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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ma坐在轻型汽车的发动机盖上。
在架见崎中心稍稍偏西北方的街角——这里是平稳之国的领土,东侧面朝PORT,南侧是Bulldogs。可能因为这一带靠近铁路,住宅区里星星点点开着商店,生活感强烈的街道向前延伸。
不,準确来说用过去时更贴切:曾经生活感强烈。不久前的战斗中,到处墙壁倒塌,柏油路被掀起,如今已经没有了生活的气息,更像被弃之不顾的鬼城。实际上,架见崎到处都像鬼城一样,在已经没有居民的城镇里,异乡的人们互相争斗。
子弹蚁站在紧靠Toma的位置。
从她手上的终端里,传出男人的声音。
「我说啊,我带着花束去迎接,晚餐我请客,再买个大号钻戒。你差不多该点头了吧?」
从刚才开始,Toma就在受到蹩脚的劝说。
终端另一头的男人她没见过面,但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而Toma当然也对他有所耳闻。
类人猿。PORT的No.2,尤里最大的对抗势力。
Toma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给PORT打电话,说是要和对方部队的指挥者交涉,实为拖延时间。
在那时,类人猿插了进来,他好像真的打算把Toma拉拢到自己的阵营。
「你不是一心为平稳之国做事的吧?想要什么儘管说。我们比平稳之国对你的评价更高。」
想要的东西。这个问题真蠢。
Toma回答:
「丰裕的人生。」
对于活着,Toma带有贪慾,更準确说是想要带有贪慾。
「那就来我这儿扬名立万啊。」
类人猿发出了算不上文雅的笑声。
「我们是架见崎的霸主,为什么你要在平稳之国那种地方被埋没?要想活得富裕,选我们准没错。」
你错了。完全错了。
从根本上就有误解。
「就算能得到PORT的一切,不,就算能得到这个根本不起眼的架见崎的一切,那又能怎么样?」
这些根本不是关键。Toma不在乎组织的大小。
然而类人猿说:
「不,我们这儿该有的应有尽有。有名誉,有财富,有繁荣,还有颓废。有大群人令人愉快,有大群人令人讨厌。有敌人,有同伴。有从敌方背叛过来的家伙,还有的家伙要背叛到敌人那儿。确实,无论PORT还是架见崎都不起眼。但我们这儿有人生的一切。想想看吧,地球也好,宇宙也好,都没多大不是吗?」
呵,Toma在心里吐出一口气。
一反刚才让人打哈欠的劝诱,这次的邀请挺有魅力。
「地球和宇宙都很大吧?到处都有不知道的事。」
「所以就说啊,那些PORT都有。没人知道隔壁房间的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笑着和自己握手的人心里有什么打算。我们这儿足够作为地球的缩影了。」
或许是这样。
但,PORT没有Toma最想要的东西。
「所谓人生,就是指人类本身。」
Toma说道。
这句话也是来自那部动画,《Water与Biscuit的冒险》。
「类人猿先生。如果只是生存,就只需要吃饭睡觉,但前面加个人字就变成了人生。活着的时候,和什么人相遇,构筑怎样的关係,那就是人生的意义。」
哈,类人猿轻快地笑了。
「有可能。而我们现在就在交谈,今后构筑更牢固的关係不是很好吗?」
「很遗憾,你还不够。」
想得到真正令人雀跃的丰裕人生,区区PORT的No.2并不足够。
Toma说:
「要想拉我入伙,你先把香屋步弄到手再说。」
「香屋?谁啊?」
「刚到架见崎的新人,而且,可以说是这个世界的漏洞。」
在贯穿遥远过去和现代的生物历史中,如果突然发生了促进进化的变异。不,就算过去没有,如果今后将会发生——
或许架见崎一直在寻找名为香屋步的漏洞。
「我(私「わたし」)活着的意义,或许就是证明他的价值。」
话说出口,Toma才意识到第一人称用的是「我(私「わたし」)」,总觉得难为情。对香屋以外的人她一直是用「俺「おれ」」。
类人猿又说了些什么,但Toma让子弹蚁挂断了电话。
*
香屋步独自站在寂寥的检票口前。
他试着想像月生每天站在这里的心情,但无法準确理解。那个男人身为架见崎最强的玩家,每天却只是无为度日。
他的模样,让香屋想到树木。看起来简直像景色的大树,但还在呼吸,脚踏实地地活过比人类更长时间。
——那是我的理想吗?
我希望像植物一样安静地生活吗?
那样的生涯也不坏,但和理想有些不同。植物的问题就是无法逃离危险。比如一道闪电落下,森林起火,树木只能任其燃烧。但香屋想从森林逃走。他在电影中看过危险到来时慌忙起飞的鸟群。香屋想做那些胆小的鸟儿。
然后,香屋试着想像这座车站起火的样子。
在燃烧的火焰中,月生会怎么做?总觉得他说不定会继续站在这里。因为是架见崎最强,就算在火里也不会受伤吗?还是说,只是注视着怀錶,任凭身体燃烧?
关于月生,香屋并不了解。但。
——至少Toma对月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恐怕是这样。果然还是很在意那个问题的含义:「您找到第零类假象了吗?」
假象。人类理所当然会持有的先入之见。其中的第零类。
正当他专心思考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香屋躲到柱子后。很快,他听到耳熟的声音。
"喂——香屋君,我来了喔?"
是Mono。看来她是一个人。
香屋从柱子后探出头。
「让我好等,比计画晚了五分钟。」
「子弹蚁一直腾不出手,我一直在Water那儿做检索士。」
「要是月生先生气的话,你可要去道歉啊。」
「我才不要,就说是Water的错吧。」
月生离开这座车站后,香屋立刻拜託Mono过来,如果电车来了,就必须联繫月生。给其他人的终端发消息是检索士的技能。
「子弹蚁那边顺利吗?」
香屋问道。
按照计画,她会调查莉莉的能力。
「估计顺利。对方好像在她抽取数据的时候强行关掉了终端的电源,但解析完成后应该能知道莉莉的能力。」
「这样啊。」
「手牌在逐渐凑齐。」
这当然可喜可贺,但香屋笑不出来。
「有多少人死了?」
「没有多少伤亡。」
「你是拿什么标準判断的呢?」
「对哦,是什么呢?嗯……就是我印象中的战争吧。」
Mono似乎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有多少人死了?香屋又问了一次。这回她老实地回答:
「Bulldogs十一人。三色猫帝国七人。平稳之国五人。PORT三人。」
总计,二十六人。
现在是六点刚过,战斗开始后只过了三小时出头。仅仅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死了二十六个人,而且本质上还只是平稳与PORT的小摩擦,被牵扯进去的三色猫帝国和Bulldogs出现的死者更多。
——况且,就算数人数也没用吧。
他对什么人感到烦躁。对象不只一人,而是很多。香屋自己毫无疑问是其中的一个。询问死者人数的是香屋。不,从更早之前就开始考虑了。这几天里,香屋和Toma是计算着人命的数量来制定作战计画的。
——不管多少人会死,我都要活下去。
这个念头并非虚言,但心情果然很沉重。
时不时,香屋会搞不懂自己。胆小,讨厌危险,不想冒险,唯一的目标便是活下去。这样的自己,会不会全是演技?本以为自己应该能做到比起任何人更优先自己的命,可光是想像一下不知道名字的人死去,就会如此动摇。
他勉强吐出一口气,排出内心的郁结。
「那,我回Toma那里去了。」
「啊?我怎么办啊?」
「当然是待在这儿了,不然电车来了怎么办。」
「可是我很閑啊,超閑。陪我聊天嘛。」
Mono是个奇妙的少女,就算在战斗中,言行也一如往常。
她继续说着,态度不紧不慢。
「到这个时期,皮肤状态就不太好,是不是因为食物啊?你看,新鲜蔬菜都吃完了,三餐主要是各种零食点心。」
和我又没关係。
「也没什么吧,每次循环身体都会恢複原样。每天只吃零食不是小孩的梦想吗?」
「非要说的话,我更喜欢日式饭菜,真想吃凉豆腐。」
这喜好真够老气。
Mono往柱子上一靠,开始操作终端。那样子完全一副普通学生的模样,就像是为了应酬刷社交软体,很难想像屏幕上显示的其实是战斗厮杀的数据。
「香屋君,你喜欢哪种零食?」
「我想想,就很普通吧,是Lumonde[注]。」
[译注:Bourbon出品的一种巧克力千层酥。]
「这普通吗?」
「很普通吧。Bourbon可是有一百年以上的历史,是世界第一的零食製造商。」
「我更喜欢Calbee,最棒的是薯片。」
「Calbee?没听过啊。」
现在可不能为这种閑聊耽误时间。
按照预想,暂时应该没有哪个组织会行动,至少到月生见到尤里之前。无论哪个组织,都不可能不注意他的动向。
但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预料之外的情况,而大多数事情香屋都没法一个人应对,果然他还是希望待在Toma旁边。
「那我走了,还有,如果战局有变化,你就联繫Water。」
香屋摆摆手,不管Mono的反应,径自离开车站。
在他背后,Mono用一如往常的语气说:
「我建议你不要太过信任Water。」
Mono。果然,她让人在意。
香屋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在心里小声说:
——我最大的敌人,永远都是Toma。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两人同样信奉着同一名动画的男主角,大多数时候意气相投,然而在本质的部分怎么也无法互相理解。
但,Mono的忠告并不中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