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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开战时,尤里待在旅馆的房间里。
这里他很熟悉,和自己做PORT的会长时相比没有变化。单人沙发对面有一台大尺寸屏幕,上面显示出检索士们发来的情报。唯一和当时不同的,是那些情报并非绝对可信。
在尤里旁边,準备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瓶装苹果西打和两只玻璃杯。此外,还有可以一边观察战局一边拿来吃的简单午餐——三明治、切成棒状的沙拉、格雷派饼和义大利水果派等点心。桌子另一边还有张单人沙发,上面坐着身穿黑西装的苗条女性。
烟雾镜。架见崎最强——或者说是唯一一名能发挥实际作用的辅助士,Ido死后,她便是排在第一位的检索士。
两人举起玻璃杯,形式上乾杯。烟雾镜先开口:
「感谢你在这场战斗中选我做搭档。」
喝了口苹果西打后,尤里回答:
「这就不对了,选搭档的是你。」
「是吗?现在的PORT——伊甸在你掌控之下吧?」
「大概有一半是我的吧,但剩下的几成已经在Water手里,还有几成正在心里把我和Water放在天平上衡量。」
「这三组里面,我被算在哪边?」
「我期待会是最后一组。如果已经是Water的人——」
「就杀了我?」
「还在犹豫。是杀了你,还是我举白旗投降。」
烟雾镜叹了口气,声音极其微弱,似乎刚好处于公私相接的鹹淡水交界,听起来相当迷人。
「我不会站到Water那边。」
「那真是太好了。」
「是真的。你不知道吗?我爱着你。」
「谢谢,我也非常喜欢你。」
「哦,我还以为被讨厌了呢。」
「只不过觉得难以应付。越是难以应付的东西,我就越喜欢。」
「那,对Tallyho也这么想?」
Tallyho,尤里过去的心腹。
但她背叛尤里,朝他端起了枪。
听烟雾镜提起Tallyho这个名字,尤里感到意外。同样身为圆桌的一员,两人在某种意义上立场对等,但实际上差距很大。烟雾镜拥有突出的能力,发言权也很大,哪怕站到PORT的顶点也毫不奇怪。而Tallyho则只是为了给尤里凑票数被强行加进圆桌。
尤里轻声笑笑,答道:
「是呀,Tallyho让我觉得难以应付。」
「比我还难?」
「你远比她更强,也更重要,变成敌人会很棘手。」
「这我知道,可你比起和我战斗,更讨厌和Tallyho战斗吧?」
尤里为难似地轻轻皱起眉头。对方故意提出没法回答的问题,那老实地搪塞过去才更符合待客之道吧。
「现在,我爱着的是既可怕又难以应付的你啊。此外,还有蛇,就这两个人。」
「蛇?」
「极其特殊的玩家。现在,他在月生体内。」
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切推测都没有可靠的根据,但烟雾镜说不定已经抓住什么线索。
闻此,烟雾镜的表情变了。她明显是个怪人,看待爱情的态度显得些许病态,但同时也非常认真。打个比方,就是在市政厅上班、保持全勤的优秀公务员,和平凡无奇的伴侣共筑家庭,细细品味不起眼的幸福,但同时又会在入睡前搜集猎奇杀人犯的手记阅读,併产生共鸣。
烟雾镜露出那种公务员的面容,轻声说:
「关于月生,你知道什么?」
「被Pan开枪打中肚子带到了伊甸,现在终端不在自己手上,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外面有态度冷淡的看守轮流监视,毫无隐私,非常可怜。」
「正经点,为什么Pan能打中月生?」
「这我想问你呀——就现状而言,架见崎最强的检索士。」
听到「就现状而言」这一刻意强调的措辞,烟雾镜似乎有些不愉快,估计是想起了曾经处于压倒性地位的Ido。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但知道一点对吧?」
「电车出现在架见崎站。下车的是Pan,以及另一个男的。那个男的肯定是新人。他朝月生开枪,被月生杀死。紧接着,月生一动不动,被Pan开枪打中了。」
「就这些?」
如果只有这些,那和尤里得到的情报没有任何差别。烟雾镜轻轻摇头。
「还有两件事。」
「是什么?」
「被击中之前,月生和Pan的对话很奇妙。Pan问『心情怎么样?』月生回答说没有那种东西。」
「那种东西。」
「準确来讲,好像是这么说的:我没有心情这个概念。」
「这样啊。」
没有心情这个概念。——蛇?但如果那是準确再现出Aporia开发者——冬间诚的AI,会没有心情这种概念吗?冬间诚肯定有各种心情。
儘管感到些许不自然,尤里还是催她继续说。
「另一件事呢?」
「月生刚杀了那个男的之后,某种其他类能力发动了,但我没能检索到。」
「如果你不知道,那能力真是複杂。」
「事发地点在其他公会的领土,除非是处于交战状态,否则我也很难检索到上面出现的其他类能力。但既然我不知道,架见崎里的任何人应该都不知道。」
「嗯,我相信你的能力。」
「我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你呢?」
可尤里只是把加了乳酪的薄脆饼乾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咽下肚子,又喝了口苹果西打,之后才回答:
「恐怕,月生杀死的就是蛇。」
「蛇是什么人?」
「不知道也。可以说说离奇的推测吗?」
「当然可以,我非常想听。」
「所谓蛇,是这个世界的塔纳托斯(thanatos)」
塔纳托斯,嚮往死亡的冲动,与生存的本能对抗。
从香屋步那里听说蛇和青蛙——冬间诚AI的事情后,尤里总觉得心里有些疑虑。两个AI再现的,到底是「哪个时间点」的冬间诚呢?人的思考理所当然在不断变化,就算目标是同一个人物,再现出二十岁和再现出五十岁,也会是完全不同的AI吧。
而按香屋来讲,冬间诚是自杀而死。如果再现出他最终的思想,那么那个AI不也会想自杀吗?而Aporia内的AI要自杀,就是破坏Aporia吧。
烟雾镜皱起眉头。
「塔纳托斯?我听不懂。」
「所以说是离奇的推测嘛。现在能确定的事实,是那个月生被Pan击中,而这本来不可能发生,那么自然可以想到,事情和那项你也不清楚详细内容的其他类能力有关。」
「是啊,那是什么样的能力?」
「以自身死亡为前提的能力。」
利用只有1000P的新人所持有的能力,Pan抓住了月生,这是值得吃惊的事态。点数的利用效率实在太高了,所以尤里猜测那项能力的代价包含「玩家的性命」。如果不连命都交出去,这能力就太不平衡。
按香屋所说,被称为蛇的AI以玩家身份来到架见崎参战。尤里会相信他的说法,原因也在于对这项能力的推测。一个新人最先获得「牺牲自己性命来打倒强者的能力」,具备这种思路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充分掌握架见崎的真相、所属于运营方的玩家。
烟雾镜拿起单独包装的巧克力。她似乎在沉思什么,但忽然朝墙上的屏幕看去。
「马上要开战了。」
「嗯。还有八秒,七秒——」
屏幕上映出了地图,上面有两个点开始滑动,指示世界和平创造部的两名强者所在位置——是Uno和太刀町,好快。
「对方先动了。对策呢?」
烟雾镜说道。
「按计画来。不过——」
尤里答到一半时,终端上响起提示开战的广播。
Uno和太刀町。这两人打头阵扰乱战场,完全是预料之内的战术,应对起来没那么困难。前提是己方不出什么变故。
但这次的战场上,己方不可能不出什么变故。
——Water,你到底把手伸到了多远?
伊甸、原PORT的人里面,有多少人会背叛呢?其人数将左右这次交战的结果。当然,眼前的烟雾镜现在也还不能算同伴。
屏幕上开始出现代表敌方攻击的红色圆圈,接连不停。架见崎相当狭小,连这座旅馆里都能听到爆炸声。
烟雾镜继续开口,对外面的声音毫不在意。
「所以呢?你想让我做什么?」
在这张桌上,说的一直就是这个。
「检索月生。我认为蛇在他体内。」
死后用幽灵附身在杀死自己的对手身上。蛇用的应该就是这种能力。
「只有这个?」
「没错。不过,我很期待。揭开蛇的真面目时,我们应该能远比现在更亲密。」
如果蛇是Aporia的塔纳托斯,那就是这个世界里所有居民的敌人。
「我现在也爱着你啊。」
烟雾镜无奈地说道。
*
爆炸声连续不断,空气捲起漩涡,不停震颤。
那是空袭。
类人猿站在楼顶,嚼着口香糖朝空中望去。很高的地方有人在飞。太刀町——原属平稳的强化士可以靠自己的其他类能力飞行。
但进行攻击的并不是她,而是她背后的老妇人——Uno。Uno盘腿坐着,双手展开。从那两只相当小巧的手中,五颜六色的球体接连落下,接触地面后爆炸。那是水气球吗?
Uno有两项其他类能力。这是说己方掌握到的有两项,但由于是PORT时期留下来的数据,可信度很高。就算只看她所持点数的变动,也不太可能又获得了新能力。
其中之一名叫「现金主义」,可以将手里的现金和其他物质互换位置,但金额方面有限制。比如要把100日元的打火机换到手上,必须準备超过100日元的现金。倒也可以用一张万元纸币换来100日元的东西,但没有找零的说法。
另一项能力「废品」可以让不再有用的东西爆炸。用在电话机上,可以让它在电话挂断时爆炸。用在闹钟上,可以让它在停下闹铃时爆炸。
Uno盘腿坐在太刀町背后,用「现金主义」把无数水气球换到手上,再用「废品」加工,使其在破裂时爆炸。
——虽然声势浩大,但没有意义。
类人猿心想。没人会因Uno的轰炸而受伤。伊甸——或者说其前身PORT的习惯是在开战前让没有战斗能力的市民去领土中心避难,参战的只有一部分士兵,这种粗糙的攻击没法对他们造成伤害。如果被直接命中会很疼,有时甚至要没命,但这个组织没有哪个强化士会被高空落下的水气球砸到。
在战场上组织毫无意义的攻击,简单来说有三种原因。对方的指挥官是蠢货,或者军队混乱,不然就是有什么值得警惕的计画。正当类人猿低头看着火势蔓延的街道时,终端上传来声音。
「这是要把战场变得对他们有利吧,比如说,混淆视线。」
香屋步。类人猿和那名少年接通电话,指挥伊甸和平稳之国的联合作战。
正如香屋所说,轰炸带来的火焰、烟雾和粉尘使视野变得相当差。类人猿朝终端答道:
「那,要来的是三色猫吗?」
「恐怕是。」
原三色猫帝国的成员。那个组织很特殊,以重视机动性的强化士为中心,喜欢打游击——不如说是任凭成员各自为战,随意逃跑或是应战,却不可思议地能形成集团战斗。如果是那些人,烟尘的确对他们有利。
类人猿皱起眉头。
「要是白猫过来,我们能出的牌有限。」
「Kido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