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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和运营者的对话,下一轮循环开始了。
自己又要从平稳之国那栋公寓的卧室中,开始度过下一个八月。
本该是这样才对,但闯进香屋步视野的,却是一名少女的身影。
Toma。冬间美咲。应该是她。
但有好像哪里不对。因为她戴着陌生的耳机?因为她的服装没有模仿那个动画男主角?不对,问题不在这儿。
「感觉好大啊。」
香屋禁不住嘀咕。
按初三学生的标準来说,Toma个子比较高,也显得成熟,但现在眼前的她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感觉一口气长了两三岁。果然初中生和高中生给人的印象相当不同。
听到香屋的话,镜子中的少女小声笑了。——镜子。没错,她映在镜子里。这也是不对劲的地方之一。明明香屋正面看着映出少女的镜子,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在哪儿。
她开口说:
「终于第一次见面了呀。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冬间美咲。」
「真正的?」
「要是仔细解释,话说起来就相当长了。」
「那你努力解释不就行了。」
突然变出一副成长后的模样,说这才是「真正的我」,简直是随便量产的广告词,香屋听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镜中的Toma点点头。
「我确实打算努力一下,希望你能让我按顺序解释。」
【译注:本章冬间美咲使用的第一人称均为「私(わたし)」。】
「当然没问题,请说吧。」
「首先,现在你在这里。」
她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右耳——準确说是上面的耳机。香屋听到「嗒、嗒」的声音。
「那我的身体哪儿去了?」
「暂时消失了。总不能留在架见崎吧。」
「这么简单就消失可够让人头疼的了。」
「并不简单——本以为是这样,不过实际上确实挺简单的。」
「什么意思?」
「要带你出来有点麻烦,结果牺牲了在那边的二十天,但没想到申请时很顺利地通过了。看来运营者对我的任性相当宽容。」
每句话之间太跳跃了。感觉隐约能理解,但香屋不想不经确认就自认为明白。
「你说的『那边』是架见崎对吧?」
「是的,没错。」
「那这里是哪儿?」
「多少无视些认识上的差异,用最简单方式来表达,就是现实。」
「总感觉这措辞有点不痛快啊。」
「因为我觉得架见崎也是现实的一部分。不过如果谈起这方面的价值观,那话说起来可就真的长了。」
算了,也好。
对香屋来说,把架见崎和现实区别来谈并不彆扭。
「不过,为什么你会在现实里?」
「因为我非常普通地活在这个世界啊。」
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说。
「你没有死吗?」
不,果然还是奇怪。虽然香屋没有亲自参加,但当时她家的确办了Toma的葬礼。如果她没死,干那种蠢事有什么意义?
视野左右摇晃,他意识到是Toma在摇头。
「我的确死过一次,自己也这么想。哪怕那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
香屋又听不懂了。
思考Toma话里的意思时,她从视野中消失了。也就是说她从那面大镜子前走开了吧。
随之出现的,是床,窗户还有书架。看到窗外的景色,便知道现在是黄昏。但那副景象只停留了一瞬,视野继续移动,这次出现在正面的是学习桌,看来她坐在了桌前。桌上有笔筒,词典,还放着笔记本电脑和汽车模型之类的东西。用汽车模型做装饰,完全是Toma的风格。
「接下来我打算花很长时间来做自我介绍。」
「嗯。然后呢?」
「在那之前,我想先确认你对架见崎理解到了什么程度,说不定有不少地方可以省略。」
说得可真随便。
香屋叹了口气,然后回答。
「对不知道的事请,就不要半懂不懂又自认为明白,这是我基本的态度。」
「但你不喜欢浪费时间对吧?」
「要看情况。必须抓紧时间吗?」
「当然了,这之后还打算和你约会呢。」
「希望你把那个计画省掉。」
话虽如此,香屋也一样没有多少时间。现在,架见崎怎么样了?尤里的计画本质应该在今天,也就是安息日。
她说道:
「好啦,快回答,架见崎是什么?」
香屋不禁按住额头。明明现在没有肉体,但不可思议的是他仍感觉手碰到了额头,让他有些不舒服。
「其实我一开始就有种假说。」
「嗯。」
「但现在,那个假说从根本上动摇了。因为假说的基础是我觉得本来死了的你可能存在于架见崎。」
「总之先说说看。」
香屋轻轻吸了口气,但恐怕他眼下并没在呼吸。
他想起以前,在课堂上学到人体构造时莫名静不下心,特别是靠心脏跳动让血液在全身循环这点。把那么重要的功能交给自然长出的肌肉,让他放不下心,害怕心脏会不会在下一刻罢工。真希望人体是更神秘、更结实的东西。
香屋咽下和当时相似、但比当时浓厚一百倍的胆怯心情,然后回答:
「按我的预想,架见崎是某种数据上的世界,被叫到那里的我们不过是原版的複製体。」
那个由五千米见方面积分隔的世界上,特殊能力理所当然般存在,实在不可思议。况且本该死了的Toma都在那里,再怎么开动想像力,也没法相信那里和现实世界连在一起。
「对这个假说还有补充。运营对我的两个问题设了所需点数。一个是『从一般意义上来讲可以说我活着吗?』另一个是『从一般意义上来讲可以说香屋步活着吗?』前者点数是10万P,后者150万P。」
「也就是说,运营者对你和香屋步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嗯。而且比起『我』的情报,『香屋步』的情报更有价值。」
于是,香屋决定了看待架见崎这一世界的态度。
虽然不知道是否可能,但香屋和秋穗被那份邀请函叫到公寓时,会不会「被複制了人格」呢?其他在架见崎战斗的人们,会不会都是从原版複製而来的人格?
如果是,那么Toma会出现在架见崎也就可以理解。在本人死前複製,那么本人死后複製体还能继续活下去。无论前提再不着边际,理论上也说得通。
「就是说如果按照预想,你不是真正的香屋步,只不过是靠複製粘贴创造的对吧。」
Toma的声音莫名细弱,看来她有些紧张。
「嗯,之前我还挺有把握的。」
在看到现实中成长到高中生模样的Toma之前挺有把握。倒不是说她活着与香屋的推测矛盾,但知道推测的出发点——有死者存在的世界这一前提是假的,果然让他感到混乱。
「不过,我不明白啊。就是说如果按照这个推测,你——」
「嗯,我怎么了?」
「从通常的定义来说,你就不是生物。」
「没错啊。」
「然而,你还能继续做你自己吗?」
「不懂你在问什么。」
「就是说,从一开始就没有生命,却还能执着于活着?」
香屋皱起眉头。
他当然想过Toma说出的疑问。如果自己只是一份複製品,那活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但。
「那种事想再多也没用。」
活着的意义,或许还不至于称之为觉悟。
感觉自己只不过是无可奈何地放弃去思考了。
——儘管如此,我的的确确就在这里。
就算我只存在于数据之中,只要我相信自己是香屋步就行了吧?就算一切都只由0和1罗列而成,也可以把不想死的念头称之为感情,不是吗?哪怕再怎么被谁否定,我一样可以相信自己是生物,努力活下去。
Toma轻声吐出一口气,似乎笑了。
「步你总是逃避这个问题。也就是说,逃避回答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因为想也没有意义。」
「但还是必须思考。你是香屋步,是我的理想。」
「你要给我强加什么东西?」
我才不管Toma的理想呢,是什么都无所谓,真的。
擅自给我下定义真头疼。
「我只是我,哪怕不符合你的期待,或者对你来说是个无聊的人也一样。不,哪怕我不是真正的人类,只是一份数据也一样。」
「不对。你一直在满足我的期待。」
「我才不管呢。我有我的思维,有我自己的价值观,你少擅自对我抱着什么梦想了。」
「不对啊。步,不是这样啊。」
Toma连续两次微微摇头,然后开口说:
「告诉我啊,香屋步。对你来说,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Toma的声音很小,像是在忍耐寒冷般颤抖。那声音和她一点也不相称,然而说出的问题却与动画《Water与Biscuit的冒险》中多次重複的那句话很像。
「我最喜欢那部动画了。」
真的。在内心重要的位置,始终放着Water的台词。
所以,那就是全部的回答了。
——活着是为了什么?
有人问道。
而每次主角都说出同样的回答。
——连这都还不知道,怎么能死。
换句话来说。
「活着的意义,根本用不着特意去找啊,只要一天天活下去,早晚会明白,而且是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不会有什么戏剧性。」
「为什么?」
「因为无所谓答案是什么。」
况且问题本身就很奇怪。什么叫「活着是为了什么」啊。
有谁能决定答案?国王说了什么那就是对的?神说了什么那就是对的?不是吧,能决定活着的意义的,只有那一个人,不是吗?
「到头来,活着的意义只能自己决定啊。那么只要自己接受,那就是正确答案了,其他任何回答都是错的。无论对方再了不起,无论对方再有智慧,只要他说的答案不能让自己接受,就只能摇头否定。这种自由就是活着吧。」
自己的意义靠自己决定,这就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