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一體

哈尔希洛、瑟朵拉、伊兹库希玛和代理人尼尔，前往房间外的升降机厅，和在那里等候的蓝德等人会合。外头的同伴也已听说目前的状况。

「真不愧是弗罗冈耶，动作有够快。」

蓝德抿嘴一笑后，伸舌舔了嘴唇，看起来相当亢奋。

「敌人恐怕会配合这一波进攻，发动总攻击喔。如果外围那些堡垒沦陷，大铁拳门又被攻破的话，情况怎么想都乐观不起来吧。」

「话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开心呀？蓝德，你这个人很怪耶……」

「库萨克，你这个大白痴，危机通常都是最大的转机啊。」

「等等，是那样吗？我觉得危机就只是危机而已啊。」

梦儿「嗯嗯」地点了点头。

「危机就算是危机，仍旧是刺激的危机呀。」

哈尔希洛虽然在想「妳到底在说什么？」，但刻意没有出言吐槽。梦儿终究是梦儿，不管到哪里都是一个样。她这样就好。

库萨克儘管把话说得悲观，不过外表看起来十分冷静。他就算沮丧也有办法看开，是个韧性极强的人。他唯一令人担心的地方就是常常奋不顾身，没保护好自己。

梅莉和哈尔希洛对到眼后，「呼」地吐口气点点头。她虽然心情紧张，还是扬起嘴角，露出相当可爱的表情。这个表情真的有够可爱。其实梅莉不管摆出什么表情，绝对都很可爱。铁块王确实拥有超乎想像的美貌，不过梅莉是特例。或许只有对哈尔希洛来说才是特例，但他觉得就算这样也没差，甚至认为这样更好。

哈尔希洛告诉自己「不要再恍神了」。然而，他自认没有恍神，只是再次体会到，梅莉是个特别的存在。虽然他每分每秒都会再次体认这件事，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体会再多次，他都能带着崭新的心境重新体认。

不行，不能再想了，这么想下去会陷入重複体认的迴圈。哈尔希洛很想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但最后作罢。

「要不要先来设定目标？」

瑟朵拉淡定地说。没错，目标。瑟朵拉的提议在大多时候都是正确的选择。即便很想使用「总是」两个字，但应该会被标準严格的瑟朵拉打回票。总觉得她会说「只要是人都会犯错，因此绝不可能有人总是正确」。

「伊兹库希玛、哈尔希洛阁下。」

赤胡左大臣叫住两人。他靠近后，又透过手势示意，叫伊兹库希玛和哈尔希洛过去他那边。

「老夫有事情想特别与二位讨论，接下来老夫所说之事，还请二位务必保密。」

哈尔希洛与伊兹库希玛互看对方后点了点头。左大臣阿克斯贝尔杜从红色鬍鬚的缝隙发出低沉的嗓音。

「我们铁血王国内，除了大铁拳门和作为后门的瓦尔达门外，还有一处名为德雷根门的出入口。不对，是曾经有过。过去大发明家德雷根，从王的寝室开通一条可透过升降机和自动步行机载运，通往黑金连山东侧的通道。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根据左大臣所言，德雷根出生前，没人像他那么优秀；德雷根死后，没人能够超越他。听说这位大发明家门下弟子众多，但没有半个人能和老师相提并论。

德雷根门在大发明家死后五十年的时间，都正常运作毫无问题。然而后来开始频传故障，最终变得无法修复。即使如此，王国方还是导入人力运转机械的设备，直到十年前都还能当作国王紧急避难用的逃生路线。

「不过，现在连要走到另一端的出口都极为困难，几乎派不上用场了。」

铁王宫以升降机分隔成下层部和上层部，前者为铁块王的居住区域，后者则与市区相连。若是摧毁升降机，就只能靠一条小坑道进出王宫内外。如果封死这条坑道，下层部就会与世隔绝。纵使敌人真的攻进下层部，只要紧闭谒见厅的大门便能固守防线。

在最坏的情况下，依旧能够确实保护铁块王。不过，若是紧闭在谒见厅内固守防线，其实与遭到活埋没有太大差异。虽然听说内部换气管线的埋设方式相当隐密，还设有汲取地下水的设备，也有储存战备粮食等，因此待在里面可以存活很长一段时间。但援军若是迟迟未到，总有一天会饿死，或是换气管路遭敌军破坏，进而窒息致死。

「总而言之──」

伊兹库希玛说道。

「左大臣您现在的想法是，情况危急时，尽量想让铁块王陛下平安逃出铁王宫，而不是紧闭在下层部固守防线。」

「没错。」

阿克斯贝尔杜双眼发直。不过，他看起来既没喝醉，也不像在生气，也许这副模样代表的是他决意坚定。

「陛下应该不会乖乖听话，但老夫会赌上自己的性命说服陛下。毕竟只有陛下和随从们存活在铁王宫底下根本毫无意义，假使陛下最后落入敌人之手，甚至惨遭杀害，我们矮人会继续奋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不少矮人都觉得，战到整个种族灭绝也算是得偿夙愿──不过，老夫比较老派，认为绝对不能让矮人的血脉断送在这里。为了保留血脉，陛下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只要陛下好好活着，我们矮人就算被打得落花流水，也都能够东山再起。」

左大臣的满腔热忱，简直足以烫伤人。强烈的使命感促使阿克斯贝尔杜做出这样的决定。哈尔希洛也能理解他的理由、他的动机。

然而，像哈尔希洛这类人，看到有人展现出这样的热忱，反倒会稍微避而远之，不会产生要为对方两肋插刀的想法。话虽如此，但也无法狠下心用力拨开对方伸来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那只手。

哈尔希洛与其说是意志不坚，到头来就只是流于庸俗而已。

「……那么我们该做什么？」

「我想拜託你们担任陛下的护卫。」

阿克斯贝尔杜立刻回答。

「情势若是危急万分，实在无计可施之际，老夫希望陛下和妖精的重要人物都能逃走。到那个时候，老夫打算自己留下，由罗炎跟着你们。」

「您跟罗炎对调也没差吧？」

伊兹库希玛的语调相当不客气。

「这虽然不是我能插嘴的问题，但武功高强者再找就会有。然而在矮人中，应该找不到第二个像您这么杰出的人才了。」

「您过奖了。」

阿克斯贝尔杜长满鬍鬚的脸露出了笑容。

「但是啊……身为人类的你们或许难以想像，别看老夫和罗炎这样，我们的年龄差距可是远大于世上一般父子。那家伙在老夫眼里，不管到了几岁都还是乳臭未乾的浑小子。你们也看到了他的体格异常高大，因此小时候常有人在暗地里讲他坏话，说他是恶鬼之子，或是半兽人的种，害得他经常都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一抓狂就没人拿他有办法。他现在虽然一样性情暴躁，但在某些方面确实很有领袖魅力，也深受部下们信赖。他一定要再继续成长茁壮才行。老夫在这里偷偷跟你们说，老夫其实属意他成为陛下的夫婿。当然，一切还是要端看陛下的意愿就是了……」

「老爷爷，好了，我们都知道了。」

蓝德拍了拍左大臣的肩膀。

「别人都来拜託了，我们如果回绝，哪谈得上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们女王陛下的安危，就包在本大爷这些人身上了。」

他扬起嘴角一笑，还竖起了大拇指。

「老夫感激不尽。」

左大臣向蓝德鞠躬。库萨克发起牢骚。

「蓝德凭什么擅自决定啊……？」

「你是智障喔。现在整件事就是在往这个方向走啊。帕尔匹洛那家伙一如往常不可靠，大概只会回一些『啊……』、『喔……』、『那么……』之类的话，怎么想都要像大爷我这样当机立断，才比较果决吧。」

「你说的也算是有道理。」

哈尔希洛看到瑟朵拉立刻出声附和，感到有点惊讶。不过，真的只是有点而已。毕竟他也心知肚明，自己这个人算不上是个性果决。

「等等，你们不要无视我的存在啦……」

尼尔虽然在嘟囔抱怨，但根本没空理他。

哈尔希洛等人很快就和左大臣商讨出逃脱方案。

禁卫队长罗炎目前应该已经离开铁王宫，前去指挥市区巷弄战。铁块王、负责戒备铁王宫下层部的禁卫队、左大臣，还有哈尔希洛等人，接下来也要移往上层。如果市区巷弄战我方佔得上风，就不必準备脱逃。但是，战况若是不尽理想，就要立刻护送铁块王前往布拉左德家的私人宅邸。此外，也儘可能要让族长赫尔梅亚鲁等妖精的重要人物同行前往。最后，等到快要失守时，就要招回禁卫队长罗炎编组脱逃部队，带着铁块王等人从瓦尔达门逃离铁血王国。

左大臣就照他本人宣示的意愿，会留在铁血王国奋战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而且他也是个身手非凡的矮人。能言善道的赤胡阿克斯贝尔杜有两名儿子、三名女儿、六名孙子。这些继承布拉左德家血统的矮人们，即使离开黑金连山，仍会继续侍奉铁块王吧。

面面具到的阿克斯贝尔杜，好像很久之前就已经拟定好脱逃后的计画。

矮人这支种族，在以黑金连山为根据地之前，在各地山区建造了许多坑道都市。现今那些地方不是被敌人破坏、消灭，就是因为各种理由遭到弃置。虽然数量极其稀少，但在那些遭到弃置的坑道中，好像还有几处只要经过整理就能住人。

阿克斯贝尔杜其实早就看上位在黑金连山东边大约一百公里远的枪山旧坑道都市。此外，枪山北方两百公里远的喀隆山脉旧坑道都市，也在他的口袋名单之内。当中，他对枪山的旧坑道都市尤其用心，投入布拉左德家的私人财产，派遣家族成员前往修缮，如今当地已能让数十至百人左右长期居住了。

嚮导是由今年一百三十五岁的矮人耆老乌薙方出任。他原本是布拉左德家的直系血亲，也是阿克斯贝尔杜的伯父，但年轻时太过放蕩不羁，因而被逐出家门。不过他本人因祸得福，离开故乡云游四海，据说后来甚至在赤之大陆声名大噪，此事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哈尔希洛等人和伊兹库希玛、尼尔，还有阿克斯贝尔杜一起搭上升降机，上到铁王宫上层部。

铁王宫内闹哄哄一片。铁王宫的正门、大铁块王门前已经化为前线基地，场面非常混乱。

敞开的大铁块王门前堆起了街垒，还配置了拿着枪枝的禁卫队黑胡矮人们，位在门上半部的露台好像也有枪手驻守。

五、六人至十人左右的禁卫队或赤胡队成员组成的小队，不停从大铁块王门前往门前大道。

铁血王国内的空气虽然本就不算乾净，可目前未免也太过烟雾瀰漫了。是因为枪械火药的关係吗？还有一股像是金属、类似粉尘的独特臭味。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烟硝味。大铁拳门附近应该没人在开枪，但轰然作响的枪声几乎不绝于耳。看样子是因为铁血王国内看不见天空，所以迴音大到耳朵都在痛了。

哈尔希洛等人靠近街垒后，梅莉替哈尔希洛、蓝德、库萨克、梦儿、瑟朵拉，还有伊兹库希玛施加辅助魔法。神官的光魔法能够守护、增添力量的人数，好像与象徵光明神路密爱里斯的六芒星有关，最多只能六人。

「我呢……？」

尼尔面露不满之情。

「对不起。」

梅莉迅速道歉后，尼尔只是耸耸肩，没再多说什么。

蓝德向驻守街垒的黑胡矮人枪兵发问。

「现在战况如何……！？」

「谁知道！」

黑胡矮人打算把枪口抵过来，蓝德见状大吃一惊。

「──你这样很危险耶！枪枝走火的话怎么办！」

「就只是会多一具人类的尸体啊！」

「矮人冷笑话根本没人笑得出来啦！」

「他是在开玩笑吗……？」

库萨克嘀咕。黑胡矮人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后笑了出来，看样子矮人应该是在开玩笑。

此时又有六名赤胡队的成员沖向街垒的另一边。此外，还有二十名左右的矮人已在大铁块王门附近整装待发。

「是罗炎禁卫队长！」

露台上的矮人高声呼喊。

「罗炎！」

「罗炎！」

「罗炎！」

「罗炎！」

黑胡矮人们纷纷反覆呼喊。有支部队正从大道返回铁王宫，站在最前头的是名一身漆黑装备的矮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个头十分高大，明显就是禁卫队长罗炎。他的双肩上还扛着某种东西，看起来应该不是武器之类的物品。

「掩护队长……！」

刚才开蓝德玩笑的黑胡矮人大声下令，位在街垒的黑胡矮人们立刻一起拿好枪枝。若有敌人前来追杀罗炎的部队，他们应该是打算以枪林弹雨逼退敌军。

由于烟硝瀰漫看不太清楚前方，但敌人好像没有派出追兵。罗炎绕过街垒接近。

「敌人呢！？」

哈尔希洛问完话后，罗炎只是用充满杀气的眼神回瞪他。因为罗炎的头盔、铠甲都是全黑，所以哈尔希洛现在才看出来他其实浑身是血，左右双肩上还各扛着一名矮人。

「要赶快治疗才行……！」

然而就在梅莉準备冲上前时，罗炎摇了摇头。他放下双肩上的两名矮人，让两人躺到地上。

「不用治疗了，他们都已经走了。」

其实不仅罗炎，跟在他后头返回铁王宫的黑胡矮人们，也都搬运了同胞的遗体。战死者不只有禁卫队的黑胡矮人，也能看到赤胡矮人。一下子地上就并排了八具遗体，他们好像都是被敌人开枪击中。

「市区已经混乱到极点了，也没办法和大铁拳门那边取得连络。」

罗炎用鼻子「哼」地吐了气，双眼布满血丝。

「首先必须要想办法连络上大铁拳门那边才行。再来必须搞清楚敌人是从一个地方入侵，还是从多个地方入侵？然后现在攻进来的敌人数量大概有多少？要做的事非常多！如果想活下去，你们几个也快点来帮忙！」

「你突然要我们帮忙……」

老实说，哈尔希洛现在光是思考要如何让铁块王从瓦尔达门出逃，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然而照目前情况来看，铁血王国撑不了多久了。禁卫队长原本是精神抖擞出发到最前线指挥市区巷弄战，如今是在部下阵亡后，垂头丧气地返回铁王宫。儘早认清事实比较好。老实说，哈尔希洛在心里已经看清一切了。

另一方面，他也能理解罗炎的心情。毕竟这座坑道都市是矮人们的故乡，是他们的祖国。纵使心里明白自己的国家即将失守，但应该也无法轻言弃守。

「只要能了解大铁拳门的现况就可以了吧？」

哈尔希洛这么说后，蓝德想要加以制止。

「喂，哈尔希洛，你该不会──」

「我单独过去看一下就回来。我一个人去也比较好行动。反正，终究都得要去确认敌人有没有攻破大铁拳门。」

「单独行动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尼尔露出自以为很懂的表情点点头。

「好。等等我和哈尔希洛会分别走不同路线前去查看大铁拳门的情况，毕竟这样比较万无一失。为了保险起见，妳帮我保管一下这东西。」

他从怀里拿出某物品，递给了瑟朵拉。那是吉恩•莫基斯总帅的亲笔信函。不过哈尔希洛心想，尼尔是不是打算逃走，因为那就是他的生存模式。但自己也没资格对他说三道四，只能摸摸鼻子认了。

「你就算迟迟没回来，我们也不会等你喔。」

瑟朵拉以冷淡的口吻吩咐尼尔。尼尔用力噘起嘴唇耸耸肩。

「我从不奢望你们会等我啦。」

「你这个人真的是……」

库萨克叹了口气。

「哈尔！」

梦儿握起拳头，像是在说「加油」。梅莉则是看着哈尔希洛点了点头。

「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

罗炎抓住哈尔希洛和尼尔的肩膀。他本人或许觉得自己只是把手轻轻放在别人肩上，但他这样抓其实相当痛。他的手掌厚度及指头粗度实在非比寻常，而且力道大得吓人。

「……我去去就回。」

哈尔希洛拨开罗炎的大手后转过身去，接着以快速奔跑的脚程绕过街垒，跑向大道。尼尔此时还跟在哈尔希洛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