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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猿不睦。秋穗栞对这个词的理解还是很模糊,毕竟在现代日本身边可见不到猴子。虽然多少觉得这两种动物应该很难相处,但果然还是无法想像狗和猴子水火不容的场面。
在英语里,似乎把这种事叫做「like Cat and Dog」,这才是一听就懂。
淋浴的水拍在地面,发出轻重均匀的声音。水很凉,但在只有八月的架见崎,并不会让人觉得不便。秋穗一边从头上沖水,一边思考。
今天,三色猫帝国和Bulldogs又发生了战斗。三色猫方一人死亡,三人负伤,听说对方的损失要多出一倍。在架见崎,这不过是小打小闹吧。
Bulldogs频繁向三色猫帝国宣战,但秋穗感觉到他们不是真的打算攻陷三色猫。
今天的战斗也是这样。
要想在自己领土外使用能力,就要向对方宣战,进入交战状态。但交战状态七十二小时后会解除。
三天前,Bulldogs向三色猫帝国发出宣战布告,却没什么明显的动作。后来敷衍地派人出战,也是离交战解除还有三十分钟时的事了,当然他们肯定没想过三十分钟就能攻陷三色猫帝国。双方战斗力不相上下,非要说的话是三色猫佔上风。
而且,三色猫帝国也没打算动真本事。输是不会输,但认起真来击败对方也没有太大意义。秋穗觉得他们没打算不必要地扩张势力,被大公会盯上会更麻烦。
实际上,交战以平手结束,三色猫帝国内的气氛也没有什么变化。看来和Bulldogs的交战已经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并不需要特别绷紧神经。
——这样的状态,并不差。
秋穗心想。
与其始终绷紧身体,不断加重疲劳,不如轻鬆度日。
——但这样很危险。
如果是香屋,就会这么说吧。
异常情况变得日常化,是危险的。
交战状态解除了,现在是二十四日下午一点。根据架见崎的规则,无论结果如何,交战结束后二十四小时之内无法宣战也不会被宣战。如果和以前一样,那么Bulldogs下次发来宣战布告就会是明天下午一点左右。从宣战到交战开始有两小时準备时间,那么开战是下午三点。
那时,Bulldogs会如何行动,秋穗还不知道,说不定会有什么原因让他们下定决心击败三色猫帝国。眼下,三色猫帝国有没有为这种情况做打算?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时间到了。」
好——秋穗答了一声,关掉淋浴。
她用的是学校里和泳池设在一起的淋浴室,旁边是更衣室,两边用磨砂玻璃门隔开。在玻璃上,模糊地映出高个子女性的轮廓。
是黑猫。拿过準备好的毛巾擦着头髮,秋穗说:
「我的待遇相当优厚啊。」
「啊?」
「监视还特地让最上面的人跟着。」
秋穗等人、电影俱乐部的成员现在是靠三色猫帝国养着,话虽如此,受到的对待和俘虏相近。不能离开指定的居住区域,沖个澡也要有人守着。
而黑猫,是三色猫帝国中三名掌权者之一。
规则上的会长是白猫。
负责内政的是黑焦。
然后,是负责外交的黑猫。
还有件事说起来不太平。在三色猫帝国,战斗也在外交的範围之内。交战时黑猫便要全权负责,自然相当繁忙,按理说没时间盯着别人沖澡。
「难道,我被你看上了?」
秋穗向门外搭话。
外面传来的声音显得不耐烦。
「少废话,赶紧出来。」
是是是——秋穗应着,心里有点纳闷。
黑猫的反应有点意外。虽然问法有点不正经,但其实是想知道她为什么特地到这里来。可是,黑猫没有理会。是理由需要保密吗?还是说正相反,完全没有具体的理由?秋穗觉得两种都不是。
——说不定,真的是被看上了?
不,没这回事吧。理由真是想不通。
总之,秋穗麻利地穿好了衣服,是三色猫帝国发的白色罩衫和深绿色长裙。罩衫太大,长裙的布料就八月而言有点厚了,而且长裙不便于行动,不适合在架见崎穿。话虽如此,秋穗也没有特别不满,她根本就不希望出现不得不四处跑的情况。
打开门,就发现黑猫正用锐利的目光盯着看着自己。
「这打扮,就像假日出去野餐一样。」
那不也是你们给準备的吗。想是这么想,但她没说出口。
「要去公园开茶会吗?可以的话我想要一顶麦秆帽子。」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立场啊?」
「当然,你让我泡红茶我就泡,让我用篮子装满三明治我就去装。」
面色严厉的黑猫忽然柔和地笑了。
「你这从容是哪儿来的啊?」
被黑猫的表情吸引,秋穗不由得老实地回答。
「来自义务感。」
「嗯?」
「没事。」
黑猫因为这样的对话笑了,也让秋穗感到意外。
——看来,我还没有完全了解这个人啊。
本以为她只是个忠于职务、不通情理的女性,但实际上或许并非如此。说不定黑猫真的是看中了自己,与其说是秋穗本身,不如说是她的立场。既不是三色猫帝国的成员,也还没有彻底被电影俱乐部接纳,各种意义来说立场都不分明。而黑猫在三色猫帝国承担沉重的责任,会不时在她面前露出不加掩饰的一面就不奇怪了。
很快,黑猫换回了冷酷的表情。
「你说义务感,是什么意思?」
秋穗无可奈何地回答:
「和搭档保持平衡。」
「香屋吗?」
「嗯,是吧。」
自己并不是有意扮演这种性格,而是本来如此。
但形成秋穗现在的性格,果然是受他的影响吧。为了和他在两人间取得平衡,便会有意无意间改变原本的自己,更何况,就连成为「Biscui派」,也可以说是香屋的影响。
「从你搭档那儿寄来了信。」
黑猫说道。
*
我自己,还有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拿这二者做比较时,会对哪一方的爱得更深呢?
秋穗栞深爱《Water与Biscuit的冒险》这部动画,而且她觉得这份爱不会输给香屋或Toma。但和那两个人相比,自己的爱性质明显不同。
无论香屋还是Toma,一定是像自己本身一样爱着那部作品,把它当作自己的血、肉与灵魂。但秋穗终究只是把它当作最亲近的朋友来对待。
在遇到香屋和Toma之前,秋穗并没有对Biscuit有特别的想法。当然,她觉得那是个令人喜爱的角色,但非要说的话,果然还是想以主角Water的视角来体会作中的故事。
但,认识那两人之后。
三个人重新看动画时,秋穗对Biscuit产生了无以复加的共鸣。与其说是自身的投影,不如说是把Biscuit当作承受同种痛苦的朋友投入了感情。
Water是个强大的枪手,平时举止平淡冷静,但本性热切,内心藏着坚定的正义感。而少女Biscuit总是在他身旁笑着,举止格外活泼,但本质却远比Water更加空虚。
作品中没有具体讲述他们的关係,甚至不知道两人为什么一起旅行,但对Water来说,Biscuit无疑是他唯一能敞开心扉的朋友。因为他只会在Biscuit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相对地,Biscuit一直在勉强自己,特别是对Water,她总是很顽固。直到秋穗与香屋他们相遇,发现自己也处在相同立场时,才明白Biscuit那么做的原因。
想必。
——Biscuit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待在Water身边。
对真心想成为英雄的Water,Biscuit感到惭愧,说得更明白点,就是自卑。
Biscuit肯定并不是想得到Water的爱吧。
也并不想变成Water那样的人。
她只是想和他站在一起,做一个可以让Water不必顾虑的同伴。但Biscuit感觉到,自己早晚会失去那个资格,因能力或价值观等原因无法继续待在他身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秋穗都对香屋步抱着同样的心情。
从相遇时起他就很特别,Toma也是这样。秋穗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和那两个人待在一起,但两人笑闹着较劲时,总想把她扯进去。在心里,秋穗觉得自身的价值得到认同,因此很高兴。
秋穗总是装作不感兴趣,这样一来,两人便会想各种办法拉拢她。最初的一次,香屋用的是气球,后来还有糖果和巧克力等等。秋穗喜欢被这样不值得一提的小东西收买,但同时也有种寂寞的预感,觉得早晚有一天香屋会对自己看也不看。
只有一次,Biscuit对Water不加掩饰地表露自己的感情,明确地表达愤怒,大喊大叫。
二十一集,《紫丁香温柔的景色》。故事中,和Biscuit成了朋友的孩子们被抓住当作人质,敌人是Water的旧友。Water和Biscuit去救孩子们,却在逃脱途中被旧友发现,Biscuit被抓住,Water不得不在她和孩子们之间做出选择。
结果,Water选择了Biscuit。
故事迎来悲剧结局,Biscuit沖Water大喊:
——为什么?
为什么。
起初,秋穗觉得她是责问Water为什么没救孩子们。但,一定不是的。
——为什么,要夺走我的资格?
Biscuit想说的,应该是这句话吧。能做他搭档的资格。名为信赖的资格。当Water被迫做出选择时,Biscuit希望自己能成为被他对待得最草率、也最不怕添麻烦的人。
秋穗栞唯一一次为这部动画流泪,就是在她明白Biscuit心情的时候。
秋穗对她产生共鸣,感到同情。
同时,也确信了:果然我和Biscuit不同。
——因为,我希望被选中嘛。
不管对方是谁,在二选一时,秋穗总是想做被选中的一方。
就算得到信赖,她也不想因为这种理由被放弃。
——所以我并不想成为Biscuit。
只是和她心怀类似的不安。
恐怕我无法永远做香屋的搭档,早晚会无法胜任那个位置。到那时,无论是什么形式,自己都只能目送他离开。
因此,秋穗深深喜爱Biscuit,就像互相道明心中秘密的挚友一般。
*
秋穗被黑猫带到了校舍的屋顶。
那里摆着老旧的椅子和书桌,就是学校常用的那种铁管和木板组合的产物。白猫坐在一把椅子上,手里撑着阳伞,她对面是黑焦。
「好閑。」
白猫嘟囔了一声。
「那可太好了。要是你忙起来,对我们来说局面就糟透了。」
黑猫答道。
「偶尔陪我运动一下行吗?」
「我?别开玩笑了。」
「不会让你受伤的,以前不是经常一起练手吗?」
「是啊,我还骨折过两次呢。」
「只要断得利索,很快就能接上。」
听了白猫的话,黑猫叹了口气。
「我才不要。无论你断过多少次胳膊,对三色猫帝国都没什么影响,但如果是我骨折,这个公会就维持不下去了。」
「只要用能力,很快就能痊癒。」
「我说的是威严的问题。」
黑猫瞪向白猫,眼里带着烦躁。黑猫会对白猫表露出这种感情,秋穗很意外。在她印象中,黑猫看着白猫时眼神大体会更柔和,还带着无语。
「你是我们绝对的象徵,缺胳膊短腿都无所谓,只要活着就行了。犯错也好受伤也罢,都不会动摇大家对你的信赖。但我不一样,如果不能证明自己的力量,就没人会听我的话。」
白猫淡淡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