼前这名健壮的矮人停下了铁鎚，接着透过绿色双眼，露出意外沉稳的眼神看向伊兹库希玛。

「原来是伊兹库希玛啊。」

名字应该是叫戈多海尔德的矮人，轻轻把铁鎚放到地上后走了过来。他的身高果然连梦儿都不如，即使如此，哈尔希洛对他的印象仍是名魁梧的男子。这个人的顽固程度大概比别人多上一倍，而且心胸宽阔，意志力强大。在这名矮人身上能感受到和伊兹库希玛一样的特质。

戈多海尔德用硬如金属的手抓住伊兹库希玛的手臂后，露出微笑。

「你能平安回来真的是太好了。」

他瞥了梦儿一眼。那是种充满关爱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的小孩一样。

「她就是你那个引以为傲的徒弟吧。你见到她了啊，真替你开心。」

「……对啊。」

伊兹库希玛有点害羞地笑了。

「夺回欧鲁达那的是以来自本土的援军为主体组成的边境军。那支边境军的总帅写了亲笔信要我带回来。」

「你们是从瓦尔达门进来的吗？」

「对啊，大铁拳门那边现在根本没办法走。」

「你们接下来要去觐见陛下吧。」

「是有那个打算。」

「我也跟你们一起去，稍等我一下。」

戈多海尔德折返工坊内。他原本穿着工作服，所以应该是要去换套衣服吧。

「这边的工坊──」

蓝德环视了附近的工坊后说。

「难道是在生产枪枝吗？」

「没错。」

伊兹库希玛点了点头。

「我的朋友戈多海尔德是铁血王国首屈一指的枪械工匠。据说很久以前就有人提出枪械这种武器的构想，不过无庸置疑的是，直到戈多海尔德手上才真正实际运用。那家伙也因此被称人枪械的生父。」

戈多海尔德换了套乾净的衣服回来后，比里西一副「接下来没我的事」的模样离开了。使节团一行人便和戈多海尔德一起前往铁王宫。

途中，伊兹库希玛向戈多海尔德询问了赫兹兰克的事。

「你能不能告诉我赫兹兰克的事？比里西根本不想好好跟我讲。」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戈多海尔德皱起眉头，面露难色。矮人都那么不想碰触这个话题吗？

「因为有件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

伊兹库希玛表情严肃地说。

「我在敌人中看到模样陌生的存在。」

「难道你觉得那是赫兹兰克？」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所知道的就只有，在这个铁血王国内，有一群人继承了半兽人的血脉，他们都负责挖掘坑道、採集矿石这种需要耗体力的苦差事。」

「……怎么可以那样。」

蓝德变脸发怒。

「本大爷知道人类和妖精、矮人，还有半兽人之间好像可以生小孩。大多数的半兽人，都把自己和人类或妖精生下的混血后代称为辜摩，根本不把他们视为同类。难道矮人也搞那一套吗？」

「喂……」

伊兹库希玛本想叫蓝德嘴巴放乾净一点。

「没关係。」

不过，戈多海尔德制止了伊兹库希玛后，重新转身面向蓝德，清楚地点了点头。

「事情就像你说的，我们长时间都把赫兹兰克关在採矿精鍊区的窝，一直都把他们当奴隶看待。在我们眼里，赫兹兰克不是矮人，只会给他们最低限度的食物和饮用水，放任他们自生自灭──不对，是让他们工作到死。我们不只是把他们当奴隶看待，而是真的让他们做了奴隶。在矮人中，除了小孩子其实都知道，危险的坑道走到最深处，只会看到还活着的赫兹兰克，或是赫兹兰克的尸体而已。但是，我们不会谈论赫兹兰克，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赫兹兰克是矮人的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你说他们是奇耻大辱……？」

蓝德已经咬牙切齿到发出声响，怒目瞪视戈多海尔德。

「该感到羞愧的应该是你们这些家伙吧？如果你们知道自己干了多么下三滥的事，就赶快释放他们，让他们过上正常的生活。你们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啊。」

「……蓝德，你会不会有点气过头了。」

库萨克提心弔胆地说。蓝德听到后立刻回呛。

「蠢货，你闭嘴啦。本大爷就是一肚子火才会这么气，有什么不对吗？」

「赫兹兰克……」

哈尔希洛喃喃自语的同时，脑中浮现那位名叫瓦玻的男子身影。

「他们是不是──土黄色皮肤，上半身特彆强壮……？」

戈多海尔德瞪大了双眼。

「……听说会有赫兹兰克企图逃跑，不过只要被我们抓到，势必会被处刑。然而我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赫兹兰克成功脱逃。老实说……我也不曾想去了解这种事。但是仔细想想……」

「就算真的有成功逃跑的也不奇怪吧。」

瑟朵拉的语气一如往常地淡定。

「以上这些资讯大概就能勾勒出整件事情的轮廓了啊。赫兹兰克遭到矮人虐待，被迫从事繁重的工作，结果有一部分的人逃走后，跑去协助南征军──」

那些赫兹兰克逃跑时，说不定就是走豺狼人开凿出的坑道。既然如此，豺狼人的那些坑道也能用来闯入铁血王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