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过分高估自己的智商,但我或许不算太笨吧。
考试的分数都还不错,全国统考的时候也拿过个位数——当然,我是说名次。
成绩不太好的妹妹一直非常依赖我,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吧。妹妹平时非常任性,但唯独这种时候总会跑过来态度诚恳地拜託我。所以,我虽然一向态度强硬,但这种时候总会顺着她,给他辅导。从这些生活琐事中,也能看出我的头脑算是比较聪明的。
当然,不仅如此。
我还被班里的女生夸讚过哦,而且是一位金髮时髦女生,在班内美女排行榜上非常靠前。「伸太郎,你好聪明呀!」——哼哼,真是美好的回忆。
……不对,等一下,我好像记错了。那个时候,我只是随便「嗯」了一声,然后就继续睡觉了。根本不是什么美好回忆,赶快忘掉吧。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的。
——我很自负。因为知道自己头脑灵光,听过一遍的事情基本都能全部理解,而且记忆力也很好。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高智商人群」吧,以才服人是我的特长。
可是此时此刻,我引以为豪的头脑陷入了烦恼之中。
摆在我面前的情况有点棘手……不,不只是有点,是非常,超级棘手。
八月十七日,凌晨两点。
灯泡昏暗的灯光下,目隐团基地客厅里的空气十分沉重。
周围摆满了恶趣味的玩具,还有不知道从哪个国家弄来的摆设,散发着诡异的气息。我们在客厅里面面相觑,这画面或许会被路人误以为是邪教团体的集会吧。
不过这么说也不算错,异能、非正常人,在我们目隐团里都能找到。从可疑的程度上来讲,或许比邪教团体更胜一筹。
终于,有人打破了这片沉闷的空气。那是客厅里四名团员中,担任团长一职的木户。
木户眼中锐利的眼光一闪,慢慢开口,话语中彷彿长满利刺:
「……怎么,还有什么想争辩的吗?」
被木户盯着的团员之一,今天的一号被告——鹿野。鹿野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这个嘛,嗯……啊哈哈……没有啦……」
平时在鹿野脸上经常能看到他狡黠的笑容,可是现在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苍白的脸色,还有不断低落的冷汗。
他的样子是有点可怜,但是没办法。说实话,我也有点生他的气。
虽然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两件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这无可厚非。我自己也有那么一两个存放秘密的电脑文件夹,不对,大概有五个吧。不不,可能已经有两位数了?不管怎样,总之就是有的。
但是——
伪装成朋友和家人,并且完全複製他们的行动,这让人实在接受不了。
首先是昨天晚上,鹿野伪装成桃来挑拨我。鹿野坦白以后,桃倒是不怎么介意,可我的心情非常糟糕。
理所当然啊。有人随便变成她的样子,我作为哥哥,这是毫无妥协余地的,当然要说NO。
而且,两年前他还变成文乃的样子故意刁难过我。听完鹿野的招供,说实话我真的很难受。
两年前因为那句话,我开始闭门不出,内心烦乱到想死……事实上,我也的确很多次想要了结自己。
鹿野的所作所为,后果就是严重到这个地步。
如果他只告诉我事情的这一部分,我可能永远不会原谅他,甚至一辈子对他恨之入骨。
可是他……把一切都说了。
从两年前的某一天起,直到今天为止,鹿野一直孤身一人,为了文乃四处奔走。
高中的时候,我们谁都没能意识到文乃背负的烦恼,而鹿野却一直在帮他分担。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两年前鹿野假扮成文乃对我说的话,就是彻头彻尾的事实——「你什么都不懂,全都是你的错!」的确是这样……
没错,这句话本身一点也没错。我们对于文乃捲入的异常势态,一分一毫都没有察觉到。
亲生父亲被不知从哪里来的怪物附身,弟弟、妹妹、身边的人性命都受到威胁……当时文乃是怎样的心境啊?
在她平时看似普通的对话里,或许隐藏着求助的信号。
而我对那些话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听完就抛在脑后了……
……如果那样,她也许就不会被阳炎吞噬了。
此时,我的眼神一定可以杀死人。鹿野在我的注视下瑟瑟发抖。看到他的样子,我的怒火也慢慢消退下去。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垂下了脑袋。
一起相处了这么久的家人,却隐藏着如此大的秘密,木户的性情一定十分複杂。
更严重的是这个秘密的内容,让人很难在短时间内接受。
木户沉默不语,目光垂向地板,鹿野担心地看着她。鹿野心里在想什么,其实也不难看出。
鹿野一定不只是简单地想逃避责任。他一个人背负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哪怕牺牲自己也想守护大家。
鹿野一定很害怕,如果木户知道了这件事,会和自己一样绝望。
谁都有一两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绝大多数的情况下,秘密都是为了保全自己。
从这一点来看,……鹿野丝毫没有考虑自己。
他只是担心着傻傻的姐姐,担心着家人……面对令人没有勇气直视的现实,他选择独自冲锋。
木户抬起头。
如果她依然打算说一些狠话,我已经做好了打圆场的準备。不过,看样子没有担心的必要。
木户不满地都起嘴。
「……你早点说啊,笨蛋。我们可是一家人啊。」
木户只发了这一句牢骚,随后没有再多说。
听完,鹿野一瞬间像快哭了一般。但是他马上又出现平时的不正经来,露出狡黠的笑容说道:「以后当然还要这么做啦!」
这场「异常事态」已经把他们两个卷了进去……不,恐怕我们所有人都已经被捲入其中,而且,要想战胜它并没有那么简单。
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令人无比绝望的「死亡」。如何避免这样的结局呢?眼下还没有什么好办法。
不过,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他们二人的羁绊后,我明白了一件事——
互相倾诉秘密,然后接纳彼此,携手向前,这才是目隐团真正的力量所在。
但凭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战胜强敌的,而团结起来,则拥有制胜武器。
……真是的。
我在一旁看着都替他们着急,不管发生什么,你们可是家人啊!
鹿野应该已经充分反省过了,我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毕竟,等待解决的问题问题堆积如山,都快堆成珠穆朗玛峰了。
必须儘快进入正题,时间不等人。
正当我思绪万千时,视野一角突然瞥见一头长长的黑髮晃动起来。
喂喂,等一下,你怎么来了啊,难道想逃跑不成?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家伙趁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木户和鹿野身上,偷偷往玄关移动起来。
「……你打算去哪里啊,嗯?」
听到我的声音,想偷偷溜走的某人,咯噔一下停住了脚步。
她的黑髮长得随心所欲,胡乱竖成双马尾;身上穿着木户借给她的白色帽衫,码数大了太多,看起来鬆鬆垮垮的。
「我、我想上厕所……」
她拚命掩饰自己一点也不招人喜欢的眼神,同时挤出不合时宜的假笑辩解道。这时,木户突然开口:「十分钟前刚去了不是吗,还是说你尿频?」严厉的木户毫无缓和余地可言。
听到木户的话,这家伙动了动嘴巴想申辩些什么,但最终放弃了,拖着步子回到我对面的沙发坐下。
坐在沙发上的是今天的二号被告,榎本贵音。她的态度和两年前一样差劲,一点也不可爱地别着脑袋。
「……怎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看到榎本不屑一顾的样子,我的右太阳穴似乎要嗡的一下爆炸了。
「你……你让我整整一年惨遭奇耻大辱,竟然用这么简单的两句话就带过了?!」
听完我愤怒的发言后,榎本用鼻子哼了一声,毫无悔意地说道:
「什么叫奇耻大辱,明明是你自找的吧?不过是被看到了电脑里偷偷收藏的下流视频而已,就天塌了似的叫个不停……叫什么来着?那个视频的名字……好像是叫《密藏!超下流过膝袜》……」
不是吧,一上来就放大招?!
我脑袋里的紧急警报一齐拉响,提醒着非常事态的发生,汗水不断涌出。
为了儘快终止事态恶化,我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你……你这样是,没错,你这样是侵犯隐私!」
……沉默。
不用看也知道,木户冷冰冰的目光刺进我的右边脸颊。
鹿野倒是没像往常一样笑翻在地上,而是毫无表情地看着我,反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混蛋,他绝对是用能力掩饰了。
另外一边,榎本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十分得意,她用袖子掩住嘴,不怀好意地笑着。
可恶,越看越像。为什么我直到现在才发现。如果能回去找当时的自己,我一定要告诉他立刻销毁所有电子设备,然后躲到深山老林里。
榎本奸笑着继续说道:
「哎呀,你上学的时候还装高冷来着吧,没……想……到……竟然隐藏着这种特殊爱好啊,哎呀哎呀,真是一场好戏……」
「你,你这家伙!」
榎本那张恶魔般的嘴脸,不断释放出恶毒至极的言语攻击。
愤怒就快让我失去理智。我拚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咬紧了嘴唇。
混蛋,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而且,还是以最最糟糕的形式!
几小时前——
我让身体陷进沙发,因登山的疲劳而忍不住呻吟着。这时,那家伙忽然出现了。「哟!」她说道。
我和榎本的孽缘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她是遥学长仅有的同班同学,所以当时常常会碰到她。
那个时候,这家伙一年到头都缠着遥学长,不光和遥学长一起吃午饭,连放假的时候都拉他一起出入游戏机厅。
可是如果问他们关係是不是很好,二人都会异口同声地回答「才不是」——就是这种冤家对头的感觉。不过,她人倒是不坏。
毕竟,那时候的遥意志消沉,在他身边支持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家伙。
榎本总是目露凶光,做事毛毛糙糙,一点都不可爱,简直就像一个附在身上甩爷甩不开的恶灵一般。但因为遥学长的关係,我对她还是非常认可的。
可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如今我才意识到自己那时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我说她是恶灵一般的女人,简直太过轻描淡写。这家伙的穷凶极恶,就算是恐山巫女(注:一种修行降灵术的巫女)见到她,估计也会拔腿就跑。
因为这一年来,使我饱受痛苦的衰神……ENE,就是榎本贵音。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真的,这太奇怪了……
假如让我参加「全世界最不想让谁知道自己的秘密」竞选,我一定要买下全部投票权投给榎本贵音。如果票还有剩,就再投给鹿野一些。
可是,此时此刻沉浸在这样的妄想之中没有任何意义。我所有的弱点,都在榎本的掌握之中。一旦她想「握紧一点」,我可爱的小弱点们一个都活不下来。
啊,啊啊!为什么会这样……老天瞎眼了吗?
榎本脸上露出无比邪恶的微笑,洋洋得意。
看到她的样子,我枯萎的内心燃起了奋斗之火。
虽然直到现在为止,我一直处于防守态势,但绝不能继续任由她蹂躏。我也有一两个可以与之抗衡的绝招。
因为,这一年在她尽情收集我弱点的同时……我也平等地站在她——ENE的对面。
我点燃反攻的狼烟,慢条斯理地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