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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里,战场奇妙地停滞了。
对这段时间,Toma感到莫名不快。刚开战时对伊甸的猛攻失败,世创部方面派出的Uno、太刀町、黑猫和原三色猫的成员早早撤退。如果是尤里,应该立刻从背后攻击才对,就算香屋也不会放过对方乱了阵脚的时机。本以为如此,可撤退无比顺利,黑猫受的伤也已经由Toma治好。
——为什么,会停下?
对面出了什么情况?是不是正急不可耐地等待什么机会?还是说只是Toma没看到,其实香屋和尤里已经行动了?
世创部的检索士子弹蚁报告说:
「香屋步同尤里、烟雾镜见面了。」
「地点呢?」
「旅馆。尤里没有移动。」
伊甸和平稳联手,这点从开局时的动向来看就很明显,不如说开战前Toma就预料到恐怕会是这样。如今只是正式确定了战局的构图,但香屋步和尤里的联军果然让人害怕。
刚从负伤中恢複的黑猫说:
「那只要毁掉一座旅馆就是我们赢。要打过去吗?」
Toma倾斜着坐起来不算舒服的木椅子,咬了一口当午饭的细长方块形饼乾(biscuit)——模样很像Calorie Mate,但Aporia创造的世界里不存在大冢製药这家公司,于是被起了不同的名字。
「不。既然已经撤退就好好防守,原本这一仗就不是我们想打。」
从一开始,Toma便打算且战且退。无论开局的一击成功还是失败,都打算立刻逃走,把战场拖进世创部的领土。由于没有造城堡、要塞或者战壕,所以进攻和防守之间没有太大差别,但非要说的话防守稍好一点。
理由简单来说有两个。防守一方更容易选择「战斗时的搭配」。在点数较高的玩家之间,战斗时经常使用其他类能力,所以胜败常由能力的剋制关係决定。防守方可以根据对方打过来的人来反手準备迎击的人选,多少更方便制定计画。
另一个理由——虽然不太愿意考虑,但关係到很基础的规则。架见崎里通常生活着1000人左右,如果有人死,基本上会在下个循环开头时补充新玩家。而那个新人会在「上次玩家死亡位置的附近」出现。也就说无论敌我,只要在自己领土上死亡,便能自然而然地补充到新人。
——关键果然还是白猫小姐。
世创部最强的王牌无疑是白猫,香屋会如何应对?很难考虑纯粹靠实力攻克,一对一能对抗白猫的玩家也就是月生或者尤里,但香屋恐怕不会让月生上战场,而伊甸果然也不太可能让实质上的领导,也就是尤里赌上性命和白猫打。
除了他们,谁还是纯粹强大的战斗力?伊甸的话是Kido,平稳则是雪彦。但这两人果然很难被派来对付白猫吧。Kido单纯是战斗力比不上白猫,而雪彦的「无色透明」很棘手,但还是没法随便用来迎战白猫。感觉就算雪彦靠近,白猫也能靠「气息」或者「杀气」之类莫名其妙的东西察觉到。过去月生曾有七十万点数,使白猫显得逊色,但毕竟她的水平远超常人。如何对付白猫,这问题本身就像个无解的谜题,无论什么答案都没法让人心服口服。
话虽如此,既然香屋和尤里向世创部的领土进军,就意味着没有答案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而且,Toma决不会让白猫败北。三色猫帝国是世创部的根基,而白猫是三色猫帝国无可置疑的象徵。如果她倒下,整个组织就完了。
Toma看着黑猫问:
「怎么办?要站到白猫小姐身边吗?」
考虑给白猫增援时,最优先的候选人便是黑猫。就算无视她们以前的关係,强化士里也只有黑猫跟得上强化后的白猫。
但黑猫暧昧地摇头。
「如果是组织上的决定,我会照做,但我还没有那个实力。」
听到那声音比想像中轻鬆,Toma鬆了口气。她觉得世创部在精神上很强,每个人都有明确的自我,其中只有两个人不安定,便是Nick和黑猫。这两个人其实非常相似。Nick把Kido、黑猫把白猫看得很绝对。就算两种关係的性质完全不同,还是有同样的弱点:容易被某个特别的人扰乱心神。想到这里,Toma露出苦笑。
——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啊。
其实Toma也有同样的弱点。就如她信仰香屋一样,黑猫信仰白猫,Nick信仰Kido。这三个人中最先发生变化的,感觉会是黑猫。
「伊甸、平稳有动作。」
子弹蚁说道。
Toma把手中Calorie Mate模样的饼乾最后剩下的一块扔进嘴里,猛地喝了一口瓶装矿泉水。意外的是,这种饼乾挺适合配水吃。
——不如说,和什么都能搭才叫水(water)吧。
她暗自嘀咕道。和任何食物都容易搭配,能装进任何形状的容器。洗凈污浊,养育新绿,儘管偶尔让河川泛滥,但还是人类生存的根源。Water,英雄的名字。
更适合这个名字的应该是香屋,但目前在这个世界,Toma以Water自称。
「看对方的节奏行动,以攻为守。让那几个天才看看世创部是多么可怕的对手吧。」
说完后,Toma在心里暗叫「糟了」。至今为止,Toma一直在架见崎以天才的姿态示人,所以不该把对手称为天才。但无论子弹蚁还是黑猫都一脸认真地点头。在这个组织中,不用勉强撑门面,对Toma来说是个重要的收穫。
为了和前线取得联络,她指示子弹蚁接通电话。
看样子,对方把进攻的人员分成了两股部队。
*
与此同时,尤里果然还在面对烟雾镜。
和开战时不同的,是桌上又多了一人份的午餐。这是给香屋步準备的,但他已经离开这间屋子。
那个少年很像老鼠。身体矮小,一直在奔波,好像留在原地就立刻会被捕食。他无疑是个胆小鬼,但另一方面又具备不可思议的勇气。愿意和尤里以及烟雾镜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人,整个伊甸都找不到几个。一口也不碰给自己準备的午餐,只把想说的说完便直接离开,也就过去的圆桌里有几个人能做出这种事。午饭是花很大功夫做的三明治,里面用了特製的英式烤牛肉,还有这个时期的架见崎鲜少见到的新鲜蔬菜等等。
烟雾镜朝那个盘子看去。
「之后一段时间,我还要被拦在战场外面是吧。」
「怎么会。单纯是我们组织里最该重用的女性不能对待得太随意。」
「只要有我的辅助,哪怕面对白猫也能轻鬆压制,用不着依靠香屋君那个走钢丝一样的方案。不是吗?」
「嗯。但目前的战况还没糟到要你出场。」
烟雾镜让人信不过,就算她在决定性的瞬间背叛也毫不奇怪。虽然不知道是和世创部联手,还是打算一个人独赢,但至少还不是尤里的伙伴。
那么,考虑她的用法时就需要万分小心。除非是预想到所有她背叛的可能性,但还是不得不打出这张牌,否则没有她出场的机会。
烟雾镜喝了口玻璃杯里的苹果西打,然后说:
「在你心里,对Water的评价好像没那么高。」
为了表现得态度轻鬆,尤里有些夸张地歪过头。
「没这回事啊,Water很棒。在现在的架见崎,她可能是最强的。」
「比你还强?这玩笑好像谦虚过头了。」
「是真的。她是战略家,而我只懂战术。」
烟雾镜似乎一时陷入沉思,期间,尤里吃了一片三明治,里面夹的是乳酪和黄瓜薄片。用纸巾擦手指时,总算听到她出声。
「这样啊。但那不是因为你没有目的吗?」
「就算是这样,光是Water有比我更明确的目的就很优秀了。」
Water在整个架见崎也算是少见的玩家,在战场方面得到的评价很高,但那不代表她的本质。以什么为目标,为此要沿哪条路走——她擅长设定这种目的,说白了就是懂战略。首先自己把弱小组织培养成中坚便是如此;把那个组织卖到平稳换来权力也是如此;离开平稳后,立刻建立能称为豪强的组织亦然。她擅长的不是仔细制定各个作战计画,而是规划整个大局。
这是尤里所不具备的能力。不,说「不具备」可能错了。如果愿意说不定也能做到,但他提不起劲来做。正如烟雾镜所说,尤里至今没什么目的,只不过一心打赢眼前的战斗,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权力斗争中。
烟雾镜靠上沙发的靠背,把下巴朝向尤里,撩起头髮。
「通常来说,我把战略看得比战术重要。」
「嗯,我也一样。」
「因为如果战略正确,那开战前就赢了。至于战术,无论準备多少都只能提高胜率。」
「我懂,非常懂。」
「儘管这样,尤里,你还是比Water更强。」
「不管是怎样的战斗?」
这对尤里来说是很自然的问题,但对烟雾镜来说好像显得意外。她脸上的表情像是舔过香草精的孩子,沉默片刻后摆出笑容。
「当然了,像现在的战斗,总不可能用厨艺分胜负吧?」
真的?比起在战场上强大,能做出好饭好菜不是能度过更加丰富的人生吗?总之尤里想说的,不是烟雾镜的意思。
「赢下眼前的战斗,又能怎么样?」
「赢了不是很幸福吗?」
「至今为止,我基本上一路赢下来了。如果什么时候和Water打,我想想啊,估计是会我赢吧。但结果又怎么样呢?」
「还能怎么样?」
「我没有值得信赖的同伴,手下的人一个接一个被Water抢走。只赢下眼前的战斗就弱在这儿啊。」
尤里至今没有过长期的构想。战略不充分,没有主题,这样还能一直赢,我可真是个天才——这不是尤里虚张声势,而是真心而且客观的想法。但单纯是天才没什么意义。吹肥皂泡的时候,留到最后的一个总能让人感到特别,但那也早晚会破裂消失。
烟雾镜显得烦躁,继续靠在沙发靠背上微微低头,朝这边瞪过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次会谈,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目的啊。我是说,希望你能做我的同伴。」
「甚至少见地说些泄气的话?」
「嗯,是呀。」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感兴趣的,只有强大的你。」
「太好了,那我有个好消息。」
最近的架见崎,还挺有趣的。和实质上PORT一家独大的时代相比,战况变得难以预料,还有蛇这种未知的存在出现,但最重要的是尤里感觉到自身开始逐渐变化。
「目前,我仍没有目标——除了少许极其私人的想法。所以无论赢多少次,还是什么也留不下。Tallyho背叛,Ido死了。儘管如此。」
尤里从沙发上起身,轻轻抹平夹克下边的皱褶。虽然不是追求舞台效果,但他俯视着烟雾镜说:
「儘管如此,我还是会不停赢下去,和以往一样没有梦想,无情地践踏他人的愿望和祈求站到最后。烟雾镜,这样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烟雾镜似乎苦笑了。
「当然了。我从一开始就打算听从你的安排。」
「为了有一天从我背后开枪?」
「只要你的背影还有那么大的魅力。」
「那我每天要穿着高档衬衫生活,还要小心不能弄皱。」
差不多到时间了。
尤里俯身凑到烟雾镜眼前,说道:
「我对你只有一项指示,检索月生,抓住蛇的尾巴。」
「你呢?」
「到战场去。」
尤里有很方便的洗脑能力,如果用上这个,能随意控制烟雾镜吗?如果是她,说不定準备了什么对策。就算这样,试一试也好。尤里的能力在一定範围才有效,给烟雾镜洗脑之后就不能从她身旁离开,但她有这个价值。尤里本打算和她谈谈,如果发现她觉得Water更有魅力,就用能力强行将她变成自己的棋子。但。
——烟雾镜,你真是可爱。
在她眼前夸了下Water后,尤里明白了。她还没意识到那个站在世界和平创造部顶点的少女真正可怕在哪里,所以才会对尤里更感兴趣,那么现在还用不着洗脑。尤里离开座位,前往那个可怕的战场。
烟雾镜睁大细长的眼睛。
「你要踏进敌阵?」
「有什么可惊讶?用伊甸击败PORT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做的。」
本质上来说,Water是战略家,所以她在战斗时可以退居战场之外。
但尤里并非如此。在这个不知道哪枚棋子会转身奔向对手的战场上,最值得信赖的棋子便是自己。
「放心吧,烟雾镜。虽然我一点也不强,但在战场上肯定不会输。」
我肯定赢不了有七十万P的月生。但如今他的点数大幅减少,在单纯一决高下的战斗中,尤里认为架见崎最强的是自己。
2
伴随着发动机的声响,能听到口哨,吹得相当不错。虽然有点跑调,但声音清晰明了,是首悠閑柔和的曲子。类人猿握着麵包车的方向盘,心想这曲子估计是出自卓别林的哪部电影。哪部来着?对,估计是《摩登时代》。想到这里,类人猿笑了一下,但内心感到急躁。
战场上二十分钟的停滞让他不快,因为他不觉得那段时间有什么意义。
可以想像出现二十分钟空白的理由。敌方——世创部打出先手,但失败后逃了出去。醉京背叛这张牌的效果被完美化解,于是他们决定逃走。要重整混乱的阵型,需要一定时间,自然会停下脚步。
那伊甸呢?很难从世创部的背后袭击他们。Water不喜欢浪费棋子,能毫不犹豫地打出最强的牌——白猫来负责给其他成员殿后。要是和白猫撞上,通常来讲是自己这边要没命,所以难以追击。
这也难怪。通常情况会是这样。但我们这儿不该满足于「通常」,目前的发展,尤里肯定早有预料。
——喂,你总不会拿白猫一点办法都没有吧?
顶住对方的先手攻击,让局面朝己方倾斜,但没有下一步计画于是无法行动?简直太外行了。这么乾的话,还没开打就已经输了,因为没有构思如何胜利。
类人猿相信尤里。这男的没什么看头,没人情味,像一份摆盘还算光鲜漂亮却缺乏盐分的健康午餐,但优秀得一塌糊涂。所以类人猿期待停滞的二十分钟会有什么重大的意义,可现在仍看不出什么。到头来,那家伙的指示就单纯是突击。凑够人数,让几乎是伊甸全部战斗力的人员踏进世创部。但完全聚在一起难保不会被白猫一个人解决,于是先分成两股部队。这种行动,类人猿花五秒就能完成指挥。光做判断连一秒都用不上,之后三秒考虑怎么说出来更煽动人,最后一秒觉得为这个发愁太蠢,管他怎么说,只要意思讲清楚就行,然后凭感觉开口。大体就这样。
「尤里,那家伙不会是没干劲吧?」
类人猿在驾驶席上抱怨道。以往都让龙来开车,但现在他正专心接受治疗。
麵包车上还有另外三个人。副驾驶席上是风筝,后一排上的两个人之一——Tallyho开口: