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湖之精靈

讨伐队追丢了劳斯等人之后，过了一阵子。

自从教会宣布胜战之后，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神都却依然充斥着庆祝胜利的氛围。

毕竟这里可是神所留驻的【神山】山脚下，居民们并没有布置太多杂乱的路边摊或举办吵杂的活动，不过还是热闹得一目了然。

平常总是留意保持严肃言行的人们，也到处群聚，津津乐道地讚颂神与教会的伟大。

在遥远的高空处，有个女人正俯视着如此光景，脸上带着闷闷不乐的表情。

她是莉莉斯•亚凯因。

年仅二十七岁即位居神殿骑士团总长的女中豪杰。

她对于自己的职位有自知之明，而且责任感重，于公于私都很严格。服装仪容总是一尘不染，随时保持着身在战场的心态。她也明白自己是全国女性憧憬的对象，无时无刻保持着坚毅的形象，有如绝不卸下的铠甲。

但是，如此完美无缺的莉莉斯总长，现在那一头美丽的金色短髮却凌乱不堪，彷彿狠狠地搔抓过一般。深绿色的眼眸之中蕴含着阴郁的心念。

「……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悠哉……」

她有气无力地讽刺道。虽然这只是她躲在极为隐密处的喃喃自语，但这可是跟官方公布的消息唱反调，说出来可是很危险的。

沿着【神山】表面建立的巨大白垩王宫庄严至极。外围还有呈几何图形形状围绕的空中迴廊。莉莉斯正躲在迴廊的角落。

她冷冷地注视着下界，然后上半身靠着栏杆，头部无精打采地低垂。下垂的柔顺浏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

她小声地喃喃，声音微弱得彷彿要随风而逝。相反地，嘴巴却兇狠地咬牙切齿，紧握栏杆的手使劲，发出喀喀声响。忧郁、困惑、猜疑、愤怒……各种情绪在莉莉斯的心里波涛汹涌，从外表也明显地看得出来。

「够了吧，栏杆是无辜的，莉莉斯团长。」

「──！奥利基团长……」

忽然出现的声音，吓得莉莉斯不由得浑身一震。

猛地抬头一看，戴着单片眼镜的中分黑髮男人──兽光骑士团的团长慕卢•奥利基正朝着她走来，举起一手说声「嗨」。

「平常坚毅凛然的总长去哪了？」

「……请见谅，让你见笑了。」

「喔，我这只是在说笑。」

慕卢耸耸肩，脸上浮现苦笑。接着，他来到莉莉斯身旁，背部靠着栏杆，仰起头。

「连玩笑话都听不懂，妳这顽固的个性跟那家伙一模一样。」

「──！别再提起劳斯•拜恩的事了！更不準说我像他！现在他可是禁忌的存在，就连提及都令人──」

「但是，妳在想着他，不是吗？」

「这、我……」

无法明白地否定，等同于承认。

莉莉斯之所以如此闷闷不乐，原因正是劳斯的出奔。

竟然为了背信者而乱了思绪，而且还被一语道破，莉莉斯惭愧得低下头。慕卢苦笑得更深，叹了一口气。

「我也一样。没有一天没在想他的事。」

寂静，在两人之间停滞了一会儿。

不知该如何表达目前内心的情感。

如果出奔的只是普通的骑士，只管喊声「背信者罪该万死！」并将之处决就没事了。

心里的感情只会有愤怒与轻蔑。不会更多，也不会更少。

要比喻的话，就像将入侵神圣场所的虫子拍死、抛出户外一样。

非常简单。

但是，现在的情况却不同。再深的信仰心都无法让她们接受这个事实。

劳斯•拜恩的出奔，对他们来说就是如此令人震撼。

更何况，论与劳斯之间的交情，慕卢甚至比莉莉斯更久。他们年纪也相同，甚至对外宣称彼此为朋友。他的心里想必有一股难以言喻、无法接受的情感，更甚莉莉斯。

有人来分担相同的情感，让莉莉斯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点。

「骑士团的重新编製进行得如何？我知道我毫不保留地抽走了许多人才，也觉得对妳很过意不去，只是……我这边的任务也很紧急。情况还好吗？」

看来，慕卢之所以特地跑来这空中迴廊的角落，本来的目的是为了兽光骑士团补充人员的事。

关于劳斯的话题告一个段落，让莉莉斯紧绷的心放鬆了一些。儘管放鬆，她仍保持着严肃的表情，摇摇头说：

「不，你不用介意。兽光骑士团的骑士不易练成，而且还失去了副团长与圣狼王。今后才是真正艰苦的时期。你的负担肯定更沉重，奥利基团长。」

「感激妳的体贴。」

慕卢耸耸肩，接着说声「对了。」继续接话。

「听说泽霸的位置将由剑圣阁下接任，是真的吗？」

「是，我请求师父接任。」

「那就不用担心了。」

神殿骑士团第三军军团长泽霸已在之前的战争殉教。因此他的职位将由现职神殿骑士团教官的某个老人接任。他还是前任总长。

由于年事已高，加上本人的要求，他自前线退离，改以教导为任。但是，即使已经快八十岁了，他的实力依然健在。论技巧的精湛程度，反而比以前更上一层楼。

近来由于三光骑士团的耗损严重，自神殿骑士团补充了许多人力，而且没有其他能胜任军团长的人才，因此只好请他重回前线。

另外，担任总司令的巴兰•迪斯塔克政务枢机也殉教了。他的职务则由首席大司教基美耶苏•昔姆提耶以兼任的方式接手。

「既然这样，还有问题的就剩下白光骑士团了。」

「……你说的是。」

慕卢满不在乎地提起了莉莉斯非常不想提起的话题，让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她感觉慕卢的眼光转过来了一瞬间，不过在她还没将眼光转过去看他的时候，话题就继续下去了。

「各国都派人来刺探状况。不过，只是假称前来祝贺胜战，不着痕迹地探探口风而已。」

「……你认为他们在打歪主意吗？」

「不，他们真的只是来看看样子而已。只是，要是不好好展现神威的话，到时候可能会有误判现实的傻瓜兴风作浪，不是吗？」

也就是说，『教会与神并非绝对，再也没有必要服从』这样的想法可能会在某些势力当中滋生。

「多么愚昧。」

「一点都没错。所以，不久之后可能有必要请使徒大人在公众场合现身。」

让各国开始质疑『教会的绝对性』之最大根据就是『神之使徒』被打倒的事实。连邦与帝国的败逃士兵为数众多，要封住每个人的嘴是不可能的。因此，这个消息已经广为流传。

不过，要粉碎这个根据也很容易。

理由当然是因为『神之使徒』依然健在。

莉莉斯与慕卢也是刚归国之后才知道这件事，两人都惊讶得差点站不住。

当时特地出来迎接他们的，竟然是先前在战场上丧命的使徒大人。

正当所有的骑士与祭司都无比沮丧，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郁闷得快发疯的时候，其原因却很普通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所有人惊讶得都要魂飞魄散了。

不用说，『神果然是绝对的』、『不可能会输给异端者』之类的想法也随着信仰心更加坚定。

「真想早点看看那些解放者绝望的神情，了解自己的挣扎都是无谓的。」

莉莉斯打从心底嘲笑道。

她的心中潜藏着比以往更加偏激、深刻的情感──彷彿漆黑乌云般的憎恨、有如要烧焦全身的雷霆一般的愤怒。

不只是因为他们是异端者。不只是因为他们阻挠了圣战。

很明显地，还与劳斯的背信有关。或许她还认为要是劳斯没有遇上解放者，也就不会背叛了。她的想法近似泄愤。

偏激的情绪，让她没有察觉慕卢正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眼神令人发寒，彷彿能看透一切一样。

不同于城府深沉的眼神，他的口气倒是很轻鬆。

「话虽这么说，『神谕巫女』才是使徒大人原本的使命。要烦劳使徒大人上战场、以及像这样儘力挽回神威，都要怪我们力有未逮。」

「……你说的对。」

「要是艾赖姆能担任代理团长就好了，至少还能重新编製。」

「别傻了。现在的艾赖姆可无法胜任。从各方面来说，都是。」

白光骑士团的副团长──艾赖姆•欧克曼。

他应召集而前来集合之后，听闻劳斯出奔的消息，当下的状态非比寻常。

眼睛瞪得大大的、还布满血丝。咬紧牙关，浑身颤抖。

而且还当场主动提出卸任的要求，并请求军团许可他前去追击劳斯。

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质疑团长的信仰心，却一直没有向上呈报。因为，他还是想要相信，展现神之威光的白光之首是不可能背叛的。

但是，他的信赖最后却换来如此后果。

因此，他坚持要负起责任、前去讨伐叛徒，并且在事成之后立即以死谢罪。

他那字字血泪的要求，究竟是出于身为副团长的责任感，抑或是其他因素？

「毕竟他对劳斯可说是死心塌地，假称前去讨伐，结果就跟着投靠敌营，也并非不可能。」

说不定，他只是想跟着劳斯离开。或许这才是他的真心。

最不可能背叛的人都叛逃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猜疑在所难免。

因此，结果也是必然的。教皇鲁西鲁驳回了艾赖姆的请求。取而代之地，赋予了拜恩家挽回名誉的机会，以及半使徒化的荣誉。

听闻如此消息，艾赖姆几乎要抓狂了。这恐怕也是必然的结果。

「他真的没希望归队了吗？」

莉莉斯当时茫然自失，无暇顾及艾赖姆。由于人不归她管，即使是现在也无从得知他的现状。

只记得当时看到他正要被抓去关禁闭的样子，那是莉莉斯看到艾赖姆的最后一眼……

「不，他已经从禁闭室出来了。圣下大发慈悲。目前他正把自己关在殉教室。」

「他……果然打算求死吗？」

『殉教室』是位于王宫角落处的某个『实验设施』。因为一些原因而不再能完成职责的人们，为了至少在最后用自己的肉体与性命贡献教会，在这里接受各种非人道的人体实验。

不过，慕卢摇头否定了莉莉斯的推测。

「似乎是有人建议他志愿参与某个新的强化计画。毕竟他资质很好，成功的话，想必能得到莫大的力量。」

「竟然有那种计画……最后，让他以新的力量去讨伐劳斯•拜恩，是吗？」

「如果凯姆他们失手的话。」

「这强化的效果……真的如此强大？」

「详情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毕竟他将会是讨伐队的预备战力，照理说强化后的能力应该至少会跟半使徒化差不多，甚至更强吧。」

「唔……」

在先前的战役之中，莉莉斯深感自身能力的不足。半使徒化这般的荣耀，自然是不敢奢想；但是，如果只是透过教会的一种科技就能得到强化的话，可以的话……莉莉斯有一点心动。

「别冲动，那种科技还在实验阶段，可不能拿宝贵的总长大人做实验。」

发现自己的心思被看穿，莉莉斯「呜」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隔了一拍的时间，慕卢再度开口。但是，他的口气忽然变了，变得冷漠无比。

「不过，我看也只是早晚的事。」

「什么？」

「无论是凯姆他们还是艾赖姆，肯定取不了劳斯的性命。」

看他莫名地有把握，莉莉斯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劳斯确实是很强大，可说是教会最强战力之一。但是，凯姆他们好歹也被赋予了目前可能最多的资源，可说是超常的战力。

「再怎么说，可能性也并非为零吧……」

「我换个说法吧。我可不能接受劳斯被他们打倒。」

「你说什么！？」

慕卢的身体靠在栏杆上，低垂着头，跟莉莉斯刚才的姿势一样。

因此，现在看不到他的表情。莉莉斯只能愕然地注视着他的侧脸。

「那是无法容许的结果。妳也这么想吧？莉莉斯总长。」

「奥利基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